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宣判死刑

梦溪，我不想吃饭。

        梦溪，帮我写篇知识产权法论文好不好。

        梦溪，你陪我去逛街吧。

        梦溪，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

        梦溪，笔谈是你妹妹么？

        梦溪，梦溪……

        “梦溪，进来有事商量。”一个同事自办公室内探出头来唤人。

        江南回忆被打断，抿紧唇角抬头：“不打扰你了，去忙吧。”他不说还好，一说反倒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了。

        九点十分准时开庭。

        江南看了一眼审判席，纪梦溪就坐审判长位置上，也正偏首看她。她转过头看向薄南风，今天他很低调，从进来就兴致不高样子，要么低着头不看人，即便抬头，也是面无表情。嘴角淡淡抿紧，不像是紧张，像凉薄。就连视线也是冷，不知怎么，江南看着薄南风时候，就觉得他目光有藐视全场错觉。

        法官宣读完审判员，公诉人和辩护人名单后，没有人提出回避请求，庭审照常进行。

        公诉人宣读起诉书，主张以薄南风强奸杀人数罪并罚。

        江南自然是主张无罪辩护。

        控诉方出俱证明薄南风施实强奸杀人一系列证据，鉴定材料和当日两人进到酒店房间监控录像。另有案发当晚两个男子将薄南风送到酒店离开后，王丛出来找酒店人员说空调设施故障监控画面，证明被害人死与另两名男子无关，案发当晚确就薄南风和王丛酒店房间。

        江南不质证。

        控诉方接着让法庭传唤证人到庭，分别是酒吧侍者，酒店员工以及当日送薄南风回去男子。

        酒吧侍者称案发前一晚薄南风确跟被害人王丛一起喝酒，而且喝多了没法开车，是酒吧叫司机并派人协助王丛将人送回酒店。

        江南质证，询问证人：“为什么你们酒吧要派人将薄南风送回去呢？平时就有送醉酒客人回去规定？”

        这怎么可能，各大酒吧都没有这项务服。

        证人如实答：“当天薄先生喝得不少，是跟薄先生一起那位女士请求我们将薄先生送到车上。考虑到薄先生是我们那里比较有身份常客，经理怕出现意外直接让人送到酒店。”

        江南又问：“既然有人送就已经是优待了，为什么还要两个人一起送呢。据我调查得知，薄南风离开那个时间段刚好是你们酒吧忙碌时刻，会有那么多闲置人手？”

        “这当然不是，我们酒吧那个时间段确忙得要命。只是薄先生喝得太多，醉得实厉害，完全睡过去了，那位女士帮不上什么帮，而一个人支撑不住薄先生，经理就叫了两个人一起去。”

        江南面向审判席。

        “我问完了。”

        接着是酒店案发当晚前台员工，证明当晚薄南风确是和王丛进了酒店房间并共度一夜。而且两个酒吧侍者离开之后，王丛也确实出来说过房间内空调设施出了问题，他们当即叫了维修工，只是一点儿小故障。

        江南质证。

        直视那人问：“王丛和酒醉薄南风进到你们酒店时候，有没有问过你们薄南风下榻房间号？”

        酒店员工直言：“没有。”

        “那好。”江南继而问：“薄南风是据案发前一周你们酒店里订房间吧？他以往去住时候可曾带过女人或者其他人？”

        酒店员工摇头：“没有，都是薄先生自己。”

        控诉方陆续传唤第三，第四个证人，案发当日送薄南风回酒店两个酒吧侍者。侍者称当晚两人将酒醉薄南风送回酒店房间后里面没有人，只有王丛一个人，他们将人一送到接着就离开了。

        江南质证。

        询问证人道：“案发当晚你们把薄南风送回酒店时，他醉到什么程度？是微醉？步伐沉缓？神智不清？还是不醒人世？”

        连续问了两个证人，回答皆一致，当晚薄南风是醉到不醒人世了，两人是将人抬回去。

        控诉方证人证据出示完全之后。辩护方直接传唤证人，分别是王丛同学，薄南风朋友，以及薄南风拒绝王丛追求时目击者。

        江南称，案发之前，薄南风已经有半个月时间没见到王丛了，酒店房间是案发前一星期才订下，一切证据显示，薄南风并不喜欢被害人王丛，甚至可以说讨厌。既然这样又怎么可能想带王丛回酒店并告诉她他下榻场所。而薄南风朋友也没有说，但王丛却准确无误找到酒店房间，也实太蹊跷了吧？而且王丛同学也说了，王丛既没有一个人去酒吧习惯，没去过案发当晚那家酒吧，却刚好跟她当事人碰上了，不是太过巧合？薄南风朋友做证说，薄南风三杯倒没有例外，而案发那晚却喝了五杯，而且还是高倍酒，不可能不醉死。按照以往经验推算，一个通宵不会醒。就连之前酒吧侍者也说，将薄南风送回酒店时候，薄南风没有一点儿转醒痕迹，和从酒吧送回来时一样不醒人世。

        既然如此，薄南风不可能会自己脱下衣服鞋子，按照控诉方推断，当晚只有薄南风和王丛场，衣服就该是王丛帮忙脱掉。但薄南风衣服和鞋子上并未发现王丛指纹。

        几番证人证言出示之后，控诉方条条质证。

        不管薄南风喜不喜欢被害人王丛，也不论薄南风之前生活是否检点，但薄南风当晚确实酒醉，属神智不清状态，做出强奸杀人事极有可能，完全不能以平时表现论断。就算薄南风一口咬定不曾对王丛说过下榻酒店，而王丛把人送回去了，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同理，他不能撑控自己思绪清楚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不可能如数记住。

        江南也知道这些都是巧舌如簧狡辩，审判中当做证据根本不堪一击。可是她气场不弱，一脸一眼坚定不移，就算到头来还是败诉，跟不争事实却是两码事。

        自由辩论那一轮很是激烈，公诉方和法官看来，这回江南是有些过份固执了。明眼人都能看出，再争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但纪梦溪还是想看看，看看这个女人用五年时间长成什么模样，一米六五身高又偏瘦，如何也跟高大联系不到一起，但纪梦溪还是觉得她那样像坚忍不拔，似一根弹性十足劲竹，韧性有力。

        江南这些年一张嘴巴已经练得很利，再不是那个说句甜言蜜语都被人说成口齿笨拙时候，口蜜腹剑也是可以。这回却突感无力，只觉从自己嘴里吐出话无力苍白，恨起自己没有用。

        争辩言语没有停下，侧首望向薄南风。

        今天薄南风很安静，没有语言也没有表情，这会儿定定看着她，眼波似还闪烁了一下，难得有丝光彩，却很湮灭，像流星划闪而过夜空，寂寥得不忍看。

        江南移开眸子，薄南风按规定不能发言，却淡淡道：“行了，别为我辩护了。”

        江南看了他一眼，那么固执，独自辩护不受当事人左右是一个律师权利。江南现正合法合理运用自己权利，她没打算放弃，他掺什么言。

        薄南风冷冷一嗓，声音放大，带着些怒火。

        “我他妈让你停下，不要再为我白费口舌。”

        他那声确有些大，江南吓了一跳，声音短裂，不可思议看他。

        薄南风俊眉蹙起，薄唇微微抿着，重复刚刚话：“我说不用你再为我辩护了。”

        刑厅内静寂两秒，即而燥动。

        纪梦溪轻咳，明示大家保持安静。

        江南盯紧薄南风眼睛，目不转睛，不知他哪里来消沉和不信任。不是不信任她，她觉得薄南风那样神情就像苦难时被人遗弃，所以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胸口闷得厉害，鼻子也隐隐酸。江南感觉要疯了，一出口却又异常冷静。

        “你住口！辩护是我权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干这事。”

        她神色淡然，接着前面话继而道。

        自由辩论环节结束，由薄南风做后陈述。

        江南颓座位上，对他已然不抱什么希望。眼见他就是放弃了，依他那个性子只怕半句软话都不会说。她当律师这么久，还不曾见过哪个当事人敢法庭上公然吼她，让她停止辩护。

        就知道他了不得，没想到这么无法无天。

        薄南风神色很和缓，没打算放弃说话机会。转首看向江南，目光有些柔软。话是对着全场说，像是对着江南一个人说。

        “我没做过事，就算死也不会承认，谁也别想把这盆脏水泼到我头上。我不相信法律，不相信它能给我公证评判，再说好听话我都嫌自己矫情。”他笑了下，如沐春风，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肃宁审判庭上一片生辉，听他闲闲道：“你今天这么穿好看。我说得没唱好听，你很生气吧？我也想听你话，可是，你看，法律不让我活，我总不能做个虚伪人。我说我会做饭，会做很多事，是想说嫁给我女人一定会很幸福。而我却要死这上头了，窝囊得没话说。我跟你说事，你真不再想想了么？第一次酒吧见到你，觉得你真漂亮。”

        薄南风法庭上做这样陈述，有始以来没有过事。他就那么闲闲说些不相干话，用沉缓磁性嗓音说，听起来一点儿也不轻浮。相反，江南心里却很难过，只觉得悲哀。她这个行业隐晦和忌惮面前向现实妥协。像付律师说，收集当前证据，不再深入一分，点到为止，做好一个律师‘本份’，却要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小伙子失掉性命。

        合议庭评审案件宣布休庭。

        江南坐椅子上发呆，一直僵坐到重开庭院宣判结果。薄南风强奸杀人罪成立，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条和第条，数罪并罚，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