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章 祭日（一）

甘氏大概是白天累着了，夜里睡得沉，对凤翎夜里事情居然全无发觉。

        直到头遍鸡叫，凤翎己经将册子上文字部份全部滕抄完毕，就是将配图描下来比较费时间，不过再有两日也够了。

        这样想来，是不是也得感谢上世赵翦瑜？凤翎搁了笔，合眼躺炕上，不无解嘲想。当初为了讨他欢喜而学书画，没想到现倒全都派上了用场。

        过了一会儿，身边甘氏起身点灯，悉悉索索开始穿衣裳。

        凤翎伸了个懒腰，也就跟着起身，叫了声，“娘！”

        “起啦？”甘氏一边挽着头发，一边回身对她笑笑，却被她眼下两个大大熊猫眼吓了一跳。急忙走到炕边，双手轻轻揉她眼睑，心疼道，“夜里没睡好么？怎么黑成这样？都是娘不好。要么再睡会吧？今儿要去南山祭拜，有阿大他们帮忙准备也就够了。”

        “夜里老做梦，没事儿，娘，等回来我再歇会儿就是了。”凤翎一边说，一边自己起身穿衣裳。

        母女俩稍稍拾掇了一下往厨房去，显文兄弟三人己经厨房忙了好一阵子儿。

        往年祭奠也是兄弟几个准备，都熟手了。

        酒菜装了两篮子放灶边，显文熬早饭粥，乐文摆碗筷，守文则捧着书守灶边，时不时抬手拨拨火。

        “早啊，娘，凤丫！”兄弟三人同时向甘氏和凤翎露出笑容，除了秦守文左颊边有个深深酒涡，这三个笑容几乎一模一样，憨厚而朴实。

        看着这三张各有不同却又是惊人相似笑脸，甘氏忽然眼里热热，喉头里像被什么卡住似，有些说不出话来。

        甘氏用力将喉头里那点热浪咽下，吸吸鼻子，挤出一个歉意笑容，“娘实睡得沉了，有些晚……”

        “不晚，娘，刚好。”乐文笑嘻嘻捧碗过来，趁甘氏不注意，顺手往凤翎嘴里塞了满满一勺凉透地瓜，冲她挤挤眼，才又向甘氏说道，“本来也不用许多人忙，咱们己经都备好了，等吃过早饭就可以出发。哇，”

        秦乐文故意大声惊叹一声，“昨夜里星星那个多哦，今天准是个好天，正好出门舒展舒展。”

        显文守文跟着点头，不由笑出声来。虽说这种日子本该是缅怀先人，悼念亡者，可兄弟几个谁心情也沉重不起来。

        这些年来，外公外婆祭日一直都是一年里唯一一天，一家人可以聚一起忙里偷闲日子，兄弟三人心情都是格外好。

        秦守文合上书，起身向甘氏和凤翎迎过来，冲凤翎笑笑，才转脸向甘氏说道，“刚巧学院明儿开始放假，今儿没什么事，冯先生让我提前告假。冯先生还让我转告娘，晚些时候，他带冯伦冯娟上山祭拜外公。”

        “哦。”甘氏应了一声，脸色微微红了一瞬，即点头道，“冯先生真是有心，年年都不忘。”

        “冯先生也认识外公么？”凤翎仰起脸，有些好奇问甘氏。她前世记忆里，往年祭奠似乎是总会遇见冯先生，她没觉得哪里不对。

        可现想来却有些奇怪。连秦铁柱与外公关系，也不过是顺口一问，让甘氏代为祭拜，而冯先生却是年年不落，准备酒菜亲自上山，应该总是有些交情。可外公常年闭门不出，又与冯先生如何来交情？

        甘氏摸摸她发顶，点头笑笑，“我还像你这么大时候，就认识冯先生了。那时他刚来村里，也不过是二十几岁年纪……”

        这么说来，冯先生如今也不过将近不惑，果真比那渣爹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凤翎心头关于冯先生年龄疑问解决同时顺便鄙视了渣爹一下。

        “他第一个学生便是你爹，也是你爹……”

        这时门口传来李氏略带讨好声音，“爹，娘，早啊！”

        甘氏忙收了话头，往门口迎了几个，就见得秦铁柱和李氏进来，后面亦步亦趋跟着是罗氏。

        甘氏带着凤翎向秦铁柱福了身子行礼问安。

        兄弟几个也来问过，又回去各忙各。

        秦铁柱往厨房扫了一眼，问甘氏，“酒菜都备好了？”

        “是，备好了。”

        秦铁柱点头，“那就好。也替我敬杯酒，祭拜下你爹娘……你带孩子们多呆会，不急着回来。”

        甘氏就声谢过。

        罗氏不由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低哼，仿佛是自言自语，又恰巧能被大家都听见，“真是好命……又不是多远路，至于么？”

        秦铁柱脸瞬时黑了半边，作势清了清嗓子，便往桌边去。

        秦天江瞪她一眼，小声道，“蠢婆娘……你不说话会死么？”

        “本来么，”罗氏不服气动动嘴唇，给秦天江使了个眼色才硬生生将话吞回肚里去。

        罗氏满肚子怨气没法发泄，只好一把拉过秦知文，推搡着往椅子上摁，瞥了甘氏一眼，又向秦知文道，“都是你个没出息，咱可没人好命……吃完赶去学堂，读得一天是一天吧，你得惜福啊！明年可就没得读了，你娘没人那好命，出不起那大笔束修！”

        李氏皱眉，带着不耐神色道，“又说什么呢？你出什么束修？”

        罗氏忙没好气，又带着委屈接上话，“昨儿大嫂当家第一天，就召我过去说了，说以后四儿束修钱要我自己掏。娘，您说，我怎么掏？有几个钱都收了……算了，怎么办呢，我没人那好命，四儿也跟着贱命，甭读了，做田去吧！”

        罗氏说着悲处，还伸指按按眼角，一边就往秦铁柱脸上瞟，果然见得秦铁柱蹙起浓眉，心里头不由暗暗得意。

        她知道老爷子虽然出身庄户，但却是想极了家里出个读书人当个官来光宗耀祖一把，这也是秦家老太爷临终遗训。

        秦老太爷曾是镇上大户人家家奴，好容易舍命救了主人家独子，保住了主人家香火，这才得了几亩田加自由身，从而后代也有了应试资格。

        老太爷食髓知味，总想着日子要上一层楼，子孙后代里出个读书达官贵人，让他就算地下也能跟着扬眉吐气，做回老爷。

        这督促着实现梦想重担自然就落了长子秦铁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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