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镜像

钟石梁此言一出口，难得坐没坐相众人立刻觉得胃里沉甸甸，消化不良了。钟石梁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低迷人气一样，笑呵呵地摸出一个对讲机：“寇医生，小寇，你到了么？”

        “来了来了。”

        第二声“来了”有点重音，陆医生难得看见一个同行，就坐直了张望过去，看见一个青年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这位寇医生很瘦，奔跑起来时候就像一根移动竹竿，风中险象环生地摇曳，他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胳膊底下还夹着一个非常复古小挎包。

        “对不起对不起，我外地出诊，刚接到培训基地通知赶过来。”

        钟石梁指着他介绍说：“这位是咱们基地特别外聘专家，寇桐医生。”

        寇桐就非常有亲和力地笑了起来，这个年轻人长得不能说有多出色，但五官看起来特别干净，尤其是笑起来时候，好像四下里忽然就春暖花开了一样，整个人都闪着圣父似扑腾着翅膀头顶圆环光芒。

        实是第一次见面就会让人心生好感品种——尤其是他和钟石梁坐一起时候。

        然后就听见钟石梁继续说：“多频变维空间建造，就是寇医生参与设计。”

        众人：“……”

        寇医生发现大家表情都很僵硬，也不以为意，从复古包里捞出了一条线，一端接钟石梁笔记本电脑上，另一端拿出来捧手里，众人眼珠立刻掉了一地——笑得招财猫一样春风满面寇医生手里捧得分明是个毛茸茸球！

        薛小璐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指着他说：“这是……基地派出来卖萌么？”

        寇医生就把毛球递到了她手里，薛小璐触及到对方温润目光，脸莫名其妙地红了一下，双手接过来，像捧着个东海明珠似把毛球捧手上。笔记本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坐标，上面有两条线，一条上下浮动红线，和一条基本不怎么活动白线。

        陆青柏“啊”了一声：“这个是镜像投影仪，我知道，你是丁氏主义学派心理专家么？”

        寇桐微微低下头，他眉特别修长，低头时候就有那么一点宁静致远感觉：“只是个游医，给大家做个简单镜像鉴定。”

        寇桐从包里翻出一个本子，翻到薛小璐那一页，对照着相片看了看她，然后轻声细语地安慰说：“不要紧张，只是通过情感模拟，做一个简单测试，跟着我指令走就行，深吸一口气，放松。”

        薛小璐险些泪牛满面，心想同样是白大褂，怎么人和人差距就这么大呢？寇桐就那么像救死扶伤活菩萨，陆青柏就那么像**解剖活夜叉。

        寇桐说：“请大家保持安静，薛小姐，闭上眼睛。”

        他话音似乎有一种魔力，薛小璐就红着脸闭上了眼睛，屏幕上那根红线跳动得剧烈了，寇桐轻轻笑了一声：“深呼吸几次，试着安静下来，感受到你手上镜像终端传达给你东西。”

        然后寇桐就不再说话了，众人都随着他目光盯着电脑屏幕上两根上下跳动线，大概五分钟左右，上下跳动红线才慢慢地安静下来，和伏一边白线重叠了一起，屏幕角落里跳出一个小屏幕，上面跳出一朵好像开网站时候被卡转来转去菊花：正刻录，请等待。

        又过了大概五分钟，薛小璐手里毛球头顶上冒出了一盏小灯，还发出“滴——”一声，电脑屏幕右下角小屏幕闪了一行：录制完成。

        就自动隐身小化了。

        寇桐打了个指想：“感觉怎么样？”

        薛小璐睁开眼，目光好像还有些不大清明，晃了一下神，寇桐颇为耐心地又问了一句：“感觉怎么样？”

        薛小璐沉默了好半天，才低声说：“我……我好像看见了小时候老家院子里大树，我奶奶坐大树下面小板凳上，给我包栗子吃……”

        她微微歪过头，脸上表情好像迷茫了，片刻，却露出一个笑容，把毛球还给寇桐：“谢谢寇医生。”

        苏轻和陆青柏对视一眼，陆青柏就解释说：“镜像投影仪大概工作原理我知道一点，那条白线是医师事先调好，一般是起伏不大但比较乐情绪，通过终端传出微波慢慢地把人体情绪指标调到一样频率，投影仪自动录下此时心理活动，以供评估。”

        苏轻于是明白了，基地这是打着评估名义，找人治疗他们这群出生入死了一宿人心理创伤，典型打一棒子又给一颗甜枣。

        毛球被传了一圈，终于到了苏轻手里，他比一般人感官不知敏锐多少倍，那“毛球”一传到他手里，苏轻就感觉到了上面传来微微震动。寇桐让他闭上眼睛，专心感受“毛球”传达给他东西。

        可不知是不是双核灰印消耗情绪能原因，苏轻只能勉强感觉到一种类似“同感”微弱情绪，顺着毛球传过来，怎么也不能同步，他会本能把外生情绪和自己心情分裂开，其他人就看见屏幕上红线非常根深蒂固地跟白线天各一方，动也不动，中间隔着楚河汉界似。

        十五分钟过去了，两条线仍然僵持，好几次苏轻都忍不住要睁开眼睛瞄一眼是什么情况，连寇桐都皱了皱眉，钟石梁看着苏轻心里直叹气，心说又是这小子，什么东西到他这里都得出点幺蛾子。

        寇桐说：“苏先生，你稍微放松一点。”

        “我放松就横下来了。”苏轻说，屏幕上那条红线只有他们两个对话时候才有一丝慢吞吞波动。

        寇桐说：“深呼吸。”

        苏轻就深呼吸，红线也跟着他绵长呼吸蜗牛似抖了个正弦波出来。寇桐轻轻柔柔地说：“把注意力集中双手上，往前追忆，想想那些乐事，一年，两年……”

        红线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因为苏轻忽然睁了眼，把寇桐吓了一跳：“怎么了？”

        苏轻没好意思说是他那虚无缥缈话音让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得摇摇头，心里忽然有点烦，他斟酌了一下：“医生，我看你还是别慢慢导入了，这东西有什么强迫性措施么？”

        钟石梁插话说：“他前一天晚上意识进入空间时候，就是清醒状态下被硬拉进去。”

        寇桐瞪大了眼睛，用研究外星小怪兽眼神上下打量了苏轻一番：“强制睡眠器失灵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不对劲？有没有过精神性疾病病史？”

        “没……有吧？”苏轻不大确定地看了陆青柏一眼。

        陆青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以前有过一段时间植入性情绪不良反应，稍微有些躁狂抑郁症症状，不过后来植入性情绪被他自己消化了，按理说应该没问题了——除非他自己又想不开了。”

        寇桐看了看苏轻：“我有几句话可能需要单独问你，你觉得让大家回避一下好么？”

        苏轻下意识地就扫了胡不归一眼，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目光，胡不归全身都绷紧了，好像是他自己被医生宣布了绝症似。胡队心都该操碎了吧，苏轻心里想，于是他顿了顿，摇摇头：“不用了，没什么好回避，你问吧。”

        寇医生就问：“除了昨天晚上，有没有失眠过？”

        苏轻摇摇头：“我睡眠不多，不过一般想睡就能睡着，没有睡眠障碍。”

        “食欲怎么样？”

        苏轻指了指自己肩膀：“我……这方面跟正常人不大一样。”

        寇桐会意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问：“近有没有轻生念头？”

        “什么？”苏轻一愣，然后飞地摇摇头，“我怕死是真。”

        寇桐点点头，低下头去，一目十行地扫过苏轻档案，越看越迷惑似，突然，他眉尖一跳，抬起头来，问苏轻：“我问你一个问题，你马上回答我——你是谁？”

        苏轻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我是……”

        然后他话音陡然卡住了，不知为什么，“苏轻”两个字他就是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心里其实很明白，可话到了嘴边，却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无数张面孔，无数张写着不同名字身份证从他脑子里闪过，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寇桐露出一点了然神色，慢慢地说：“没关系，这个问题太宽泛，我们把它拆一下，第一个问题，你觉得自己算人么？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哪里？”

        这正好是熊将军问过他三个问题。

        “从生理构造上来说，我算是人类，其他不可考。我叫季鹏程。四海为家。”

        而那个又不知道流浪到了哪里老神棍后托屠图图给他带回来纸条，也正好回答了这三个问题。

        苏轻则继续哑口无言。

        这时，屏幕上那条像是长那里一样白线竟然开始移动了，慢慢地靠到了微微抖动红线上，然后屏幕边角处刻录提示再次出现了，寇桐等着刻录完成以后，就把镜像终端从苏轻手里拿回来，笑了笑：“具体结果我会两个工作日以内发给大家，不用担心。”

        他又特别看了苏轻一眼，专门对他重复了一遍：“不用担心。”

        寇桐说完，收起东西走了，此时漫天星星已经升起来了，钟石梁终于也告辞了，临走时候拖出一个大箱子：“这里面有帐篷，我看今天天气也不错，大家不愿意回屋里住话，可以野营。”

        薛小璐率先欢呼一声，扑向了帐篷。

        夜半时分，所有人都累了，苏轻却再次睡不着了。

        他径自从帐篷里爬了出来，仰面躺草地上，听着溪水静静地从耳边淌过，嘴里叼着根烟，望着天上银河发呆。

        这时，一阵悉悉索索声音从旁边传来，苏轻偏过头去，看见胡不归也从帐篷里爬了出来，他第一反应是立刻把烟从嘴里吐了出来，随手按灭了，按完了以后自己也愣了愣，心说我这是抽烟，又不是吸毒，干什么要跟做贼一样呢？

        胡不归慢慢地走到他身边，低声问：“又睡不着？”

        苏轻点点头。

        “过来。”胡不归说。

        苏轻眨眨眼睛，心想胡队这是已经直接跳到侍寝阶段了么，他就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跟着胡不归钻进了对方帐篷，两个男人一进来，空间立刻显得窄了。

        胡不归侧身躺下，给他留出了一个不大位置，发现苏轻躺下以后还睁着一双贼溜溜眼睛上看下看，就非常自然地用手搂住他后背，低声说：“闭上眼睛。”

        苏轻闭上眼睛，胡不归低头看了他一会，自己也慢慢地闭上眼睛，像苏轻还一个人孤立无援地灰房子里时候一样，缓缓地开始讲一个学龄前儿童故事。

        不知为什么，这招对苏轻居然出奇地管用，时间不长，他呼吸就均匀了，胡不归停下来，黑暗中睁开眼睛，借着微弱光芒看见他平静睡颜，然后慢慢地低下头，轻轻地他鼻尖上亲了一下。

        苏轻就把自己蜷了蜷，头扎胡不归颈窝，呼吸轻轻地扫过胡不归脖子。

        胡不归僵硬了一下，一口气吸进去半天才颤颤巍巍地吐出来，感觉到了自己身体发生了某种……十分微妙变化。

        于是这天晚上胡队舍己为人——睡不着换成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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