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紫眸

刹那间，恐惧施遍白薇全身。

        汗毛倒竖，她站起来一点点后退，

        后背贴上冰冷砖墙，薇薇畏惧地望着几尺之外的男人，瑟瑟发抖。

        她不觉得，除了来杀她，大邪魔还有其他来漱玉院的理由。

        崔绍冷冷地注视着她。

        昨日的百里薇无法无天，而此刻，她攥着绯红裙角，瑟瑟发抖，眼圈发红，简直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鹌鹑，连耳朵上的珍珠坠子，也害怕地颤晃。

        这又是什么新的手段？

        少女小脸苍白，可怜巴巴，眼中水汽氤氲，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她身上诱人的甜香，也飘然而至。

        心中的邪意翻腾，等反应过来时，崔绍已经走到身前，伸手触上她柔软的脖颈。

        果然是来杀我的吧！

        薇薇身体一抖，差点吓晕过去。

        她死死闭上眼睛，心里叫着要反抗，却四肢僵硬，害怕得动弹不得。

        脖子上的那只手，冰冷无比，白薇牙齿打颤。

        就在她以为要被掐死时，肌肤上的冰凉，却突然移开。

        薇薇悄悄掀开眼皮，青年英俊的脸庞，近在咫尺，他双眼紧闭，面露忍耐。

        白薇又害怕又纳闷。

        他不是要杀我吗，他为何突然闭眼？

        就在这时，白衣玉冠的青年，睁开了眼睛。

        他一双黑眸，如寒星碎玉。

        露出一个洞悉一切的讥诮表情，崔绍冷冷瞥她一眼，转身离去。

        待他修长的白色背影，彻底消失，白薇冷汗湿透，轻轻掐了一下脸，才真的相信，自己逃出生天。

        脚步虚浮地回到漱玉院，薇薇身上的冷汗，没有干透。

        风夹着雪花吹来，她又怕又冷，打个哆嗦。

        薇薇已经想明白，大邪魔刚才没有杀她，一定是想慢慢折磨死她！

        他怎么能这么邪恶！

        抱着胳膊，想到刚才被吓到六神无主，薇薇心中既害怕又后悔。

        无论打不打得过，也不能束手就擒，应该反抗啊！

        回到温暖的厢房内，感受到什么，白薇心中略感安慰。

        她伸手触上额心。

        仿佛回应，金色的花钿闪了闪。

        当年仙门仓促而逃，千年后，掌握的资料中，并不包括神器出世的具体地点。

        但当年神器选择过的主人的信息，却是确定的，只要找到他们，就一定能找到神器的线索。

        魂花的第二个功能，就是寻找当年的神器主人。

        坠楼时魂花消耗了一番，现在总算又能用。

        闭上眼，薇薇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

        雪花纷飞，年轻的男子从一只轿子上走下。他脚上毡靴，踩入厚厚积雪，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微晃动。

        白薇瞧清他的脸，认出他是秋水坊的小公子殷善，正是神器镜花水月的主人。

        画面的视角移动，又放大，她看清那只玉佩。

        白薇猛得睁眼，站了起来。

        全国上下，只有皇帝和太子，有资格佩戴神兽，而那只玉佩，头生两角，拢着羽翼，分明是委虒的形状！

        接手原主的身体后，薇薇知道雍国的历史。

        雍朝的开国大帝，和三位英杰一起镇压了妖魔，建立雍国，分封出三个诸侯国。

        但如今雍国的皇帝，并不是这位大帝的血脉后人。

        几十年前，那一任的天子，受到妖魔的蛊惑，擅自打开封印。无数妖魔鬼物从洛河出逃，致使神州大地再次生乱。

        天子任命大将军领兵，四处降服妖物，平定妖乱。

        大将军立下大功，被赐予崔姓。

        不久之后，天子亡故，太子登基，大将军辅政。

        没过几年，小天子病故，临终前将皇位禅让给了大将军。三个诸侯国质疑大将军篡位，领兵前来，却被新皇反杀。

        如今雍国的皇帝，是这位大将军的后代，他年岁不小，还在病中，这位和殷小公子长得一样的青年，只能是太子。

        可殷善不是秋水坊的小公子吗，怎么成了雍国的太子？

        想到先前的种种疑惑，白薇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深。

        她又惊又疑，这里真的是灵虚界吗？

        “薇薇！”

        识海里突然响起清脆稚嫩的女童声。

        眼睛一亮，白薇惊喜道：“情天！”

        “是我，”器灵自豪无比，高兴地说，“那些老头子，一个个老年痴呆，冥顽不灵，还不是被聪明绝顶的我骗过去，薇薇，我偷偷来陪你啦，只是这个世界有另一个我，所以我不能现身。”

        白薇杏眸微湿。

        从有记忆起，孽海情天的器灵就一直陪伴她长大。

        这一次来到千年前的灵虚界，唯一可能陪伴她一同前往的，也只有它。

        但仙盟的长老们不允许——

        他们不想失去唯一神器。

        可它还是偷偷赶来。

        “谢谢你情天，”白薇抿了抿唇，小声地说，“我看到大邪魔了，我很害怕。”

        她从不觉得，害怕是一件丢人的事。

        情天震惊无比：“你这么倒霉？”

        薇薇：“……”

        与故人重逢的喜悦，立马浇灭。

        白薇紧攥双手，说出前因后果，以及心中疑惑：“这里有大邪魔，给我的感觉却很奇怪，魂花选出的身体和我很像，殷小公子明明是秋水坊的人，还成了这个国家的太子。”

        器灵说：“因为这里只是镜花水月里的一个幻境而已。”

        薇薇小脸上闪过讶异。

        同为神器，情天能感知到的，比白薇要多，一来到这里，便感知到真相。

        “你有没有发现，此处几乎没有灵气？”它一口童音，老成地说。

        薇薇运行功法，果真感知不到灵气。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道，茅塞顿开。

        身处镜花水月的幻境中，那要找到它，是不是就更容易了？

        白薇高兴地想。

        忽然她又想到——

        镜花水月卷入殷小公子不足为奇，但总不至于把天生邪魔也卷入吧，那崔绍岂不就是个幻境制造出的赝品大邪魔？

        我竟然被一个虚假的大邪魔，吓成那样？

        她一阵羞耻。

        孽海情天的器灵和天生仙魄的少女，心意相通，却也不能读她的心思。见到薇薇表情，情天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

        它说：“如今我来陪你，你完成任务的难度就降低了。”

        白薇轻笑点头。

        就算找到神器当年的主人，如何通过它们，寻觅出神器，也是一道棘手的问题。

        可是情天来了，这个难题，迎刃而解。

        孽海情天，器如其名，以情制胜，只要获得神器曾经主人的好感，情天便有办法，顺着他们冥冥中与神器的联系，找到神器。

        白薇说：“情天，来到这里，你有想起大邪魔的身份吗？”

        她知道，当年横渡虚空后，情天元气大伤，几乎将千年前的事情忘光。

        情天曾经被大邪魔掌控，若它没有失忆，仙盟的人，也不至于猜了一千年大邪魔的身份，直接问它就好。

        如果有头，器灵已经垂头丧气了。

        “没有，”它沮丧地说，“我想不起来关于他的事，就记得一个，他应该有一双紫色的眸子。”

        “这个你老早就说过，”薇薇头头是道地说，“你还说，天生的魔物，生来眼睛是紫色的，紫色越纯粹，代表魔的等级越高，而且紫眸，也蕴含着他们的能力。”

        可是讨厌鬼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的呀！

        果然因为他只是个赝品吧！

        薇薇不怀好意地想。

        情天不太好意思，其实还有一个，它想起来，却一直没有给薇薇说——

        当魔动欲念的时候，紫色的眼睛，会像阳光下的湖泊，特别的漂亮。

        它本来要说的，可是微生亮说，纯洁的薇薇不需要懂这些，因为这无关紧要，她也不会有机会遇到。

        情天觉得很有道理。

        王府书房里，公冶秀珠偷瞄眼前英俊的青年。

        他白衣玉冠，如瑶林琼树，风尘外物。

        公冶秀珠心想，姑姑生前的美丽，名动江州，也只有姑姑那样的美人，才能生出谪仙一样的表哥吧？

        想到爹说，有朝一日，表哥登位，就会休弃百里薇，娶自己为皇后，她心中泛起羞涩。

        诸侯国灭国后，三大英杰遗族，改名换姓，转入地下，公冶家也是如此。

        如今公冶家的当家人，正是公冶茂。

        他把唯一的妹妹，嫁给了老齐王。

        公冶茂头发花白，精神健旺，腰间别着一只押花葫芦。

        崔绍说：“舅舅特意前来，所为何事？”

        公冶茂走到主位旁，大马金刀坐下，板脸教训。

        “绍儿，你要记得公冶家对你的恩情，什么百里薇，祝青瑶，都是权宜之计，只有秀珠，才有资格当你的皇后，她可是为了你，放下身份，来你府里做一个小小侍卫！”

        “爹！”

        公冶秀珠很不好意思，跺了跺脚。

        偷偷瞥了眼青年，见他没有望来，她失落垂眼。

        望着公冶茂倨傲的脸，崔绍平静地说：“侄儿自然铭记在心，不能忘却。”

        盯着青年乖顺的表情，公冶茂心中满意。

        他突然哈哈大笑。

        “绍儿，我这次来，可不是教训你的，族中培育出了玄晶蝶，等你纳妃之日，江州权贵聚集，将这些小东西放出，江州的兵权和财富，还不尽在你我囊中！”

        他拔开腰间葫芦，拍了一下。

        一群米粒大小，晶莹剔透的蝴蝶，从葫芦中飞涌而出。

        一只玄晶蝶落上青年冷白指尖。

        “有劳舅舅了。”崔绍轻轻说：

        公冶茂突然重重地哼了一声。

        “田正阳那个老贼，到了江州来当刺史，这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几日之后，便是他老母的八十大寿，有讨好他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只白虎。那个老匹夫，不是最孝顺吗，就先用这只白虎，给他点乱子瞧瞧！”

        公冶茂秘密离开后，崔绍也离开书房。

        公冶秀珠追上了上来，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手指抓紧刀鞘，公冶秀珠紧张地说：“表哥，你不过纳一个侧妃，百里薇要死要活，太不像话，我听到下人们说，她还想偷偷……偷偷爬你的床，生下小世子！”

        王妃跋扈张扬，她十分讨厌她。

        青年的脚步，停了下来。

        提到王妃的名字，公冶秀珠看到青年冷漠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微妙的表情。

        她高兴地想，表哥也一定很讨厌百里薇吧。

        崔绍阖上眸，轻描淡写：“她到处乱跑，确实不像话，关她几日禁闭，就由你去看着她吧。”

        百里薇要倒霉，公冶秀珠幸灾乐祸，领命而去。

        离开前她奇怪地瞥了青年一眼。

        表哥为何突然闭眼？

        公冶秀珠离开，崔绍睁开眼。

        青年幽深的双瞳中，泛荡着潋滟的紫色，宛若日光下的紫湖，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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