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雨

第二天上午。

        这些让许多人抓耳挠腮，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数学竞赛题，对于温晨来说是很简单的。

        没过多久，他就写完了所有题，确定自己算出的答案是正确的，并且确保能够拿到满分后，温晨才移动鼠标，在电脑端提交了答案。

        温晨走出数学竞赛馆，却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没有下雨，天空还是晴朗一片的，所以他便也没有带雨伞。

        雨暂时不大。

        他抬起头，淡淡地看了看天色。

        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空气也是沉闷至极，说不准等会儿会不会突然变大。

        思考片刻后，温晨还是决定先去等公交车，因为他走路的速度快一点的话，应该能在雨下大前走到一公里外的公交车站台。

        想到这里，他想抓紧时间，抢在雨下大前，赶到公交车站台。

        可是温晨才向外迈出几步，雨就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一样，“唰唰唰——”地砸了下来，阻断了他的脚步。

        开始下大了。

        他不得不又退回到竞赛馆的门口，竞赛馆顶部延伸了一点出来，可以让他遮雨。

        竞赛结束的铃声响起，其他的参赛者也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看着周围逐渐走出来的参赛者，一个一个地都在拿出手机打电话，或是打给父母，或是打给朋友，叫他们来接自己。

        温晨突然有点心酸。

        这丝心酸在周围的人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变得越来越少、都被人接走了之后，慢慢演变成了苦涩卡在喉咙口。

        不上不下的，有点儿难受。

        “同学，”馆内的保安正好出来关门，看见只有温晨一个人站在那里，还以为他是在等雨停下，便好心地提醒道。

        “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打个电话叫人来接你吧。”

        “谢谢叔，”温晨这才从难受中抽身出来，对保安浅浅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保安关好门走了之后，周遭慢慢归为宁静，只有成片成片的雨声，无情地冲刷着建筑和大地，也无情地敲击着他的耳膜。

        温晨用力地捏紧了手里的手机。

        他能叫谁接呢？

        他从自小长大的故乡贵州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深圳，能找谁接呢？

        他爸？

        万一此刻他们一家三口正温情着，他会来接自己吗？

        温晨不确定，他也不想赌。

        因为这是一场关于尊严与身心的豪赌，一旦赌错了，就更加证明了他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刽子手的刀没有落下，他终究还是心抱希望，那希望里，是自己没有被抛弃。

        或许不是心抱希望，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只要不撕开那层伪装，他就还是可以自己做自己的骗子，欺骗一下自己，让自己好受一点的。

        可是看着这雨越下越大，越下越猛，一点也没有要停的趋势。

        温晨动摇了。

        赌吧。

        他打开了手机，翻出了那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

        号码的主人毕竟是自己亲生父亲，只要自己说明情况，应该还是会来接自己的吧？

        温晨一边如此想着，一边犹犹豫豫地摁了下去，随即安安静静地等着电话被人接听。

        那边不知道在做什么，温晨的手机拨号音响了很久，响到温晨都觉得是不是没人会接听了才被人接了起来。

        但是传来的第一句声音不是他爸的，而是女人尖细又饱含着抱怨的嗓音。

        “他怎么又给你打电话啊！”

        温晨能听见他爸笑着朝女人解释了一句，才开口问他，“晨晨，怎么了呀？”

        “爸，我来参加数学竞赛，外面下了雨，我没带伞，”温晨顿了一下，才将那句赌上了他尊严的话说了出来。

        “你能来接我吗？”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边一如既往地沉默了几秒。

        几秒后，才从手机里传来他爸的声音。

        “晨晨啊，你看爸爸这里有点忙，暂时脱不开身。”

        许是他父亲撒谎的技术练得还不够熟练，语气中都透露着心虚，“你能不能打一下车啊”

        温晨始终还是坚信他作为父亲的最后一点良知未泯，攥紧了垂在身侧的那只手，而后看着下得猛烈的雨，向他实话实说。

        “爸，这里是郊区，再加上下着大雨，没有车往这里会往这里开的。”

        说完，他静静地等那边的回答。

        这是他给温父的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能够选择抛不抛弃他的机会。

        如果他爸再不好好抓住，那他也无能为力了

        没有人会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还会毫无芥蒂地去期望，去盼望。

        他爸还没说话，那边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这回不再是女人，而是孩子的声音了。

        “爸爸，快坐下来吃饭啊，再不吃都要凉了。”

        听到这句话，温晨的心都凉了半截，的确如他所想，他们一家三口是在温情着。

        他在这一刻，觉得自己真的好像个罪人啊，打扰了别人的温情，或许还败了别人吃饭的兴质。

        温晨能感觉到他爸把听筒捂住了，好半晌，他爸的声音才响起。

        “晨晨啊我——”

        话音未落，温晨攥紧的手像是再也握不住什么似的，蓦地松开了。

        他从温父犹豫的语气中已经知道了答案，实在不想再让他亲口说出来，来剜自己的心了。

        温晨没让他再继续说下去，直接出言打断了他，语气里满满的故作轻松。

        “好了，爸，我知道了，这雨应该下不久，我在这儿等雨停就行。”

        说完，温晨没等温父回答，他就先将电话径直挂断了。

        这次是自己先挂的，也算是在他们一家三口面前挽回了一点点自己的面子了吧？

        明明已经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为什么真到了这一刻，心头还是会泛上几分委屈呢？

        看来还是自己不够坚强。温晨心想。

        平心而论，他爸爸或许真的是个好爸爸，只是不是对自己而已。

        温晨将手机揣回包里，伸出那只漂亮精致的手，接了一点雨水，随后安静地注视着雨水从他的指缝间滑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咽下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委屈情绪，转身坐在了旁边的等候椅上。

        等吧，是雨，就总会停的。

        温晨从黑色的书包里拿出了一张物理试卷和钢笔，他将试卷平放在曲起的双膝上，低着头，开始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写题。

        在他写题的同时，雨越下越大，越下越猛，已然有了倾盆大雨之势。

        突然，他听到了远处有摩托车开动的引擎声传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温晨缓缓地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一辆红黑相间的山地摩托车和车上戴着黑色头盔的少年。

        少年像是特地来找自己的样子，因为见到了自己后，他立马下了车，摘了头盔，朝自己跑来。

        少年的步伐里是难以忽视的匆忙，像是怕跑慢了一点儿，自己就会消失得不见踪影了一般。

        温晨认识这少年，他是昨天那个向自己做自我介绍的人。

        温晨和普通人不一样。

        他素来不怎么记别人的名字的，不重要的人转头便忘，因为他要为自己的大脑腾出空间来记繁多的知识点。

        但是在看到这少年的一瞬间，他都感到奇怪，自己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并且还无比确定地叫了出来。

        “晏——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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