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唐三藏不知用什么法子将高太公说服，终于松口同意让高翠兰嫁给猪刚鬣，只是那一瞬间，他看到这位父亲的神态老了许多。

        “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阻止。”高太公喃喃道，堵不如疏，等日后女儿可能会明白自己的苦心，但如今他们正浓情蜜意着，棒打鸳鸯只会让女儿陷得更深。

        与其说高太公是被说服，不如说他是想通了，他始终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错，人妖殊途，等女儿老了，猪刚鬣依旧没变化，这样下去只会增加矛盾。一人一妖在一起生活哪有那么容易，所以高太公同意让他们成亲的事，但他还有一个要求。

        “为何要我去做这种事？”孙悟空一下子跳了起来，面容不善道。

        唐三藏放下手中茶盏，微微一笑道：“因为，就只有你会变化之术。”目光纯洁，仿佛没有私仇在其中。

        “真的只是这样？”孙悟空打量着唐三藏，总觉得江流儿是在报复。

        唐三藏十分认真地点头，眼神带了几分伤心，像是在说我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来。

        孙悟空看得直摇头，往角落处浑身弥漫着黑气的阿鲤看了一眼，无奈应承下来，他倍感烦躁地挠了挠耳朵，不就是考验猪刚鬣嘛，应该很简单……吧。

        当化作新娘子的孙悟空端坐在喜床上，他身体僵硬，面目表情也陷入了难得的空茫状态，红盖头将视线挡住，但他还是能看到强忍着笑意的唐三藏和阿鲤。

        森寒之气从孙悟空身上冒出，阿鲤推了推唐三藏，指了指明显不高兴的他，两人对视一眼，点头离开新房。

        走远之后，阿鲤蹲在地上大声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揉着肚子站起身，想到孙悟空的脸色，她就忍不住想笑。昨夜被打了一顿屁股，她抽噎了许久，被送到房里时她是趴着入睡的。虽然抑郁了一晚，但今天这一出，将她的郁气一扫而空，有种小小报复的愉悦感。

        唐三藏笑看她一眼，道：“心情可是好点？”他是故意怂恿的，其实可以用其他方法考验，可他偏偏想到了这种法子，看到大圣的臭脸后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嗯。”阿鲤点头，脸上带着灿烂的笑，看向唐三藏，正了正神色，道：“咳咳，我们去看看新郎官。”她压下上扬的嘴角，拉着唐三藏来到猪刚鬣的宅子。

        见到取经人，猪刚鬣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唐三藏倒神态自然，道了一声“施主”。

        “朱大哥，就要娶亲了，心情如何？”阿鲤很好奇他如果知道了新娘子是师兄变化的话，会做出什么表情来。

        “很高兴。”猪刚鬣双眼泛着光，脸上尽是柔和，他看了看唐三藏，突然道：“我不后悔。”他说着，手下意识地握紧。

        唐三藏微怔，笑着点头：“人生无所谓后不后悔，决定了便是，希望你能善待高姑娘。”他嘴里念了一句佛语，神色间满是对佛祖的虔诚和对猪刚鬣的祝福。

        “自然的，自然的。”没想到取经人如此和气，猪刚鬣笑得略显傻气。

        唐三藏和阿鲤并未多留，时辰差不多到了，他们来到高宅大厅，入眼满是喜庆的红色，来往人群脸上都带着笑容。

        猪刚鬣是入赘，所以拜堂地点在高宅，他背着新娘一步步走进大厅，高太公神色淡淡，捋着胡子，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坐在高堂之上。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三声唱导，猪刚鬣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而新娘子则动作稍显僵硬，阿鲤和唐三藏站在人堆里，摇头感叹了一声，待到猪刚鬣将新娘背进新房，他们退了出去。

        “我以后也要娶师兄！”阿鲤握了握拳头，许下豪言壮志。要说她对孙悟空是爱情，那还不够，但她最亲密的只有他，而且如果要分开她是万万舍不得的。当她想到师姐说的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

        “让大圣听到的话，你又要遭殃了。”唐三藏嘴角含笑，温和道。昨晚他俩发生的事他后来知道，也因此将阿鲤拉拢，坑了大圣一把。

        阿鲤下意识地捂住臀部，被打的地方似乎隐隐作痛起来，她面色不自然道：“哼，我才不怕他呢。”说归说，她不安地朝四周望了望，生怕孙悟空跳出来。

        唐三藏笑而不语，清秀的面容在看起来圣洁又美好，无法想象那馊主意竟是他出的。

        娶到娇娘的猪刚鬣在新房内来回走动，兴奋又忐忑，他坐到新娘身旁，握住她那嫩滑的小手，深情款款道：“娘子，终于娶到你了。”手上不停摩挲着，眼神变得色眯眯起来。

        孙悟空暗暗咬牙，心里哼了一声，这只好色的死猪妖。他抬眼推了一把掀开盖头就要亲过来的猪刚鬣，嘴唇抿紧，压抑着怒气。

        猪刚鬣一个仰倒，差点摔到地上去，神情错愕，讨好笑道：“娘子，我哪里做错了吗？”他凑上前。

        “此时天色尚早，你也该去见见宾客。”新娘羞涩道，脸上泛着红晕，眼睫毛微微颤动，像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进猪刚鬣的心里。

        他心脏跳动剧烈，搓了搓手，一把搂住了新娘子的腰，粗声道：“此值新婚大喜，无人敢说，娘子，我们还是赶紧洞房吧，生一堆娃娃。”

        孙悟空放在身侧的手是紧了又紧，强忍着没有一拳打出去，生娃娃，生个屁的娃娃。在心里爆了粗口，他瞥了眼满怀期许的猪刚鬣，状似羞恼道：“谁要跟你生孩子了！”

        娇嗔的语气听得猪刚鬣全身一酥，他双手轻轻握住新娘的肩膀，许下承诺：“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发誓。”

        听到这，孙悟空寒毛直竖，真想一巴掌拍过去，不过想到唐三藏的话，他只是对着猪刚鬣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为了避免他再度说出刚刚那种话，孙悟空挣脱开他的手，转移话题道。

        “什么味道？”猪刚鬣耸耸鼻子，闻了闻，纳闷地挠挠头，“没闻到。”

        “你再仔细闻闻看，像是一股骚臭味。”孙悟空扇了扇手，看向猪刚鬣，“是从你身上传来的。”目中似含深意。

        “我身上？”猪刚鬣嗅了嗅衣服，只有阵阵香气飘出，没闻到他说的味儿。

        “我建议你最好去洗漱一番。”孙悟空诚恳道，说着他还退开一段距离。

        猪刚鬣先前因为太过高兴所以忽略了一些细节，但此时听到他的话后立马反应过来，神色一冷，站起身，怒道：“你不是翠兰。”他手虚空一握，九齿钉耙被他抓在手中。

        孙悟空现出原形，嫌弃地扯掉身上的婚服，看到猪刚鬣明显呆滞的表情后，他冷笑道：“高看你了。”还以为很快能发现不对，结果被迫听了一堆情话，他等会儿得去洗洗耳朵。

        “你！”猪刚鬣出奇愤怒，他好好的婚礼被孙悟空搅乱，连媳妇儿都没了，以为这猴子是罪魁祸首，他一耙子砸翻地面，“我要跟你决斗！”他现出原形，长相生得丑陋，猪鼻子喷着白气，蒲扇大的耳朵，肚子将衣服挤破。

        孙悟空心中正憋着气，听到这话也不辩解，掏出金箍棒，欣然应道：“好啊。”二者化为一道利光撞开门朝附近的山上飞去。

        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坐在屋顶上方的唐三藏和阿鲤望着那道光芒渐隐，没想着去阻止，反正结果显而易见，这倒是证明了考验已然成功。

        唐三藏和阿鲤举杯碰了碰，他捧着茶杯，轻抿一口，淡笑道：“世有真情在，难得一白首。”似有所指的话，他望着底下，嘴角一哂。

        高翠兰站在另一边屋子门前，院子里寂静得厉害，看向不远处热闹的人群，脸上现出几分无奈。

        高太公走进院子，与她遥遥相望，他笑着点了点头，身影略显寂寥。

        高翠兰心中一喜，明白父亲这是答应了，可她看着老态尽显的高太公，眼眶红了，上前揖了一礼，“爹爹。”声音哽咽。

        “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假若受欺负了，爹爹拼着这条命也要替你找回来。”高太公语气狠厉道，他也曾是一方豪雄。

        “女儿会的。”高翠兰勉力地笑了笑，忍不住扑到高太公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她想说对不起，但全部化作哭声，发泄出来。

        孙悟空如同逗猫一般，闪过猪刚鬣的钉耙，铁棒轻捅他的身体，又造成不了多大伤害。

        猪刚鬣急红了眼，招式凌乱，嘴里喊着“你还我媳妇”，钉耙重重落下，山头猛地一颤。

        孙悟空气消得差不多了，轻松制住猪刚鬣，轻弹他额头，定住他身形。

        猪刚鬣喘着粗气，面色阴狠地瞪着孙悟空，双目赤红。

        “行了，你老丈人想考验你是不是会真的对他女儿好，也想看你能不能认得出来，所以才会让我变化成高翠兰试探你一番。”孙悟空解释道，父亲嫁女儿，出的难题都得受着。

        猪刚鬣呆了呆，木木地说道：“我媳妇儿没跑？”见孙悟空点头，他脸上绽开笑容，傻乐起来。

        孙悟空放开他，和猪刚鬣一同回到高老庄。可他们刚一进院子，一道佛光自天而降，笼住了他，却是避开了孙悟空。

        “悟能。”声音将整个高老庄罩住，观音脚踩莲台，悬于半空之中，神情悲悯，身后祥光将这方天空照亮。

        唐三藏和其他人全部跪下，孙悟空站到阿鲤身边，没再动作。这番姿态倒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但都不敢指出，无怪乎他们的神情太过坦然。

        “观音菩萨。”猪刚鬣同样跪了下来，他低着头，眼角余光却在搜寻高翠兰的身影，确定她在其中后，松了口气。

        “我让你护送取经人去西天，为何还在此逗留？”观音语气不含指责，但如同一座大山压向他。

        猪刚鬣背后被冷汗浸湿，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勉强抬头道：“菩萨，我不愿去取西经，我想留在这里。”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观音面露失望，清冷道：“你难道忘了我点化你时曾说过的话？”

        “神如何，妖又如何，我不愿去西天。”他态度很坚定。

        “可是你答应过我，现在想反悔不成？”观音眉头皱起，威压顿生，语气带了几分不悦。

        猪刚鬣垂头不语，沉默以对。

        一道金箍扣在他头上，观音念念有词，疼痛猛然而至，猪刚鬣双手锤进青石板里，面容狰狞，原形显露。

        人群传来阵阵惊惧声，他们眼中满是惶恐，害怕着这只猪妖。

        猪刚鬣不愿妥协，头上的金箍越缩越紧。

        看到这一幕，唐三藏双手紧握，目光露出几许迷茫。

        “观音菩萨你别念了。”高翠兰赶在阿鲤开口之前喊了出来，她摆脱高太公抓着她的手，从地上爬起。

        观音停住，猪刚鬣瘫软在地，身下映出道道湿迹，高翠兰心疼地看着他，嘴角抿出几分倔强。

        “翠兰，别……”艰难地吐出这句，猪刚鬣已没了力气，他喘着粗气，肥大的身躯上下起伏。

        “师兄，要不要帮他一把。”阿鲤暗暗拉了拉孙悟空，看着他们有些焦急。

        不料孙悟空摇了摇头，“我不会帮他。”

        “为何？”阿鲤不忍心地别开眼。

        “因为他逃不脱这种命运。”孙悟空轻声道，他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佛门中人，不会轻易放弃的。

        “菩萨，他愿意去。”高翠兰跑到猪刚鬣身边跪下，两行清泪从脸颊旁滑落。

        猪刚鬣嘴唇蠕动，却是说不出来话，高翠兰握住他的手，看着他道：“你去吧，我会在高老庄等着你回来。”她不想看到他受苦，她会忍受着分离的难过等下去。

        “菩萨，贫僧有大圣护送便可。”唐三藏猛地抬起头道，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观音。但这次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一般。

        “三藏，有些事，你说了不算。”观音微微垂眸，平静道，“悟能，我最后问你一次，取西经去否？”

        高翠兰握着猪刚鬣手的力道加大，她点着头，眼里的泪光刺痛了他的心。

        “我……愿意。”猪刚鬣说完后，眼角泛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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