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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无声的葬礼02


耳边风声簌簌,漆黑的路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

        肺里的空气仿佛被压缩殆尽,双腿沉重得仿佛灌了铅,一片死气沉沉的冷寂中,白唐只能听见喘息声和凌乱的脚步声交杂,在空荡荡的街道回荡。

        那群行为诡异的灰鸽还在低空盘旋着,绿豆大小的眼睛反射出无机质的冰冷光芒,正俯视着奔跑的俩人。

        白唐边跑边看向身后的闾丘梨,剧烈的奔跑让他的脖子上浮起病态的潮红,一路向上蔓延至颊侧,他的眉头紧锁着,苍白的唇间溢出粗重的呼吸声——

        他的病不能剧烈运动!

        起初追逐他们的只有道路上不成人形的黑影,从那支离破碎的肢体块状看来,应该是惨遭车祸的遇难者;后来在他们奔跑的道路上,大街小巷中又蹿出些模糊的黑影紧紧跟随……

        雪下得更大了。

        片片飞琼挂在屋檐,透着晶莹而凉薄的绮丽,无人的店里还开着亮橙的暖光,橱窗里的水晶球还在缓缓转动,欢快的童音还在吟唱着:

        “jinglebellsjinglebells,jinglealltheway,ohwhatfun,itistoride,inaonehorseopensleigh~”

        白唐死死盯着前方的路,摇晃的视线里开始出现斑斑斑斑点点的黑星。寒冷的夜里,凛冽的风从大衣领口灌入,凉意似乎能浸到骨髓里,冻住一切。

        别说不能长时间运动的闾丘梨,就连他——也快到极限了。

        “这边!”

        恍惚中,相扣的手指被大力一扯,白唐只觉一阵地转天旋,待反应过来已经被闾丘梨拉到了旁侧不起眼的暗巷中。

        奔跑时还好,突然停下来,大股冷空气争先恐后钻进口鼻,冻得白唐一哆嗦,同时肺部也火燎火燎地疼起来,烧得他腿肚子一颤,下意识扶着墙才没瘫软在地上。

        闾丘梨的脸苍白得惊人,月色照耀下脆弱近似透明。

        “咳……”他的喉间溢出呛咳声,但很快他便用手背抵住唇,吞下了声音。

        “不跑了?”白唐抬头望着他。

        “嗯,不跑了。”闾丘梨笑了,他的头发、睫毛上还沾着雪霜,剔透得惊心动魄。

        他们确实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奔跑了,可那些邪祟鬼影却不知疲惫,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白唐望向孤伶伶高悬夜空的弯月,它很亮,也很冷,皎洁的光辉公平而仁慈地铺洒在大地上,铺洒在他的身上。

        回想过去种种,他这副轻贱的命早该死了,若不是与闾丘梨结婚,借着他的煞气辟邪,他早就……

        胡思乱想许多,不知不觉中白唐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执意要带走的蛋糕里,到底放了什么?”

        模糊的黑影出现在街道的拐角,迟疑而缓慢地移动着,似是在寻觅着他们的踪影。

        男人的身影倏然一僵。

        两秒后又缓缓放松下来,白唐听见他的声音平淡:“没什么,路上我想起也没什么重要的。”

        “我已经扔了。”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白唐突然觉得心没由来地抽搐了一下。

        他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瞥到那些黑影已经发现他们的踪影,猛然蹿高几尺,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白唐心一紧,下意识要拉过闾丘梨的手,却被男人反抓住手腕。他怔愣了下,抬眸看向男人,却撞进那黑沉沉的温柔的眼。

        “别怕,”闾丘梨停顿了下,露出安抚的微笑,“别看。”

        愈发不详的预感在心里扩大,白唐颤抖着声音问:“你要做什……”

        话还未完,闾丘梨的黑色大衣劈头盖脸笼住了他的身体,松木清冷的香气与蛋糕香甜的奶油味道缠缭,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紧随而来的是强劲的力连同着衣服紧紧将他抱住。

        “闾丘梨,你疯了!”白唐几乎是失声地尖叫起来。

        尖啸凄厉的鬼声贴着耳朵响起,阴冷的死亡气息蔓延上脚踝,即便隔着衣服,他也能感受到那些鬼影已经钻入暗巷里。

        那揽着他腰的手更紧了一些,坚定,不可抵挡,他从未想过一个人竟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禁锢他动弹不得!

        白唐简直要疯了:“你以为这样有什么用?等他们吞噬掉你还不是会……”

        他骤然顿住。

        不,不会的,他怎么忘了……

        闾丘梨的煞气能逼退邪祟,倘若他死了,帝王骨不会再受抑制,届时——任凭什么邪祟也无法近他身!

        难道这就是他一开始的打算吗?

        白唐慌乱起身想要阻止,可来不及了。

        啪嗒。

        玉佛碎掉的轻响仿佛点火信号一般,浓烈的血腥味在刹那铺天盖地地涌来,盖过了一切他对外界的感知。

        他能感受到环在腰际的手蓦然一紧,让他猝不及防闷哼出声,随即那双锢着他的臂膀慢慢地、一点点地放松了力道。

        白唐在这一霎那忘记了呼吸。

        笼在身上的衣服失去支撑的力道,缓缓地滑落下来。

        黑憧憧的鬼影杳无踪迹,阴毒怨恨的鬼泣停了,连那股刺鼻的腐臭腥风也远去,暗巷外的世界好像又恢复了正常。

        灯光闪烁,欢笑嬉闹的人群撑着伞来来往往,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毫无所知的幸福笑容。

        他们在过一年一度的平安夜。

        白唐的心在持续地、无止尽地下坠,冻僵的血管终于解封,狂躁奔腾的血液涌上大脑,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思绪。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

        好半天,他才如木头人般僵硬地垂下头颅,入目是满地艶红的鲜血,浓烈得仿佛要烧痛他的视网膜。

        怎么会……

        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想要嘶吼,但是嗓子却像被堵住,酸涩的疼痛让他只能无力地张大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想要痛哭,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早已无声地爬满了整张脸。

        巷口的雪里漾着一泓温柔纯粹的月光,碎玉乱琼,如沙如絮。

        短短的几步,却像是隔开了整个世界,他被困在在黑暗的这头。

        永世见不到光明。

        白唐坐在酒店的桌前,捋着重生以来所发生的事。

        前世的时间线很简单,大四几乎没什么课,他一直待在闾丘家准备论文选题,直至平安夜那天被闾丘梨叫出去吃饭,然后……遭遇厉鬼相噬。

        重生后,他第一时间对闾丘梨撂了狠话搬到学校去住,却不曾想撞到镜鬼,闹得闾丘梨得知此事,紧接着他被接回闾丘家更为严密地监视保护;跟着闾丘梨去枞平明泉旅馆,察觉到背后有人动手脚,刚从骆江海处得到消息,还没来得及顺着线索摸下去人便没了。

        就好像无论他试图做出什么努力,依旧挣脱不了名为命运的大手的摆弄。

        白唐凝视的目光落到放在桌上的蛋糕,那是闾丘梨临走前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的。

        男人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清,只记得那双眼像是浸在寒夜冰湖里,灰灭而黯淡。

        当时的他硬起心肠只字未语,头也没回地离开。

        但现在想来,他是不是说得有点重了?

        白唐难得走了会儿神。

        直到手机闹铃响起唤回神思,他才面无表情地摁掉开关,站起身来到窗边往下望去。

        这家酒店是他随便选的,与附近的小吃街不过只隔了一条街,此时夜深,有些吃完宵夜的人正慢腾腾地晃悠着走路。

        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几分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今夜发生的事情发展出乎他的意料,那场凄惨的车祸勾起埋在心底最惨痛的记忆,他确实是有些冲动了,等到冷静下来才有余力思考——

        他没有刻意隐匿行踪,无法确定闾丘家安插的眼线是否撤去。

        收拾完准备好的东西,白唐最后看了摆在桌上的蛋糕一眼,然后毫不留恋地关上门。

        ……

        酒店的大厅沙发上坐着的穿皮夹克的年轻男人,正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

        他是前不久才被安排过来盯白唐的,见证了这段时间来自家老板阴晴不定的情绪。当看着白唐脸色不虞地从车里下来,老板却没有阻拦时——

        他的脑海里只有两个硕大的字:完了!

        果不其然,没过两分钟老板的电话便打到了他这里,还没等老板开口,他便很乖觉地应道:“我会盯住夫人的!”

        电话那头的嗓音很是冷淡,还带着微不可察的疲倦:“……别让他发现了。”

        唯唯诺诺挂断电话后,年轻男人才暗自腹诽起老板来,无论是表面上看起来多么正经禁欲的人,私底下对老婆的掌控欲都大得可怕,生怕自己一个没看住人就跑了。

        酒店大厅的灯光很是明亮,他没精打采地玩了会儿开心消消乐,正打算叫份烧烤外卖时,看到青年正不疾不徐地走到前台。

        他一个激灵,情急之下发挥出毕生演技,一边走向前台一边拿起手机:“喂,你说你快到了,好,好……那我先订房间。”

        青年似乎对他的靠近毫无察觉,伸手把房卡递给前台:“房我不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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