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做律师到底为了什么

江南曲膝坐到地板上，看他一眼点点头：“从看守所里回来，觉得感想颇多。”事实上她这些感慨早不是一天两天了，从那天收集证据回来，她就一直被自己不安份所左右。但她发现当她为之燥动难安时候，而世界依旧无比现实呈现她面前，仿如世人皆醉她独醒，她能走路其实只有一条。她知道有些想法说出来，并不会得到任何人支持。只会当她脑子有毛病，再说多了，估计不用她自己隐退江湖，江湖就不打算再给她饭吃了。但江南不认为自己有错，不过力量薄弱。理智顾及只是生存之道，其实并没有多少人情味可言，甚至很多时候它近乎残酷。就像当时薄南风，太多人都觉得被判死刑也无可厚非，可她不死心，就想深入一分，结果这个朝气蓬勃年轻人直到现还能出现她面前。江南不能说很有成就感，却觉得很好。她盯着薄南风脸情不自禁攒满笑，眼眸明亮，喃喃：“我知道我这么说很自大，甚至有些不自量力，你命不是只有我才救得回，如果当时我不申请再审，或许还会有别人后肯站出来救你。或者你之前请辩护律师不是我，而是个高人话，可能你一审就能得救了。但那个申请再审举动是我做出，而你确我手中无罪释放了，我感觉很心安，也有过小小得意。觉得自己真勇敢，别人都说不可以时候去伸手拉了你一下。甚至有时候看你好好，那感觉就跟你是我生出来一样。”看他极其挑剔皱了一下眉头，却没打断，她就接着说下去：“我知道你觉得那没什么，但对于我，却意义非凡，没妥协，便感觉身为律师没那么不堪。

        其实我那样做之前有人跟我说过无望，提点我‘安份’，别到后不仅救不了你反倒惹祸上身。之前我也确那么做了，可那种负罪不安，让我觉得难过，于是我到底还是申请了再审。其实你只是我们这个行业里一个极其寻常例子，像你这样人太多了，不去想，就觉得很平常，去深思了，才觉得可怕。这一行业杀害了太多人，有很多像你这样，只要努力一下，哪怕昧着良心，或许就能挽救一条生命。但很多人没有，压根就不会去那么做。因为存风险，做不好就可能糟糕，甚至连累自己。其实大多时候真是为当事人考虑，那是一场博奕，如果我们当辩护人不安份，实则就是拿当事人安危当筹码，一旦我们输了，他们结果可想而知。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千篇一律选择保守做法，哪怕一个当事人他真有希望活着，而后却因为大家保守打法而判了死刑。打官司就得有输有赢，大家不会觉得有什么，内幕不是谁都懂，便不觉得残忍。只是懂人看多了会变得很厌倦。不单是律师私心怂恿，跟法律冷硬和不健全也有很大关系。四年对于我来说像很久了，越来越多无力，输赢再不是我是想象那么简单，不是我们当律师功成名就就好了，对我当事人真是好么？薄南风，有些东西，不是我想看到。”

        薄南风坐地板上静静听她说完，江南莫名其妙就说了这么一堆业界以外人根本听不太明白长篇大论，若是以往，他只怕会抬起手拭她额头，问她：“江律师，你没发烧吧？”可这一刻薄南风神色正经，仿似真懂她，比她想象中还懂。他感悟，远比她还要博大精深。

        看着她，笑了声：“除了那句我是你生，有点儿不太像话之以，其他都没有错，你比任何人都要正直勇敢，不是自不量力，是真如此。除了你，我不相信任何人，那个时候我只想指望你。谁说我觉得没什么？要是觉得没什么，我就不会像现这样，江律师，你做很好。”

        江南一脸质疑，不像薄南风会对她说话，他从来只觉得她笨。

        薄南风眨了眨眼：“别不信，我说真呢。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嗯？官司遇到麻烦了？”

        江南摇头，一点儿都不麻烦，这次案子怎么也算不上棘手，脉络又很清析，连需要深处调查证据几乎都没有。但江南不能否认她很矛盾。

        “杀人犯和杀人犯不一样，有虽然杀了人，但主观恶性并不大，相反还很可怜。我现当事人就是，她不想杀她丈夫，后却像非做不可。这种逼不得已人不少见，早不止一次见过。可我能隐隐读懂她，其实就因她爱他丈夫，才想让一切结束。我调查过被害者，他活着比死了痛苦，那种底层压迫，将他脊梁压断了，站不起来，又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自居，所以恶事做，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她想了一下，还是暗淡说：“对，叫作死。被害者就是那样，他给很多人带来困扰和不幸，包括他自己。记得以前看电视，很多人不求别，只求死。那时想不明白，何必？后来知道死了或许是种解脱，理道就像被病痛折磨人乞求安乐死一样。听刘春玉故事时，觉得或许真只能那样。她不能忘掉那个美好过去，但有些东西眼见就要被破坏殆，若是我，肯定也会绝望。人有时候会很记挂一段时光，其实是一段不能抹杀岁月，当预期不是那样时候，就会倍觉感伤。忘记哪个节目里听到，谢霆锋说他和张柏芝还相爱，只是不知道怎么走下去了。听了之后很感慨，其实他们大明星爱情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年少时候看《老夫子》，里面谢霆锋和张柏芝是那时向往一切美好典范，后来破碎了，就成了对那段时光感怀和留恋。所以我理解刘春玉感受，她说他遇到王金龙是美好年华里，如果有可能，她比谁都希望他活着。这个女人真很善良。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卑微又无耐。即便她杀了人，但罪不至死。可法律不那么想，她这是有预谋杀人。她家人和跟我一起同事都决定给她做减轻处罚辩护，事实上这是正路，看似只能如此。可我觉得无力，减轻处罚是法律就该给她宽待，不是我们辩护律师该为她争取，我觉得我们该做多。”可是没有办法，连她自己都招供了。跟那些游走法律边缘奸猾人物相比，他们实太朴实卑微，根本不懂得投机取巧。只会提着人头任杀任剐。

        江南看似说了些不相甘，到底没说她想怎么办。当了这么多年律师也知道怎样做才叫安份守已，却觉得很不够。

        薄南风若有所思盯紧她，天色渐渐暗下来，没人起来开灯，室中一片昏暗。幸好还有细碎晚霞从窗面入，一直蔓延到两人身上，缓缓若流光。即便江南垂着眸子，无奈看着地面，薄南风还是看到她眼眸清澈，干净仿如初生婴孩儿，明亮得不掺一丝杂质。心里处某隐隐动了下，江南这个正直样子是他喜欢，明明硬得跟一根刺似，却是薄南风感觉柔软时候，这样江南，就算他是一座冰山，也能瞬间被她融化掉。

        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短发，若有似无钩起唇角：“江律师，让我猜猜你想做什么，其实你想赌一次，让你当事人无罪。但你又怕你这场博弈中赌输了，让她连保守可靠宽待都得不到？”正因为有这样担心，所以她才说法律不人意，如果法律有温情话，就该给这样人减轻处罚判决，无论她诉讼请求是输是赢。只有得到这样保证，才能断了她后顾之忧，不用拿着刘春玉性命去铤而走险。但法律没有这样规定，而辩护律师也不会反常规跳过这种保守做派。如此一来，就相当于将一个人原本存逃生机会扼杀了。

        江南不得不说薄南风果然精明睿智，她不过侃侃发泄，知道逻辑有多混乱，而薄南风不仅听清了，还一语命中主题。

        被他猜中也没什么，反正他总是笑话她。

        “是啊，如果法律能给我这个基本保障，我真想争取多。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疯子？”转首看他，笑容薄弱一吹即散，江南可从不他面前这般妄自菲薄。

        薄南风知道她这次是真茫然了，手臂缠到她肩膀上，将人揽过来借她一个肩膀靠。肯诚道：“没觉得你是疯子，你就这个时候迷人，正义又孤勇，让我觉得这世界还是有温情。”

        江南不可思议：“你真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