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诅咒童话01

成汇巷角楼102房里，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里透不过一丝光线，客厅里的电视机播放着单调的脱口秀节目，嘴唇被涂抹上浓厚大红色的女人正兴奋地说着词：

        “要说我们这旮沓，要数那铺子里的刘二婶……我当时那个气就上来了！我说……”

        人影缩在窗边，透过狭窄的缝隙贪婪地往外望去，细碎的光斑落在大道上，行色匆匆的人踩过，又毫不迟疑地离去。

        他眼也不眨地捕捉着那些路人的动作和神态，看得极其认真，身体也不自觉模仿起动作。

        “刘二婶她呀，可不愧是……”

        无人观看的电视机还在重复播放脱口秀节目，一遍播完又重头再来，冗长而无聊。但若是有心人仔细观看，必定会发现重复的仅仅只是这一段长串的词，透过介质传来变调意味。

        电视机里的女人虽然嘴上还机械地说着词，一双眼睛却像是淬了毒般直勾勾地望向靠在窗边的人影。

        “咳咳咳咳……”

        直到人影发出被呛到的咳嗽声，那毒蛇般的眼神才依依不舍收回来，等到人影完全转过身时，看到的电视机屏幕上只有笑脸盈盈的女人。

        人影“啪”一声关掉电视屏幕，没骨头地瘫软在沙发上，露出一张白纸般的面容。

        说是白纸般，实际上与白纸也差不了几分，他的脸上宛如被刮了一层厚厚的腻子，平整光滑，本该是五官生长的部位却没有任何器官，看上去诡异而瘆人。

        无脸人伸出细细的手指，悬在半空中，微微荡起来，那张空白的脸上竟能看出陶醉不已的神情。

        他在回忆，在模仿……

        楼上新搬来的青年。

        劲瘦而有力的腰肢，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以及那张淡然自持的脸。

        在幻想中，他的身形也在快速发生着变化，身量在短短几秒内被迅速拔高，细如面条的手臂与小腿也在急速膨胀，长出优美的线条。

        那张空白的面容上也逐渐分化出五官的形状，挺直的鼻梁，薄如樱花的唇，眼睛……眼睛是什么形状来着？

        无脸人猛然顿住，他只记得那双眼睛漆如点星，可具体什么样他一时间竟回忆不出来……

        就在他犹豫的半分钟内，分化开的身体与五官急速皱变、缩水，最后化成了他最初的样子。

        他又失败了！

        无脸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幻形后的无力感潮水般涌来，冲刷着四肢百骸。他等着酸软感渐渐褪去，就在这时，万年不响的门铃却突然响起。

        无脸人一怔，还不等做出反应，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好，有人在吗？”

        这个声音……

        他心思一动，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望去，刚刚念着的面孔猝不及防出现在视线内。

        半天门内都没反应，白唐抬起手正准备再敲响，门被猛然拉开，一个全副武装的人站在门口，问道：“有事吗？”

        明明是大白天的室内，他戴着宽沿帽子，垂下的面罩将面部挡得严严实实，没有半分缝隙；而那声音又尖又细，像是捏着嗓子说话，雌雄难辨。

        白唐不动声色地蹙起眉，感觉到他的视线黏腻而湿冷，仗着面罩的格挡，肆无忌惮地舔舐过自己的眉眼、下颚、脖颈，最后停驻在怀里抱着的狐狸上。

        尽管如此，他还是佯装不知，问道：“请问上周二晚上六点到九点这个时间段，您在家吗？”

        “当然……在啊，”102的住户慢吞吞地拉长调子，“有什么事，不妨进来说吧。”

        边说着，他侧过身，露出漆黑的客厅。

        【《成汇巷角楼楼规》第十五条：若无租客邀请，禁止进入住房。】

        “有点棘手啊。”

        刚出了102的房门，白唐一边抚摸着狐狸背脊上的毛，一边喃喃道。

        狐狸下意识呲了呲牙，随即反应过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收敛了凶相：“这不一看就是陷阱吗？这个人说的东西也不一定可靠，要不是……”

        “要不是找了几天黑影都毫无头绪，也不会去问他对吧？”

        狐狸悻悻地收了声，过了几秒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似的继续问道：“不过，你怎么确定他看到了当天的场景？”

        白唐笑了笑，慢慢地眯起眼睛。

        他想起最初见到102住户时，是刚搬过来没多久在楼梯间偶然撞上的，当时那人背对着他，即使被撞上也只是发出低低一声闷哼。

        “不好意思，我没看到。”白唐道歉后，对方只是微微摆手表示不介意。

        直到回到家后，白唐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违和感究竟是从何而来：朝他摆手时，那人应是正面向着他的，然而他看见的却是后脑勺……

        这本只是个小插曲，白唐本不欲再深究，但每当经过一楼时，他总能感觉到如有实质的滑腻视线黏在背后，像是阴沟里的臭虫缓缓蠕动，让人不适。

        可当他回过头又只能看见紧闭的大门，什么异状都没有。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在偷窥你？”狐狸问，“那他有什么目的吗？”

        白唐摇摇头：“暂时没看出来，不过比起‘偷窥’这个词，我觉得‘观察’更为准确，他像是在学习我的一举一动，然后模仿。我询问那天的事，也不过是试探。”

        “那更不行了！他的话可不能相信，说什么在六楼的‘蓝姐’身上闻到了黑影的味道，又暗戳戳地表示她平日里有捉魂的爱好，这不是引诱着你往火坑里跳吗！”

        白唐没说话，陷入沉思。

        狐狸见状，爪子啪地搭上青年的肩膀，试图摇晃醒他：“你可别傻乎乎的，被人下了套还帮人数钱。”

        “我是在想，这么做值不值得。”白唐慢慢地说，“或许是我魔怔了吧，我在那黑影身上竟感受到了闾丘梨的气息……”

        “可他早已尸骨无存，连魂魄都被吃得一干二净，又怎么会依附在孤魂野鬼身上呢？”

        话虽是这么说，但狐狸已经敏感地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端倪——

        他还是不死心地打算去试探。

        小脑瓜一转，狐狸正准备说些话来劝阻，却感觉凉飕飕的目光投注到了身上，身子猛然一僵。下一秒，头顶上传来平静的声音：

        “倒是你，戏你也看了，八卦也听完了，打算在我身上赖多久呢？顾、夜、烟。”

        ……

        ……

        既已决定上门拜访，白唐不再迟疑，开始做准备。

        顾夜烟在老旧的棉布沙发间上蹿下跳，叨叨着：“不然你还是别去了，老老实实在家，我替你去看看？”

        “免了，说你是狐狸，却是个没心眼的。”白唐瞟了眼狐狸爪上勾着的棉丝，皱起眉，“你打算以这个形态待多久？”

        顾夜烟哼唧两声：“你可别想赶我走，哪有这么把我当工具狐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再说了，我直播间被封了，现在连顿鸡都吃不起，这个形态消耗比较少。”

        说着，他俨然一副“赖定你”的无赖模样，翻个身让肚皮在上：“快去快回，我还等着晚饭呢！”

        白唐打开门，回头看着四仰八叉的赤毛狐狸：“我出门了。你在家乖乖的，别给我惹事。”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伴随着哐当的关门声，白唐深吸一口气往楼上走去。

        602的门紧闭着，门槛上还沾染着丝丝干涸的血迹，像是枯萎的花，洇在缝隙间，让人心中悚然。

        几日前中年男人苦苦哀求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白唐强迫自己甩掉那些糟糕的记忆，把目光投向另一侧的601的门上。

        与602看上去就不详的表面不同，这扇门就是楼里那种统一安置的棕红色的门，普通寻常，但白唐本能地感觉这扇门比602更为凶险。

        他脑海里闪过小女孩的面容，掂了掂手里备好的甜品，踯躅片刻后还是按下了门铃。

        叮铃~

        刺耳的铃声在楼道里回响，像是打破了某种沉寂，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都活泛起来。

        有猎猎的风声刮过耳边，混杂着叫嚣与哭嚎声，从门背后涌来：“留下来……你……跑……”断断续续的，像是磁带倒带时卡顿的声音。

        也就短短一瞬，白唐晃晃头后，那股莫名其妙出现的声音就消失了，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不知怎的，他的心突然涌起浓浓的不详感，不禁往后退了两步，直直地盯着那扇紧闭着的门。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没由来地狂跳着，似乎在催促着什么，酸意涌上小腿肚，他强忍住想要扭头就走的冲动，耐心地等待着。

        一秒，两秒，三秒……

        门后似乎传来哒哒哒的声音，像是小孩子欢快的步伐，一步步走过来，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

        咔哒。

        齿轮咬合，门锁拧动。

        一声脆响后，像是放满了三倍速，门被缓缓推开。

        白唐背过身往楼下奔去！

        从前这种直觉曾救过他多次，这次也不例外，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喊他快逃！

        脑中转过几个弯，白唐脚步不停，长腿一迈，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五楼。

        他熟练地摸出钥匙插-入锁孔，向左一拧——

        等等，他家门牌号不是502吗？

        白唐后知后觉地慢慢仰起头，看向门上刻着的数字。

        6、0、1。

        板板正正，清清楚楚。

        在看清的刹那，冰凉透心的寒意从白唐脚底涌上来，他想往后退，却感觉身上一重。

        他低下头，衣角被一只白生生的稚嫩小手拽住，小女孩站在门口微微笑着。

        她的身后是浓得看不清的漆黑，仿佛什么蠕动的怪物一般，要将一切拆吞入腹。

        [手上的小蛋糕是送给我的礼物吗？]

        [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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