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章

安墨打谢府回来后，时不时便要明瑜面前提谢醉桥应了带他去骑马打仗事，压也压不住。隔日被江氏无意听去了，便问了明瑜。明瑜见瞒不住，只得略微提了下那日出来时与谢醉桥偶遇事，说顺道说了几句话。江氏自然没往别处去想，听罢只是有些惊讶，见安墨一脸期待样子，忍不住笑劝道：“你一个小儿，谢公子不过是逗哄你玩笑几句而已，别当真了……”

        江氏话音未落，外间已是有丫头进来道：“禀太太，谢家将军府公子过来了，道前日与小公子有约，今日刚得空，怕小公子等得焦急，便过来了。”

        丫头此话一出，明瑜倒没多大惊讶。想来以谢醉桥之为人，既应了安墨，迟早便必定会过来。倒是江氏极意外，看向了明瑜道：“我还以为他不过是说说而已，怎竟和个孩子也这般认真……”

        一边安墨起先听江氏那般说，掩不住一脸失望，此时欢呼一声，若非被明瑜拦住，只怕已像小鸟般地冲了出去。

        阮洪天今日恰不家。江氏急急收拾了下头面，便牵了安墨，带着丫头妈妈们一道出去见客。到了平日待客二门正厅，见管家柳胜河已命人上茶，陪那里叙话了。

        谢醉桥听见一阵脚步声，抬眼见是江氏等人来了，并不见明瑜。晓得她也不会这般随她母亲出来见客，心中倒也没什么大失望。起身按后辈之礼见过了江氏，寒暄几句。

        谢醉桥朝江氏道：“前日偶遇贵府小公子，与他甚是投缘，这才约了带他一道出去游玩，不晓得太太可放心把他交给我否？”

        江氏见自家儿子竟会这般投了将军府公子眼缘，若是此时有了相交，往后待安墨长大，自然益处良多，且也晓得他为人稳重，哪里还会不放心，忙道：“我倒是盼都盼不来呢。只是小儿顽皮异常，怕是会惹公子嫌。”

        谢醉桥爱屋及乌，加上安墨本就长得玉雪可爱，此刻见他立那里冲自己笑嘻嘻两眼放光样子，心中也是喜欢，笑道：“我小时也是极其顽皮，如今见了小公子，便似见到另一个自己。”

        这一番话倒是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当下也不多说了，江氏拉过安墨，细细叮嘱了一番，目送谢醉桥牵他手而去。回来自又折到了明瑜处，明珮此时也是闻讯过来了，两个女儿面前，把那谢醉桥好生给夸了一顿。

        安墨随谢醉桥出去时是午后，待傍晚时分，便被谢醉桥送了回来。阮洪天回家早晓得了此事，亲自迎了出去，只说是叨扰了他，定要留他用饭，被谢醉桥推辞了去，摸了下安墨头笑道：“今日有他陪我一道纵马，极是痛，何来叨扰之说。”

        阮洪天见他执意不留，这才放了他去。晚间用饭，阮老太太也是过来了。席间只听安墨说今日之事。道自己坐他身前到城外如何骑马，他如何教自己舞刀，还道他离去前应了要亲自做把木头小刀送自己，一家人言笑晏晏。饭毕散了，明瑜牵安墨回屋，忍不住问道：“谢家哥哥可有问过你什么？”

        安墨摇头。

        “再想想，真当没有？不许骗阿姐。

        安墨想了下，再摇头：“真没有。谢家哥哥只问我爱吃什么，还说过两日做好了刀，便会送过来给我。”

        安墨这回答倒叫明瑜有些意外，愣怔了片刻。原本以为他带自己弟弟出去，多少总要借机打听些关于她事。没想到却一句未提。

        再过些时日，待谢静竹身子好了些，他便要回京。如今摆她面前，有两件事，叫她委实坐立难安。

        第一便是他送自己玉环，到底该留该退？若是留下，便是默许他上门提亲了。只是此事确实太过突然，她之前毫无准备，总觉自己还未想好。这第二，也是重要一桩事，便是明年那件有关他生死大事。这些日里，她一直细细追忆前世听来关于他一鳞半爪记忆。

        初秋，正德皇帝到皇家围场狩猎。途中遭遇刺杀。那时裴泰之已经辞去侍卫统领一职，他刚被提补而上。护驾之时，他手臂不慎擦过毒弩，不治而亡。

        她只知道这大概经过，却不晓得其中详细。

        前世里，因了江南江州一带八月这一场大水，震动朝野。到了明年春夏之时，正德皇帝时隔五年再次驾临，一半是为游山玩水，一半也说是为了视察灾后民生。而这一世，江州幸免于难，明瑜不晓得到时候是否还会有这么一场二下江南。若是没有，谢醉桥自然不会来。她不能预料自己还会不会与他再次有机会见面，所以趁他未走，她现就必须要给他一些警示。

        他于她有情，就算自己无法回他对等情，这“义”却是必须要还。

        她再次想到了胡半仙。

        谢醉桥原本还有些担心明瑜会将那玉环还回他。隔了几天，见并没动静，自己妹子身子也是好了起来，这才渐渐放下了心来。将亲手削制木刀装饰完毕，到了临去前两日，派个人送了过去。车马行装俱都已是由谢夫人一手打理妥当，便只等着到时候出发北归了。

        他就要离此回京，这几日相邀应酬也极多，能推都推了，推不过去，便与叔父一道应邀而去。谢静竹也没闲着，从前几日起陆续有从前一些闺中好友过来相别。谢醉桥心中虽极盼着能离去前再远远看明瑜一眼也好，只近日一来妹妹闺阁中客人不断，自己不好再过去，二来也有应酬身。昨日晚间回来时，捉到门房打听了下，晓得阮家姑娘已是来过，只又去了，当时心中便禁不住掠过了一丝惆怅。明日要动身，方才便是抽空后去了一趟瑜园。

        虽要离开，他心中却总觉自己迟早是要回，瑜园自然舍不得处置掉。刚才过去封了门，把钥匙交给了那庄子里婆子，递了些钱，叮嘱她隔个十天半月地便去洒扫下。

        谢醉桥回了谢府，刚进屋子门，忽听一个小厮来报，说侧门外有人找。他第一反应便是莫非明瑜再有话要对自己说，这才派了人来？心中一下又是兴奋，又有些微微紧张，连身上衣物也未来得及换下，匆匆便往侧门去了。到了那里，见巷子口有个人影躲躲闪闪，等看清那人模样，愣了一下。

        此人竟是胡半仙。

        胡半仙前次报准了八月十三大潮，知府谢如春眼中，何止“半仙”，简直就是活神仙了。出于慎重考虑虽未将他“半仙”之能大肆宣扬出去，只对他却真正是另眼相看了。亲自携了赏钱与自己侄儿谢醉桥一道上门拜访，道是要聘他为幕僚师爷。胡半仙看见谢醉桥立那里，望着自己似笑非笑样子，哪里还敢应下来，忙用事先想好借口推了。谢如春见他死活不受，还道方外能人勘破名利，自有其独到之处，反对他是敬重，不敢勉强他过来。

        “是你？可是又卜出了什么大事要报？”

        谢醉桥望着他道，神色里带了丝调侃味道。

        胡半仙不敢看他眼睛，只躬身下去，压低了声道：“谢公子，昨夜小又得了前头那人信。那人命小今日过来寻你，对你言一桩事。”

        谢醉桥这才有些惊讶，扬眉道：“何事？”

        胡半仙似是有些为难，犹豫了半晌，这才苦笑着从怀中掏出封信，递送过去道：“里面那些话，我实是不敢开口说，比起前次八月十三大水，只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那送信之人要小对公子说是卜卦才得知信中所提之事。只我把戏前次既被公子识破，这一回也不用装神弄鬼，径直把信带来，公子自己看了便知。”说着便把信递了过来。

        借了侧门巷口灯笼光照，谢醉桥见他说话时，目光躲闪似是有些惊惧。

        “小把话带到，这就走了。别小一概不知。”

        胡半仙匆见他接了信，匆匆弯了个腰，转身便去了。

        谢醉桥不信这世上真有先知，只那个给胡半仙传信背后之人，却又确实真能知晓天命，实叫他不得不信。

        这一回他又传信，说到底是什么？看那胡半仙样子，竟似与自己有关似。

        谢醉桥略微皱了下眉，捏了信便往自己房里去。到了房中燃亮灯火，拆开取出里面信筏，一眼看去，见还是和前次他从胡半仙那里看到过字体一样，有些生硬不畅。等看完信中所言内容，整个人一下怔住了。

        那未名人信中道，他此番回京，有双喜一忧。红鸾星动，天配姻缘京中；升官进爵，前途无量人皆羡。一忧却是性命之忧。明年秋时，天子围猎，或逢暗刺惊变，他须严加防范，要提防毒弩暗箭。性命攸关，切不可忘。

        谢醉桥再看一遍，眉头紧锁不展。

        这信对他而言，实不是佳音。

        升官进爵于他无喜无忧，刺客之凶，他也不是很放心头。叫他不便是那双喜中第一喜。

        他心已被此处那个玉人牢牢所占，这知晓天命未名人却偏偏说他回京就会有姻缘临头。若所言是真，难道自己父亲已经代他相中了京中哪一家什么人？

        谢醉桥拈着那张素筏，离自己近些，盯着又看了一遍，忽然，鼻端闻到了一种味道。

        这味道若有似无，若不是正好凑得近了些，想来便也被他忽略掉了。但现，他却千真万确地闻到了。仿似有些熟悉，哪里闻过一般。

        他把信筏凑到了自己鼻端，深深闻了一下，闭上眼睛细细回想，忽然记了起来。

        那一夜意园望山湖湖畔与她相对而立，风将她气息朝他送来时，他闻到也是这种薄荷香！

        谢醉桥猛地睁开了眼睛，一颗心跳得几乎要蹦出了胸腔。

        是巧合？还是……

        他迅速收起信筏，转身便往外而去，迎头正撞上了刚推门而入谢静竹，幸而他反应得，晃了下，扶住了谢静竹肩。

        “哥哥，我……”

        谢静竹刚开口，已是被谢醉桥打断了道：“我有急事，回来再慢慢听你说。”说罢便急匆匆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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