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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春日虽来,但天玑峰上的花草树木还覆着一层浅浅的白霜。

        沈嘉禾找了条捷径,轻车熟路地下着山,时不时愉悦地哼起小调。

        这条路沈嘉禾走过许多次,大多是为了去附近的村镇买买东西,或是为那些村民治个病。

        说实话,季连安这个神医的生活和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本以为,神医这个名号摆在这里,她就会碰见许多武林人士一掷千金求季连安医治,亦或是威胁恐吓强逼着他的场面。

        她为了以后出门闯荡不被这些武林人士认出来,还未雨绸缪地准备了一条黑巾。

        然而那条黑巾终究是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这八年间,沈嘉禾鲜少见到会有什么武林人士主动找上门来。

        就算有那么几个,也都摆出一脸忍辱负重的表情,就好似自己被季连安医治是受了多大的屈辱。

        沈嘉禾最常见到的场景便是这样。

        季连安翻着医书,懒洋洋地问,“你要我救你?”

        “是。”紧握腰间长剑的江湖人,威武不屈地说,“哼。但我是不会念着你这种人的好。”

        季连安不紧不慢,转头对着药庐喊道:“徒弟,药熬好了么?是滚烫滚烫的那种么?”

        沈嘉禾探出头,说:“恩。”

        季连安慢条斯理,“行,端出来。泼他。”

        江湖人:“……”

        江湖人:“哼,果然是邪魔歪道,朝廷走狗。”

        沈嘉禾一直觉得这群人脑子是有点毛病的。

        不过由此,沈嘉禾倒是也明白了些季连安在江湖中的尴尬处境。

        江湖中人莫名有种傲气,尤其是这些名门正派。

        一不与邪教为伍,二以与朝廷相关,帮朝廷办事为耻。

        季连安这个人,行为作风亦或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一直被怀疑是地煞教的人。而他又在每年十二月初三去京都为皇室中的人看病。

        就算他心中是不情愿的,但这两条他都占了。

        好在季连安是个心大且不在乎身外名利的人。

        就算是这种进退两难的状态,他也不曾焦虑。

        每日里养养花种种草,他口中还意味深长地说着,“你师父想要活得长,唯有这种境况才最合适。进一步退一步,于我于谁都不好。”

        沈嘉禾觉得自己这八年间对季连安,大抵还是知之甚少。

        她直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于他来讲这种困局才是最好。

        抛开这些不谈,季连安这个神医也并非全然安闲下来。

        就算江湖人不齿于找他,但仍有那些听过他名气的人,陆陆续续登上天玑峰求助于他。

        季连安救人全然看心情,想救的救,不想救的就丢给沈嘉禾去救。

        收取的报酬也极是随心,有钱的要钱,没钱的给两把小葱,他也不说什么。

        后来,沈嘉禾的医术愈是精进,季连安就索性将那些人全都交给了她。

        他自己则不知道去向了哪里,三不五时,总要消失那么几天。

        沈嘉禾觉得,季连安作为一个老光棍,他十有八/九是去老宅子里会佳人了。

        沈嘉禾对此倒是没有抱怨过什么。

        毕竟医术这东西不是光看医书就能精通的,总要治上那么几个人,才知道自己的深浅。

        她时不时还会拎着个药箱跑到山下的村镇,摆起小摊来,做一做江湖郎中什么的。

        病这种东西从不挑人的贫穷贵贱。

        人吃五谷杂粮,总是要生病的。

        即便是这个小村镇里,沈嘉禾也遇到过几例颇为怪异的病症。

        好在,即便艰难了一些,她也成功治好了那些病患。

        这便导致她在村镇之中人气极高,每次下山归来,都得拖着他们强塞过来的,满满一大筐的蔬菜水果,偶尔还有什么鸡鸭鱼肉。

        搞得她没把这些吃完,都不太敢下山。

        沈嘉禾每次下山,都是从这条捷径下来的,虽然偏僻些,但从未出过什么问题。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沈嘉禾默不作声地看着一群黑衣人从树上纷纷跳下,手中高举着钢刀,将她团团围住。

        那钢刀磨得极是锋利,甚至能映出她的模样,一看就是用作手起刀落,杀人灭口的。

        沈嘉禾:“……”

        什么情况?

        她师父的仇人来寻仇的?

        他们蒙起了半张脸,又用黑色的头巾裹住了头发。

        从沈嘉禾的角度,她只能瞧见他们的眼神。隐隐透露出的几分狠戾,仿佛在诉说着要将她置之死地的念头。

        沈嘉禾:“……”

        她是招谁惹谁了呀?

        为首那人的眉间有极深的川字。

        他上前一步,无声地眯起眼,似乎在打量着沈嘉禾。

        沈嘉禾摆出茫然的表情,假装着害怕又在努力镇定的状态,颤着声音道:“各,各位仁兄,有何贵干?”

        那人沙哑着声音问道:“你可是沈嘉禾?”

        沈嘉禾:“……”

        指名道姓这么精准,还真是来找她的呀……

        沈嘉禾恐惧一般缩着身子,左手悄无声息地落到腰带上,翻出里面她备下的麻药,矢口否认道:“沈,沈什么?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垂下头,冷静地思索起这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重生之前,沈嘉禾或许有许多仇人,想来报复她的不少。

        但重生之后,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了天玑峰,一直与人为善,除了季连安之外,从未同人争执过什么,更别提结怨了。

        而且这些人居然清清楚楚知道她的姓名。

        按理讲,沈丞相家的千金被送来天玑峰养病的消息,虽然会被传出去,但她的名字一直很少有人知道。

        也就是说,有人能请得动这群人,知晓她在天玑峰,还清楚地知晓她的姓名。

        这样筛选的范围便能缩小许多。

        沈丞相是不可能的,就算他想要沈嘉禾早些回去,也不可能用这种会吓到她的方式。

        如今是七皇子锋芒毕露的时候,他想要被立为皇储,而沈丞相带头处处反对,又在一年前拒绝了他派人委婉提出的几分想娶沈嘉禾的提议。

        他自然会对沈家怀恨在心,但以他一贯原则,不会专程派人来对付沈嘉禾,时间也不对。

        这般筛选下来,就只剩迟辕了。

        迟辕是很有可能玩这种英雄救美的套路。

        故意派这些人来抓住沈嘉禾,晾上那么几天,等她恐慌到极致的时候,他再施施然带着人去救她。既给了丞相恩情,又能骗到她的倾慕与感动。

        再后来的许多事,依他所想,也就能顺理成章。

        但沈嘉禾又隐隐觉得太快了,心中有些疑虑,却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和理由。

        为首那人皱起眉头,令那川字竖纹显得更为深刻。

        他微侧过头去,对着一旁的人低声确认道:“是她么?”

        随从的小弟卸下背上的蓝布,掏出一个画轴,将棕线扯开,赶忙展开了画,对着沈嘉禾比照了一下,有些为难道:“年轻了点,也就四分相似而已。”

        沈嘉禾探着头想瞧瞧那幅画是什么个模样,却被为首的人瞪了一眼,只好悻悻地缩了回去,继续装作胆小害怕的模样。

        随从也像是怕被沈嘉禾瞧见,说完便立刻将画用蓝布包好,重新背了回去。

        为首那人似乎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你当真不是?”

        沈嘉禾摇头,委屈道:“我真不是。”

        “恩……”他沉吟一声,“算了。”

        沈嘉禾见这事如此简单便蒙混过去了,刚想要松口气,就听他风淡云轻地说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们也是有令在身,委屈你死一下。”

        沈嘉禾:“……”

        这是死一下的问题么!

        虽然是没杀错,但她也很委屈啊!

        为首那人挥了下手,包围着她的黑衣人便握紧了钢刀,向着沈嘉禾一步一步走来。

        沈嘉禾握紧手中的药包,喊了一声,“等等等等!”

        那人神情一动,轻巧地摆了下手,便止住了那些黑衣人的脚步。

        他沉沉地看着她,问道:“你要做什么?”

        “你,你好歹让我死个明白呀?”沈嘉禾有些紧张,慢慢拖着时间,“就算我是代那个沈什么的人死,总得告诉我理由吧。”

        “理由?我也不知道。”那人轻描淡写道,“你就说你是冤死的,下地府去问阎王吧。”

        沈嘉禾:“……”

        虽然大哥你这么讲很潇洒,但是要被扎小人的你知道么?

        沈嘉禾觉得自己手中藏着的这包麻药根本药不倒这些人,到最后反倒会弄巧成拙,只能另想一些法子。

        她便哭丧着脸道:“你们不劫财只劫我的命么?”

        “恩。只要你死。”他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准确,又补充道,“不止你。直到沈嘉禾出现之前,见一个杀一个。”

        沈嘉禾:“……”

        多大仇多大怨?

        这是奔着杀她来的,不像是如今与她无冤无仇的迟辕布下的局。

        看这杀伐果断,宁错杀不放过的风格,更偏七皇子那类人啊。

        不过如今分析这些也是无济于事。

        沈嘉禾继续哭丧着脸,哀叹道:“爹娘,是孩儿不孝,要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她抽搭了一下,伤心欲绝,“我本来赚了一笔钱,想归乡孝敬爹娘的,但你们怕是不准我去了。也罢也罢,是我命苦,怨不得人。但几位兄弟能否拜托你们,将我赚的钱转交给我的爹娘?哪怕我无力尽孝,也能让他们富足地过完余生。”

        那人蹙起眉头,想了一会,勉强道:“离这多远?”

        沈嘉禾连忙抹了抹眼角,答道:“不远的不远的,就在山下。”

        他见她虽着了一身男装,但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应当也掀不起什么风波,便伸出一只手,示意她将钱交给他。

        沈嘉禾应了一声,将手伸进包裹里摸索了一下,口中还说着,“等一下啊……”

        话音刚落,她忽地向两边的地面甩出两个圆球一般的东西。

        那东西砸在地上,“啪”地爆开,一阵浓密烟雾升腾而起,带着甜腻的气息,迅速扩散。

        沈嘉禾从怀中掏出面纱将口鼻捂紧,顶着那群人的骂声,连忙寻了个方向跑开。

        季连安的居所现在已经不能回去了,毕竟她和她师父最擅长的,同武功上靠点边的地方,也就只有打养生拳了。恐怕他们这边还没出手,那边砍刀就已经劈过来了。

        再说,她师父打着光棍,她也打着光棍呢。

        俩光棍被乱刀砍死,简直惨得不能再惨。

        沈嘉禾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特意在天玑峰上多留了那么两天,造了好几个烟/雾/弹,又改了件方便逃跑的衣裳。

        那烟/雾/弹是她照着季连安书房里的杂书,想着未来闯荡江湖,必然会有危险的时刻,未雨绸缪做出来的。

        本来这东西只是用烟雾干扰旁人的视线,从而逃脱。

        但沈嘉禾还往里面添了点药粉,能使闻到的人短时间内昏睡,为她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季连安还曾笑话她,说她的小聪明全都用在了怂和逃跑上。

        沈嘉禾狂奔了一阵,实在是跑不动了,便抵在树干上,喘着粗气四下看了起来。

        然而不看还好,一看却令她僵住了身体,整个人略显绝望地仰着头,跑也跑不动,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了。

        目所能及的地方,有一个着了一身纯色黑衣,腰间别着两把长剑的俊俏少年,正坐在她所撑着的那棵树的树枝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神色冷漠。

        沈嘉禾觉得自己刚才那段狂奔已是耗尽了她的体力,小腿又麻又酸,几乎迈不开步。

        她随便一瞧就知道这人是个武功高强的人,就算她能故技重施,也跑不出多远。

        她捂住脸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倒霉,深深叹了口气,忍不住破罐破摔道:“跑不动了!你杀了我算了!干脆利落不要疼的那种,我怕疼。”

        秦如一:“……”

        秦如一微歪着头,默不作声地瞧她。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有人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

        为什么跑不动了就要别人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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