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镜鬼04

淡淡的木质香飘来，白唐睫毛轻颤，慢慢睁开眼。

        火红的平安福挂件悬在后视镜上，穗子微微摇晃，跟车内低调大气的置景格格不入。

        这平安福怎么跟他去寺庙求的一模一样？

        白唐呼吸一滞，人彻底清醒了。

        他掀起眼皮往旁边看去，只见幽暗的车座上坐着熟悉的身影。

        “我怎么……在这？”白唐撑着头，努力回忆。

        “白少爷，少爷接到你电话后就来学校接你了。”

        说话的是前排开车的司机陈叔，他给闾丘家开了二十年的车，看着闾丘梨长大，也算半个闾丘家的人了，平日里说话没有那么拘谨。

        电话、学校、镜子……

        几个关键词在白唐的脑海里飞蹿而过，他终于忆起发生了什么。

        他被拉进了镜中世界，还给闾丘梨打了个电话！

        被镜鬼咬的手臂仿佛还隐隐作疼，白唐刚想撸起袖子查看，却发现身上披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深黑风衣，简单大气的款式，领口处还散着清冽的雨后松木醇香。

        咦？

        白唐后知后觉再度看向闾丘梨，才发现他只穿着一件高领的浅灰羊毛衫，即使车内开了暖气，冷玉般的颊侧也浮起病态的薄红，一路延伸至脖颈隐没在领子里。

        这人……

        白唐抿了抿唇，将搭在肩膀的风衣抖落，本想直接丢给闾丘梨，但想了想，他还是将衣服展开草草披在男人身上。

        手刚擦过男人的颈侧，还未离开就被攥住。

        他抬眼望去，才发现刚还在看窗外的男人不知何时转过脸，正定定地看着他。

        英挺眉宇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病弱气，眼却是冷郁的黑。

        大约有那么两三秒，闾丘梨才慢慢松开了攥住他的手。随后扯过身上的风衣，看也不看就丢在一旁，整张脸阴沉着。

        白唐望了眼皱成一团的昂贵风衣，眉间飞快掠过一丝不悦，他仍耐着性子说：“你不冷？我看你……”

        “不冷。”

        干净利落的二字在狭小的空间中来回流转，气氛降至冰点，就连刚刚还搭两句嘴的陈叔都正襟危坐，目光也不敢乱瞟了。

        白唐知道闾丘梨在生气。

        关于前几天说离婚的事，他不打算妥协。所以他只能同样冷下脸，一语不发地坐回位置。

        窗外的路灯逐渐迷离，白唐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前世他一直住在闾丘家的别墅里，没有回学校，自然也没碰上镜鬼。

        可重活一世，在得知闾丘梨将于不久后为救他而死后，他狠心提出离婚分开，不让对方枉死，却没想到在学校里碰到这种事……

        他觉得头隐隐地痛起来。

        陈叔开车技术一如既往的稳妥，没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虽然是深夜，但闾丘家上下都是灯火通明。刚进门，早在等候的家庭医生便端着医药箱起身迎来。

        白唐摆摆手：“我不用。”

        与掩唇轻咳的闾丘梨相比，他才不像病号。

        家庭医生颔首，轻车熟路跟着浩浩荡荡一大群人上了二楼。

        直到人群远去，偌大厅堂只剩下收拾残局的佣人时，白唐才疲惫地揉揉额角，问道：“有收拾出来的客房吗？”

        年轻的女佣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有、有的。”

        既然提了离婚，那就不能当作儿戏。白唐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如是想道。

        第二天早晨八点。

        折腾了大半夜，白唐以为自己不会睡得很好，可恰恰相反，他一沾枕头就陷入梦乡了，所以当他神采奕奕步入餐厅，发现没人时有些讶然。

        “人呢？”他问管家。

        管家刚张口还没说话，白唐就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闾丘梨脚步正踏进餐厅。

        俩人视线一触，皆不自然地僵了片刻。

        还是闾丘梨率先移开视线，拉开椅子坐下。

        一夜过去，他的精气神依旧不算好，长睫在眼底投下浓浓阴影，脸色白得惊人。

        佣人已经开始往桌上摆食物，白唐也没扭捏，寻了个离闾丘梨最远的位置坐下。

        闾丘夫人向来是不与他们一路用餐的，于是在餐盘摆完后，俩人便安静地用起餐来。

        常年病体，闾丘梨的早餐向来是清粥，今日也不例外。

        白唐不爱吃粥，他刚咬下烤得松软的面包，就听见对面传来冷得掉渣的声音：“搬回来住。”

        白唐没抬头：“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的关系……”

        “到此为止”四个字还没出口就被粗-暴地打断：“你在想什么？昨天那通电话，你又碰到了……是不是？”

        白唐一顿。

        冰冷的镜面，令人作呕的腥气，还有惨白的柔软肢体……种种画面霎时在大脑轮番涌现。

        他突然感觉有些反胃。

        他扔下手里的银叉，任由它刮过洁白的瓷盘，留下刺耳的声音。

        “这与你无关，我已经提出离婚了。”

        气温在瞬间骤降，压抑得惊人。

        站在一旁的管家和佣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只当自己是聋了。

        “我没同意。”

        良久，闾丘梨才说。

        白唐抬眼，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

        那双眼里的黑浓郁而阴鸷，压抑着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我没同意。”闾丘梨又重申了一遍。

        白唐起身：“你同不同意，这婚都要离。”

        他说完就要走，眼前却一花，待反应过来时已被闾丘梨按在餐桌上。

        满桌的碟子被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响。

        闾丘梨沉着脸：“你们都出去！”

        等管家和佣人都出了门，他的手缓缓上移，在白唐的心口处停下，感受透过布料的蓬勃跳动，一下又一下。

        他盯着身下人的眼：

        “白唐，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白唐缓缓抬起视线，不畏惧地对上他，一字一顿：“离！婚！”

        清晨日光透过窗户洋洋洒洒铺满地，鲜活灼热的温度倾泻而下，明明是极其明亮的暖意，闾丘梨却觉得半边身体都是发麻的，从骨子里渗出的冰冷寒意让他觉得如同被卸了全身力气。

        他缓缓松开手。

        白唐撑起身体警惕地盯着他，防止突然的发难。

        但等来的却是猛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心神激荡下，闾丘梨又发病了。不住的咳嗽声溢出，他捂着唇往后退了好几步。

        “少爷！”“您没事吧？”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以家庭医生为首的一大群人乌泱泱地涌进餐厅，将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白唐挺直背站在角落，可即便他不去看，也能感受到一股炽热的视线始终停驻在身上，久久不离。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饭后，白唐简单收拾完东西打算出门，不出所料，他前脚刚迈出门槛，身后便悄无声息跟上了两个身影。

        他瞥过沉默寡言的黑衣保镖，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

        “有人送？正好，我要去市三医院。”

        说完，他径直向外走去。

        两个保镖面面相觑，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白唐是在班级群里看到任咏的消息的。

        【liqunse】：你们谁联系得上任咏？

        【等风人】：你找他干嘛？

        【liqunse】：有事找，不方便说。

        【今年一定暴富】：我听他们寝室的说，他好像熬夜熬多了，凌晨突然晕过去，现在应该是在市三医院。

        ……

        白唐收好手机，推开病房的门。

        坐在病床旁的人回过头，露出讶异的神色：“白唐？你怎么来了？”

        白唐扫过他的脸，辨认出他是昨天在门口与王群聊天的瘦高个，约莫是任咏的室友。

        他潦草打了个招呼，目光转向躺在床上的任咏：“他怎么了？”

        孙世超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就，突然休克了。送到医院来，急诊医生说没什么大毛病，就挂水输点葡萄糖。”

        他说得含糊，眼神飘忽。

        白唐也不拆穿他，只是问道：“他玩镜鬼游戏那天许了什么愿望？”

        “啊？什么镜鬼？”孙世超装傻。

        话音刚落，口袋里电话铃声响起，孙世超借此机会背身接起电话：“喂？”

        “李悦？你找我干什么？”

        “学妹想要微信号码？可是他还没醒……等醒了，我问问他。”

        孙世超挂掉电话，回头才看见白唐似笑非笑的眼神。

        “今早接了很多电话吗？”

        “也不算很多吧，也就十来个。”他随口应道。

        “所以任咏想找女朋友？”

        “你怎么知道？”孙世超脱口而出，等意识过来为时已晚。

        白唐推开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用任咏的手指解开指纹锁后，啪啪一顿操作。

        被他行云流水一套动作给镇住的孙世超后知后觉冲上来：“你干什么？”

        他拿起手机，才看见白唐用任咏的微信发了一条朋友圈——

        没有任何话语，只有一个红心表情和俩人牵手的网图。

        “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被白唐的神奇操作吓到，孙世超不禁有些结巴。

        白唐轻飘飘丢下一句话：“救他。”

        “什么？”孙世超刚想问个清楚，就看见病房的门被推开，换药的护士走进来。

        他只好忍住好奇心，准备等护士走了再问个清楚。

        可等来等去，那护士磨磨蹭蹭换了吊瓶，手在管子上调速调了半天也没有离开的迹象。

        就在他不耐烦想要询问时，护士突然涨红脸，吞吞吐吐道：“这位先生，能不能留个他的微信号啊？”

        孙世超：“？”

        任哥现在魅力大到连昏迷状态都能勾到女孩子了吗？！

        他还没张嘴，就听到旁边白唐冷冷发声：“不能。”

        护士视线转移到白唐身上：“啊？”

        白唐：“他不洗脚，有脚臭。”

        护士扭捏了一下：“没关系。”

        白唐：“他不洗头抠鼻不爱干净。”

        护士：“嗯……习惯是可以改正的。”

        白唐：“他养胃。”

        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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