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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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顾小容所言,白岫青快马加鞭跑了整整一个月才到永州,时值阳春三月,王府接应的管家告诉她三皇子正在□□的迎仙亭设宴筹宾,来的是一些永州城的世家子弟,白岫青原想等宴结束了再来,三皇子解如轩却坚持让管家把人请进来一道吃席。
穆王府邸比不上长安太子的东宫,服侍的下人都是老弱,侍卫更是寥寥。白岫青跟着管家穿过抄手游廊来到□□,远远地便看到水亭子里八九个宾客在座,解如轩独自在东向座与众人相谈甚欢。
他刚入及冠之年,正是喜好结交英贤的时候。
白岫青来到迎仙亭里,向解如轩行礼:“白岫青拜见穆王殿下。”
“白阁主,好久不见。”解如轩没什么架子地招呼她,“你千里迢迢从长安来,日夜兼程,委实辛苦。正巧我今日设宴,你也与我们一道吃席吧,快入座。”
“谢殿下。”白岫青领了情,挑了个最靠外的位置坐下。
宴席刚刚开始,众人才喝了几杯酒。解如轩身旁的位置空着,像是特意留出来的。
席间有人曾在长安任过职,对白岫青略有耳闻,便主动挑起话茬:“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玄音阁阁主白岫青?”
“正是,”解如轩应道,“白阁主如今可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受器重的红人。”
“殿下谬赞。”
“玄音阁阁主之前不是那位名满长安的花沏么?”
“花沏五年前就不在那里了,听说是腿断了,好像就住在城外的阳明山上吧?”
“哟,那确实不好继续留着了。”
白岫青原本不想参与进话题中,奈何众人都对玄音阁“兴趣”颇多,有人提起,其他人都跟着应和。
“我只听说过长安禁军,玄音阁又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门?”
“那可是和禁军不相上下的组织。据说阁内还都是才貌双全的女子,一个男人也没有,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全是女人?那若是遇到力大如牛者,保护得了当今圣上么?”
“你懂什么,玄音阁是当今皇后娘娘组建的,哪里还需要男人啊?”
几个年纪轻的仗着玄音阁这样的护卫组织管不着他们这样不在皇宫办事的人,又有穆王坐镇,言辞便愈发大胆起来。
白岫青权当没听见。
“保护圣上还有禁卫军,”解如轩眯着眼停顿了片刻,说道,“玄音阁最重要的还是监察百官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这群人家里都是永州的达官显贵,对“监察百官”这样的词不甚敏感。
话头聚在了身上,白岫青也不好再装哑巴,清了清嗓子打算附和两句,对面坐着的的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男子将手中的酒杯往面前的案几上一砸,冷冷道:“监察百官?敢问白阁主,玄音阁照得哪条律令监察?若你们阁中有人贪赃枉法、公报私仇,是否与百官同罪?有罪、又该怎么罚?”
白岫青皱了皱眉,反问道:“阁下的家眷是与玄音阁有过过节?”
“阁主、果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承平,你喝多了,用点茶压压。”解如轩闷声开口。
“我……”
“我来晚了,诸位,海涵啊!”白岫青见那人原还想反驳,尚未开口就被远远的一个爽朗的声音截断,她转头一望,只见一个身著白衫、手持折扇的玉面公子朝这里款款走来。
白岫青忍不住想:“这么冷的天还要拿把扇子扇风,这人也太骚气了……”
解如轩眼前一亮,起身迎道:“谢弦兄!你可算是来了,快快入座!”
谢弦一边坐到解如轩旁边的空座上,一边道:“听无相寺的和尚讲经,一时忘了时辰。”
“你成日参禅悟道的,下一回见到你莫不是要叫一声大师了吧?”解如轩调侃了他一句,又向众人介绍道,“诸位,这位就是方才我提过的救命恩人、如今亦是我的至交——谢弦、谢公子。”
“在乌金寨寨主手里救下穆王殿下,又一举端了我们永州最头疼的山匪强盗,原来是这位少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眼看众人的关注点都落到了那位谢弦公子的身上,白岫青坐不住,向解如轩支会一声,便离了席。她此程到永州,除了见穆王,还有另外一件要事:找花沏。
白岫青策马来到阳明山,在半山腰的茶肆留下马,一步步走到了山顶的回香小筑。
前院有个女孩忙着烧水,柴火经一夜雨淋总烧不着,浓浓的黑烟熏得她涕泗横流。白岫青看不下去,忍不住道:“就没有干点儿的柴么?”
那女孩听见有人问话,抬头刚要回答,一见来人的脸,原本想说的话顿时吞回了肚子里,转变为一句冷淡的质问:“你怎么来了?”
架势跟见着宿敌似的。
白岫青不理她,只问:“花沏呢?”
女孩道:“师父不在!”
然而她话音刚落,屋子里便传来一个喑哑的女人声音,沉沉地唤道:“潇潇,让她进来。”
“哦……”叫潇潇的女孩犹豫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了一条道。
白岫青推门而入,就见到花沏正盘腿坐在榻上,悠闲地喝着茶,颇有一副隐世高人的风范,只是脚边靠着的一根阴沉木杖有些扎眼。
白岫青也不客气,径直坐到她面前,刚要开口寒暄,就听见她冷冷地问道:“白阁主怎么如此好的雅兴到我这里来了?”
话里刻意透着一股讽刺的味道,白岫青也不恼,好像依旧把她当成万分敬重的师父,如实答道:“奉皇后的旨意护送穆王殿下回京。”
“哦?”花沏挑了挑眉,觉得十分新奇,“独霸朝纲十六载的金家如今也想要归权于皇帝了。怎么、一个小小南邬国就让他们力不能支了?”
白岫青意有所指道:“只是外敌侵扰算不上什么大事,真正火烧眉毛的都是内忧。朝中老臣对娘娘代替圣上执掌朝政本就意见颇多,这几年经过太子等人的拉拢,一个个的、心思也就更多了。”
花沏道:“太子殿下不愿受制于人,有所作为是必然的。皇后当年不顾众臣反对,执意处死你父亲,就该料到会有今日的局面。”
提及父亲,白岫青目光微动。她尴尬地咳了两声,如同在评价无关紧要的人般平静地说道:“是他得罪权臣,坏了官场的规矩,娘娘愿意留他的幼女一命,已属格外开恩。”
花沏看着她,语气生寒:“你真是这么想的?”
白岫青缄口不言。她对父亲着实没什么印象,抄家时也不过才六岁,只记得八十多岁的祖母被官兵逼着下跪接旨,活活冻死在正月的牢狱里,连个棺椁都没有。白术是寒门出身,又为官清廉、忧国忘家,即便坐上兵部尚书的位置,他的母亲也从未跟着他享过一天福分,甚至还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岁数招致了莫须有的灾难。因此白岫青对他感情复杂,可以说是只有敬畏、没有亲情。即便心知他是遭奸人所害,也从未动过为之平反的心思。她心中没有大义,势必要走一条与白术截然相反的路子。
见她刻意避谈父亲,花沏缓缓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提醒道:“当年我在皇后面前保你性命,为的可不是你今日的苟且偷生。”
“是啊,”白岫青语气平淡,“知遇之恩,怎敢忘记?今日来找师父,惦念着的都是你我师徒二人十多年的情谊。”
花沏攥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不留情面地拆穿道:“虚情假意的情话听着再受用,多了也会叫人恶心。”
“师父不爱听,我不说便是了。”白岫青垂眸,温和地笑着,乖巧得像只撒娇的猫。
花沏却不领情,冷冷地下起了逐客令:“茶都不够了,找我来有什么事就快说。”
白岫青道,“这几月朝中一直有传闻,南邬国买通了边境官员,加上有位骁勇善战的年轻将军势头强劲,不出三年必能直捣长安,为了天下安定,朝臣纷纷上书皇后重用曾经平定靖州之乱的大将军宋集。可实际上,一个小小的南蛮之地,光是戎都就拉扯了他们三年,何况中原?皇后以为、这种荒唐的谣言不过都是自己人为了吓唬自己人,有意散布给朝臣听的。”
“荒唐吗?”花沏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我怎么觉着十分可信。”
白岫青早已习惯了她故意唱反调,无意反驳,只顿了顿,继续道:“直到祭天大典,南邬国的火狼卫在朱雀大街制造了祸乱,皇后才确信,朝中的确有人勾结敌国,背叛了大梁。三日以后,玄音阁在京城外的营广县抓住了此次事端的主事者——凤柳儿,还在她身上找到了这个。”白岫青从衣兜里掏出鬼工球,递到花沏面前。
“这么看来,我就是那个勾结敌国,背叛大梁的人了。”
“只看信物是这个理。”白岫青道,“因此我单独审问了凤雪满,她告诉我,师父与南邬国是假意逢迎。”
花沏呵呵一笑,问道:“那你信吗?”
白岫青道:“想信又不敢信,只好来找师父解惑。”
“哼!”花沏冷笑了一声,“你想知道什么?”
白岫青道:“据说三十六部已有分裂之势。”
“嗯。”花沏点点头,神色肃然,“南邬国如今话事的早已不是国王,而是统领三十六部中的毒卫、火狼卫、煞奴的国师。国师的侄子是位用兵奇才,这几年屡立奇功,给将士进攻大梁助长了不少士气。而且,他还是半个大梁人。”
“哦?”白岫青一愣。
“他的生母原是前任靖州刺史姜舒的女儿,自从嫁到南邬,便替国师牵了一条两国边境之间官官相交的线。这么多年下来,估计已经渗透到长安城内了。凤雪满算是个被姐妹情牵制的靶子,凤柳儿巴不得她落网,如此既能掩护真正叛国之人,又能瓦解皇室对玄音阁的信任。这次你护送穆王回京的路上,也必然会遇到来自南邬国的阻碍。”
“知道了。”白岫青恭恭敬敬道,“多谢师父指点。”
说完,她站起身,朝花沏点了点头。正要走时,转头看见窗外正好奇张望屋里情况的沈潇潇,便冷不丁说道:“那丫头不是个练武的苗子。”
花沏道:“我只要她能防身便可,江湖之中,武艺高的人手里的人命也多。杀人太多,心是会变的。”
白岫青浅浅一笑,抬手附在左胸口感受了一把,随后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嗯,的确会变。”
回到穆王府已是夜半,一进院,就看到了一个面熟的人在红豆树下的石桌上备着茶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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