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黑夜粘稠

露西亚视野突然变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感觉伊格内修斯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往背后拉，随后一阵紫黑色的突破黑暗，周围亮起来。

        露西亚看见伊格内修斯举着一柄黑色的魔杖，魔杖细端维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随着黑夜又一次袭来而破裂，但更有更有冲击力的风波为月光开道。

        在露西亚眼里，粘稠的影子仿佛有了生命，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随后又在魔法的冲击下消退，如此几番，隐匿于黑暗中的人才显露出身型来。

        “不是说过，不要在外人面前使用魔法吗？”那是一位金发女子，眼睛里有晴朗天空的颜色。她衣着华丽，容貌姣好，大而蓬松的裙摆上缀满黑色的花朵和钻石，即使是晚上，也戴着一顶装饰颇为华丽的宽檐帽，帽子上的黑色珍珠又大又密集，像花里长了眼睛，在月光下闪烁难以令人忽视的光。

        伊格内修斯没有回答，目光死死锁定她，露西亚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手心在发汗。她躲在伊格内修斯身后，猜想她大概就是伊格内修斯的前任老师，她身上有股腐朽的非人气息，让露西亚胸口发闷。

        “为什么这样盯着我？有了新老师，就忘记旧老师对你的规劝了？”

        伊格内修斯声音低沉，念出她的名字：“佩雷格林娜·巴托里。”

        她试图走得更近些，但伊格内修斯拉着露西亚不断后退，始终与她保持20米左右的距离。

        佩雷格林娜看起来十分失望，轻声说：“才多久不见我们就这么生疏了？我以为你永远会把我当成老师的。”

        她的目光越过伊格内修斯，“你不会以为她真有资格教授你吧，如果不是我，她连见到你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认识她。”露西亚咬咬嘴，用只有伊格内修斯能听见的声音说。

        伊格内修斯不敢放下武器，“不要浪费彼此时间了。”

        佩雷格林娜浅笑一下，“她只是一个人偶而已，没有思想，没有自由行动的能力。我当初把她放在你身边，是为了让你学习‘爱’，可不是让她操控你。你所守护的东西不过是一个谎言，一条没有生命力的影子。”

        “如果是这样，你也不会亲自来这里了。”

        “我来这里当然是有原因的。她出现了一点点小小的故障需要我来检修。归根结底她还是一具腐朽的臭皮囊，缺乏保养，迟早要从里面流出绿色的尸水的。把她交给我。”佩雷格林娜向他伸出手，勾勾食指。

        “你应该亲自下达指令让我信服。”伊格内修斯漠然不动。

        “那好吧。”佩雷格林娜的表情让人觉得她这么做是迫不得已，动作却干脆利落，右手搭在左手的蕾丝袖口上，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看到剑的刹那，露西亚感到头晕眼花。她接收到积攒了百年的怨恨，两个种族之间的仇恨，还有世界对人的恶。它们凝结在黑色的剑里，在绝望中尖叫嘶吼，让露西亚头疼欲裂，牙齿跟着发酸，眼睛因承受不了而留下泪水，两只手紧紧抓住伊格内修斯。

        伊格内修斯立即给露西亚以加护，看着佩雷格林娜浓稠的影子和锋利的剑说道：”是你去了雾森！“

        她把自己包裹进浓稠的黑夜里，嫣然一笑，“在战斗之前总要做好万全准备。”

        伊格内修斯拖着露西亚转身，“嘭”地一声，浓稠的黑暗炸裂开，伊格内修斯立即向上举起魔杖，唤醒泥土层层向上，阻挡佩雷格林娜，随后魔杖往土地指，紫黑色的微光随即在脚下画出线段。

        “不行，距离……”伊格内修斯明显慌了神，就是这一霎那，黑色的利刃紧逼露西亚，她只感受到仿佛有飓风朝自己袭来，伊格内修斯不再构筑传送法阵，魔杖顶端聚集出一束光，发散出的线条组合成护盾般的法阵抵挡。

        还未等伊格内修斯驱散，黑夜的爪牙又从四面八方袭来，以势不可挡之力围追堵截。伊格内修斯不敢松开露西亚的手，只能把魔杖举过头顶，再次释放光形成保护。

        然而这只能拖延时间，无法真正抵挡黑夜的袭击，黑暗如同有了生命，咕噜咕噜地攀附在紫水晶球般的保护上，形成一层腐蚀光明的膜。

        露西亚看着不断被按压出凹痕的光，心像战鼓跳得又急促又响亮，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她知道这样下去伊格内修斯恐怕会精疲力竭，他俩都会沦为女巫的食物。魔法师聚集元素需要专心致志，稍有疲惫或倦怠，将导致元素不受控制肆意飞舞，乃至钻进使用者的身体里影响其心智。但她不是魔法师，面对战斗，只能畏手畏脚地躲在伊格内修斯身后。

        但伊格内修斯强压下惊慌，在第一个法阵之上又叠加生成一个相同的法阵，以此对扭曲的黑夜形成反包围，随后内圈保护向外扩散，同时外圈保护向内挤压，共同击溃黑暗，两个保护也被黑色的碎片破坏。伊格内修斯趁此机会进行反击，以重力的丝线缠绕佩雷格林娜的手，佩雷格林娜则像拂去蜘蛛网一样，用覆盖着黑夜的手将它们全部抓去。

        那柄黑夜组成的利刃再次砍下，伊格内修斯推开露西亚向前挡住，但坚实的利刃突然如雾般散去，向露西亚的方向围追堵截。

        “露西亚！”伊格内修斯没能抓住她。

        她被绊倒在地，惊觉粘稠的黑夜正在向自己涌来，那些黑暗像巨人之手，要把她抓住，提至虚空而后重重摔下。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翻腾汹涌，积郁的恐惧不断挤压着胃和肺，感觉要把五脏六腑全清理出来。

        她只能尝试集中注意力先让自己站起，只要还有力气，总能想办法逃离黑夜束缚。

        黑夜，唯一能驱散黑夜的只有光，深藏在土壤中的元素的紫黑色光芒显然不够。露西亚扑向自己的篮子，在里面找到盒火柴，火星爆发的刹那，粘稠的黑夜如潮水般退却，伊格内修斯也再次站在她身前拉起她。

        他下定决心，不再使用原本的魔法，一只手握着魔杖，一只手抚摸杖身，红色的丝线立即从杖子顶端喷涌而出，形成一柄锋利的剑，与佩雷格林娜所做的异名同实。

        这时，佩雷格林娜的笑容愈发甜美，看起来就像被爱情滋养着的少女，“啊，你终于找回自己了。”

        她抚摸漆黑的剑，那柄剑仿佛被轻柔地拂去般消失不见，然而从她手部的动作看，这并柄剑并未消失，而是变得更加坚韧。

        伊格内修斯不能同时使用重力系魔法和魔域的武器，佩雷格林娜同样需要通过“摄入”和“储存”能量以操控黑夜，这场战斗至目前而言不过是最简单的消耗战。

        她率先行动，用看不见的剑掀起狂风纠缠黑夜，步步紧逼，伊格内修斯根据她的动作堪堪防御，露西亚则紧紧贴在伊格内修斯身后，跟随他的动作躲避，以免被突破。尽管防御严密，分析迅速，伊格内修斯还是被狠狠划了几刀。他眼前的事物正在扭曲变化，视野周围开始发红，甚至能听见魔物低语。

        “伊格内修斯，左边！”露西亚突然分辨出来。她从黑夜中看到一束聚集的恶意向伊格内修斯左肩袭去。

        伊格内修斯几乎用尽全力才挡开，清脆的碰撞声诡异地在空中回荡。

        “现在是横向！”露西亚提醒道。她能越发清晰地看见剑的轨迹，同样想起伊格内修斯教自己的剑术。

        “小心底盘。”

        伊格内修斯在她的引导下终于占了上风，尽管剑越发沉重，动作仍然流畅。他开始反击，一步步将佩雷格林娜击退，终于得以喘息遣散红剑。那柄雕刻着沉睡天鹅的魔杖再次发出紫黑色光，他强撑着精神，在脚下展开还未测试稳定的传送阵，提醒自己，“以巴别塔顶为基准，东经25°6′，南纬63°45′，转入。”他的阵在发动前变了，基本术式没有变化，法阵的线条开始重组，冗余的线条轰然倒塌，碎成断消散在空中。在圆阵正北方出现一个螺旋，由螺旋延伸出向下的线条，与另一道横亘的线交叉。

        露西亚和他一起，在一阵眩晕中扑向地面。

        她趴在伊格内修斯身上，被好好地保护着，看见伊格内修斯狼狈的模样，忙起身，跪在他身旁，轻声说：“伊格内修斯？我……我去找人帮忙。”

        她四处张望，发现他们落在庄园外的林子里，正准备向前走，被伊格内修斯一把拉住，“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紧紧抓住她的手放在脸上轻蹭，她俯身拉起他，让他倚靠着自己，“我陪着你。”

        “好恶心……这个地方好恶心……好难受。”伊格内修斯断断续续地说着，“露西亚，看着我，救救我，让我回到你身边吧。”

        露西亚捧着他的脸，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原本应该是紫罗兰色，现在却漆黑一片，无处聚焦，空洞地看她。

        “露西亚……好多眼睛注视着我，好多，好多，我好害怕……我以为我已经逃离了。”泪水从空洞的眼睛里流出来，亮晶晶的，却没有帮他洗刷黑暗。

        露西亚抱得更紧些，贴着他的额头说：“我在，别害怕，我在陪着你呢。”

        “红月，我又看见它了。我想彻底抛弃它，但都是徒劳的……”

        露西亚亲吻他，让他知道自己存在。

        “我不想变成怪物，露西亚，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我讨厌那种味道，我讨厌，我从来不想做那些事……”伊格内修斯自顾自说着。

        “我知道，我知道。”

        “露西亚，我又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露西亚想起曾经做的一个梦，在伊格内修斯出门时，她曾梦见自己在一片红色的泥泞里歌唱，她随即哼起轻柔的曲调，尝试安慰伊格内修斯。

        “露西亚……”伊格内修斯安静地聆听，抚摸她的脸，不断重复她的名字。他安静下来。

        黑暗中有一道火光出现在层层叠叠的树叶之下，猎狗欢快地叫着，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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