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来不及想安母为何如此反应，臧蓝先跟着她进了屋，安凌夜家是老式装修，跟她多年之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没有添置一件新的家具，房间整洁干净，简朴而体面。

        安凌夜的房间内似乎是收拾过了，空空如也，表妹为她抱来了一个不算大的纸箱子，又取出了最上面一个相框递给了她：“姐，这些东西……我们留着也没用，你要是感兴趣，就带走吧。”

        臧蓝接过了她给的相框，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一张旧照片。

        照片上是17岁的少女，穿着蓝白色校服，扎着高高的马尾，风把齐刘海吹得四散，露出光洁的额头。背景是昨天她刚刚走过的青云湖，整个天空是幽蓝色的，少女的表情灵动鲜活，目光清亮，笑容真诚，一切压抑的背景都被这笑容融化了。

        这是她自己，她却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认。

        似乎有很多年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了，臧蓝怔然地想着，这张照片是她送给安凌夜的，没想到他居然还留着。

        她拆了相框，取下了那张照片，看见照片后面有一排潦草的字迹。

        “您的阳光对我心里的寒冬微笑，从不怀疑它春天的花朵。——20150411”

        臧蓝盯着这行字，心头大恸，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就流了满脸。

        她的目光移到那个开了口的崭新箱子上，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就埋着她这么多年来想不清楚也不敢去想的、旧日的秘密。

        墓碑前放了新鲜的花朵，想必是上午来看他的郑点点和毕明信留下的，臧蓝拎了一瓶红酒，伸手摸了摸墓碑上冰凉的刻字，随后把手边的一支野玫瑰放在了碑上。

        她蹲在墓碑前，发了一会儿呆。

        “你知道吗，其实我这些年，过得一点都不好。”良久，臧蓝突然开口说，“我交过两个男朋友，都挺像你的，哈哈……我们一起许下的愿望，我自己都没做到，后来我也变成了像你爸妈、像我爸妈一样讨厌的成年人。”

        “我也开始每天都忙着别的事情，没有时间和朋友们聚一场，我还有特别好的朋友吗？我也不知道，昨天你问我为什么不回家去住……因为我不确定那还是不是我的家，我要怎么回去？”说到这里，她苦涩地笑起来，”这些话我不知道怎么说，干脆就不说，反而是你，还骗我说你要结婚了，哈哈……我居然还信了，你还是这么喜欢骗人。”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情，为什么见面如此冷淡，却肯舍出性命去？

        为什么撒谎说自己有未婚妻，却留着十年前的旧照片？

        她嘴唇发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最后勉力露出了一个带了些得意的微笑。

        虽然她不知道上述问题的答案，但是有一件事，她可以肯定。

        “承认吧，你这么多年都没忘了我，那句话……你看见了。”

        “你问我过得好不好，为什么不问问我幸不幸福？”臧蓝抬起头来看着天空，暮色四合，太阳马上就要完全落下去了，“不是有钱和离开这里就会幸福，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你想要什么呢？”

        “你想要什么呢，凌夜，你的箱子我还没敢看，也许我从来不曾了解过你。”

        她从钱包里抽出了昨天那张照片：“我还记得咱们谈恋爱的时候，你在哪本书上看到了‘蓝夜’，这自然现象并不多见，你说，每个有蓝夜的傍晚，我只要想见你，你就一定会来。”

        她还记得安凌夜当时看的是本天文科普，看见这个由两个人名字组成的词语立刻兴致勃勃地抄了一段给她。这词语的解释特别短，指的就是太阳刚落后天光全部变为幽蓝色的夜晚，一般会在夏末出现。

        后来她去读了一本狄迪恩写过的同名书，只看了第一页就没敢继续往下看。译者在第一页写，爱是肝肠寸断。

        她拿着打火机非常平静地点燃了手中的照片，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一滴地化为灰烬，太阳彻底沉重地落了下去，天光幽蓝，在郊外寂静的墓园格外壮观。

        “如果时光倒流的话，咱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吧……”臧蓝自言自语道，“你说过永远不骗我，今天就有蓝夜，你食言了。”

        她站起身来，抖落了手心的灰烬，离开了墓园。看门的大爷为她打开沉重的铁栅栏，在关门时却突兀地问了一句：“姑娘，你待了这么久，是来看谁的啊？”

        臧蓝快步往外走着，低低地答了一句：“来看爱人。”

        大爷了然地应了一声，一边关门一边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年青人啊，不要以为生离死别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事，日子朝前过，总该抬头往前看看啊……”

        本是晴明的傍晚，她开车出了墓园所在的山时却又下了雨，雨幕也幽蓝，柏油马路上货车很多，在能见度极低的山雾里，臧蓝低头捡起了刚刚从导航架上震下去的手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了激烈而悠长的刹车声。

        总该抬头往前看看啊。

        臧蓝第一时间想起的居然是老人的这句话。

        握着手心照片烧尽后的残渣，她重重地嗑上前挡风玻璃，水晶球应声碎裂，伴随她一起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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