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首先，程富裕对程小昱绝对没有多少父子情，这一点李茉莉百分百确定。毕竟同床共枕十几年，因为当年乐小米的事，程富裕甚至是对程小昱有心结的，不然也不会将他扔在乡下，常年不去见一回——这是基调，要在这个前提下分析程富裕的动机才对。

        然后……这程小昱别管资质如何，他毕竟才十三岁，在乡下长大，必定没见过什么世面。虽然就今天的表现来看，这绝对不是个脾气绵软任人欺负的小孩，也脸皮够厚知道讨要好处，但是，城里人——大人的世界，他真的懂吗？

        再然后，卓菁华府的房子……顶级的小区，面积五百多平米，贵族管家式的物业服务，有钱人的天堂，购入时价格就有两千多万，现在更加升值了，还要算上精美的装修……

        将一小杯滚烫的功夫茶含在嘴里，余味悠长，李茉莉突然间灵光一闪，她抓住了那条线！

        没错，卓菁华府的房子很值钱，但程小昱是未成年人！他有监护人，所以就算产权转让给了他，他也只能住，不能卖！所以那两千多万就是死钱！程富裕每个月给他两万，而那处房子每个月光物业费就要一万多……他还要雇人打扫卫生、雇人做饭，加上买菜钱，以及平日必要的花销，他还能剩下多少？

        住那个小区的，都是有钱人，全身名牌，气质高雅，挥金如土，小区停车场每天都可以举办豪车展……程小昱一个连普通话都说不好的乡下穷胖子，混在里面，好一点的衣服都穿不起，出入靠两条腿，就像一只落入凤凰巢的老母鸡，哈哈他得有多尴尬啊！一个异类就算让他住进天堂，也会被环境逼疯的！她就好好看看，这个瘪三能撑多久！

        再有最重要的一点，未成年人名下的房子，监护人是有权利转卖的——虽然有很多限制条款，但任何法律都有漏洞可钻——于是，程小昱一日未成年，这座豪宅就一日只是吊在驴子头上的胡萝卜，且拥有的时间越久，他就会越知道这房子的价值，从而也就会越舍不得失去，为此，他会讨好程富裕的，等那个时候，他还敢像刚才那样，跟只横冲直撞的野猪一样的恶心人吗？

        程富裕心机真深啊！简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想通了，高兴之余，李茉莉又有点别扭，但很快，这点别扭就烟消云散了。还是那句话，她早就知道程富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那又怎么样呢，她李茉莉可不是乐小米，乐小米那样的蠢货，也就配嫁给一个窝囊男人，结果非要不自量力，死了能怪谁呢？

        不知怎么的，想到乐小米，李茉莉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刚才程小昱说的那番话，心里蓦的有些发寒。她快速的洗好杯子，楼上两个宝贝还在翻天覆地，她还是赶紧安抚一下吧！

        ……

        再说程小昱这边，上了刘笙的车，他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窗外，努力的记住沿街的风景，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和刘笙闲聊。

        “你是我爹的助理？”

        “嗯。”

        “这种天气穿西服你不觉得热吗？”

        “……还好。”

        “给我介绍一下这边有什么好玩的？”

        “一会儿我给你拿张本市地图吧！”

        “还是算了，你干脆给我买好手机和电脑得了，我自己查——我爹是说不过分的要求都能提吧？”

        “……是。”

        “我说真的，你还是赶紧将外套脱了吧，瞧瞧那一脑门儿的汗，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

        外面是阳光普照的盛夏，车子里冷气开得很足，两个小区之间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刘笙艰难的应付着各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性格貌似十分刁恶的胖球，额头泛起一层虚汗，只觉得十分度日如年。

        一边是很有话语权的程夫人，一边是比真正的透明人多不了啥存在感的所谓大少爷，又不能左右逢源，傻瓜都知道要怎么选。刘笙唯一有些不解的是，看这胖子的一系列表现，他显然比普通的十三岁孩子要有城府的多，但现在他却对自己一点都不客气，更遑论讨好了，刘笙暗暗思忖着，他不会真把自己当成给领导跑腿的马仔了吧？

        程小昱看不出来刘笙不乐意搭理他吗？当然看得出来，但还是那句话，胖子进城就不是来讨人欢心的，事实上爷爷没死前，程小昱一直是个很讨喜的孩子——主要是他情商高，再加上成天乐呵呵的脾性，人又够义气不含糊，所以人缘儿混的不赖，挺多人喜欢他。但程富裕这一家子，加上程富裕的下属，他却没那个心情和他们好好相处，而且就算他与人为善，这些人也不可能喜欢他，天生就是对立阵营，白费什么劲啊！

        该是他的东西他不会让人，不该他的他也懒得去拿，大丈夫恩怨分明，他可不是要供着皇帝爹等上位的太子，这个刘笙就算是太监大总管，求不着他也用不着哄着他，平白还会被他小瞧呢！

        所以说，程小昱真的是一个心思通透的……死胖子。

        将车停入卓菁华府的私人车库，刘笙推门下车，有物业的工作人员远远的见了，就有两个小跑过来，帮忙拎那些行李。卓菁华府是高尚社区，小小的打工仔也都是穿着洁白的衬衫、制服小马甲，个个看上去都很精神，结果等胖子一下车，大家的表情都僵住了……

        程小昱穿的是一件土灰色的大汗衫，圆滚滚的肚子呼之欲出，深蓝色及膝肥短裤，地摊货，都是脏兮兮皱皱巴巴，一身久未洗澡的酸臭味。僵住的显然不止这俩人，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偷偷行注目礼，虽然不敢直接指指点点，但这种心照不宣的围观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刘笙走在程小昱的右后方，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个小胖子，而越是观察，他反而越是觉得这人果真有些门道，心中甚至已经开始佩服他了。

        是人都有虚荣心，喜欢被人羡慕赞叹，不喜欢被人鄙夷指点。这也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羞于提及自己贫寒的出身，打肿脸充胖子也不能叫人小瞧。不是有很多新闻都报道过吗——父母的职业不体面，做子女的在同学、同事面前装作不认识父母，甚至还跟着一起嘲笑……这是人的劣根性。

        这种劣根性，对青少年来说尤为严重，他们正是自尊心重，面子大过天的年纪，别说像面前这胖子一般狼狈了，就算只是别人都穿名牌而他没有，都会表现出瑟缩不安的神态来，一旦有人对他投以鄙夷的目光，他就会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再也不要见人……这也是为什么，穷人家的孩子总会显得小家子气的原因，无他，底气不足，而耻于在人前抬起头来罢了。

        刘笙自己分析得很明白，但明白归明白，他自己也摆脱不了这种劣根性，不然为什么要将大部分工资用来购买名牌服装呢？那些昂贵的行头被他戏称为战袍，穿上它，立刻信心百倍，去哪里、面对谁都不会怯场。想像一下，他敢穿着一身地摊货，出入比较高级的场所吗？

        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就敢。

        顶着那么多嘲讽的目光，胖子一派从容淡定，走过平滑如镜的地面，走过纤尘不染的地毯，他竟然没有一点露怯……这种强大的心理素质！

        刘笙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越发肃然起敬了。

        而程小昱的内心世界到底如何呢？

        他在回想爷爷曾跟他说过的一番话——

        “这人呐，一辈子最要紧的，就是要找着自己的骨头。有的人骨头长在心里，那无论他一生顺遂与否，他都能做到宠辱不惊，脊梁永远不会垮；有的人骨头长在外面，无论是一身儿好衣裳，还是富贵权势，凭借这些外物，才能直起腰来，威风八面，可一旦外面的骨头没了，他就是一滩死肉了；还有一种人，连骨头都没有，唯唯诺诺，卑微的跟泥土似的，一辈子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他自个儿都瞧不起自己，谁还来瞧得起他？”

        当时程小昱听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不就是被自己儿子削着脸面炫了一回富吗？这么番话愣是等人走了，憋了小半天才憋出来，潜台词不就是说，您自己是骨头长在心里的，程富裕是骨头长在外面的，一群跑过来趋炎附势逗闷子的是没长骨头的……老头儿发回牢骚还整的这么含蓄，要他说，当时就把程富裕大拐棍儿敲出去才叫痛快呢！

        当时不以为然，但没想到隔了两年的时间，他还是能将这番话一字不差的记起来。

        程小昱一张胖脸乐呵呵的好似少年版弥勒佛，他心里想着，死老头老说我不像他，真个是死鸭子嘴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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