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决断（下）

2、决断

        目送苏玉妍那高挑身影走出门外，宋氏脸上那分疲色加沉重起来，良久，方才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四*库*书-小说网siKsh]

        江妈妈看眼里，轻手轻脚地上前为宋氏捏拿肩背，一边轻声说道，“夫人，您就别太担心了……大小姐生得好不说，人又聪明伶俐，将来入了京，她外祖岂又不喜欢？便是念先太夫人份上，也必定会宽待她几分……”

        宋氏听着，神色有些恍惚，好半晌，才悠悠吐出一句话来，“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我才会放心不下……”她忆起老父当年无情无义，顿觉心里一阵刺痛，两道秀眉情不自禁皱了起来。

        原本是想借着这些话来让夫人宽心，却不料竟引得她心生感触。江妈妈当下便又强笑道，“夫人既是不放心，那就赶紧为大小姐觅个如意郎君呗！”

        宋氏眼睑微垂，低叹一声，“我就怕我这身子，熬不到那一天了……”

        “您身子日渐好转，奴婢瞧着心里正欢喜呢，您怎么竟说起这样话来？”江妈妈想到李启贤话，心里不由得沉了沉，眼眶顿时一红，“就算是为了大小姐，您也得赶紧把身子养好不是……”

        宋氏却不答，只微闭了双眸，陷入沉默。

        江妈妈瞧着心头一酸，却又不敢再说什么徒增宋氏伤感，只悄悄背过身去揩干眼角泪痕。

        良久，宋氏才慢慢睁开眼来，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你说得对，就算是为了妍儿，我也得赶紧养好身子……”

        “您能这样想，奴婢心里也就踏实了。”听宋氏这么一说，江妈妈脸上也露出欢容，“大小姐虽然聪明，到底年轻，阅历尚浅，心肠又软，有您她身边点拨，再多些历练，很就能独当一面了……”

        宋氏未置可否地点点头，让江妈妈扶着起了身，慢慢走到窗边锦杌上坐下，眸光越过那镂空雕花朱漆窗槅投向院中开得荼蘼金桂，好半晌才徐徐说道，“……我风烛残生，已别无奢望，若能为妍儿求得佳婿，此生便了无遗憾了！”

        江妈妈听得心里一跳，正想着把这个话题岔开，却见宋氏已然缓缓转过头来，吩咐自己她对面锦杌上坐下。

        江妈妈便依言坐了。

        宋氏这才正色道，“你跟妍儿是怎么说？”

        这话问得有些唐突，让人听着摸不着头脑。

        可江妈妈却心明如镜。她知道宋氏问是当年那件旧事，遂把之前跟苏玉妍说那些话拣要紧简略复述了一遍，“……都是按夫人吩咐所说，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这都是实情，也没有哪里不妥。”宋氏淡然一笑，似乎已经将当年那些恩怨置之脑后，“就是不知道丰氏跟妍儿是怎么说。”

        江妈妈想了想，便把苏玉妍那些质问也都说了。

        “她素来是个有心计，这些年让她管着苏家，也是看她当年所做那件事上……”宋氏秀眉微颦，沉吟片刻，方才说道，“你去跟她说，她若想她儿子将来出人头地，就别再大小姐面前胡说八道，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说到后来，眼里蓄上一层寒霜。

        江妈妈看着，却是满心欢喜。这十几年来，夫人已经无悲无喜，原本清澈灵动眸子也变得如一潭死水，近两年虽然因为大小姐原因而稍稍有了一丝生机，可近得知自己病情后又变得心如死灰，自己看着就觉忧心。现下可好，为了大小姐，夫人那沉寂多年斗志终于被激发了，人一旦有了斗志，也就有了希望，有了希望，便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

        ……

        而此刻，丰姨娘屋里吃饭几个人各怀心思，本着食不言寝不语原则，个个都闷声不响埋头猛吃。

        苏玉妍是聚精会神地把目光聚焦碗里米饭和菜肴上，显出一副心无旁鹜样子。

        丰姨娘本以为苏慎会吃饭时候跟女儿说些重要话，却不料自苏玉妍自进屋，苏慎只满脸郑重地招呼她入座，便再没说一句话。她深感失望同时，却又深感意外。

        爱女如命苏慎，离家时女儿尚昏迷之中，此番见到女儿鲜活如初，竟然没有露出半点惊喜模样，实有些违背常理。

        不过，管丰姨娘满腹狐疑，苏慎不开口说，她也不好主动质疑。毕竟，她只是个姨娘，不能逾越一个做姨娘本分。

        好不容易苏慎放下碗筷，却不等丰姨娘斟上茶来，就站起身来，向苏玉妍道，“你陪我去看看你母亲。”

        自己早早预备好丰盛晚饭，原也不指望能得到他一句温存之语，可这近半个时辰工夫，他除了进屋时问了句安好外，几乎连正眼都没看过自己，这才一搁下碗筷，就要去看那病怏子！那病怏子除了长得风流窈窕些，还有什么好？十几年被人毁了闺誉不说，还怀了那歹人孩子！自己也算殷勤小意侍候了老爷十几年，还给他生了个儿子！怎么他眼里就只有那病怏子？自己倒也罢了，只是个身份低微姨娘，可修儿好歹也是他亲生儿子，凭什么就比不上一个来路不明女儿？丰姨娘百感交集，好半天才勉强压住心里不满和愤恨，恭恭敬敬地把父女二人送出门外，等他们去得远了，这才倏地抬起头来，黝黑眸子闪着阴冷光芒，哪里还是刚才那副恭顺模样？

        苏玉妍眼观鼻鼻观心地跟苏慎身后，隐约觉得身后有些异样，不经意地回头，正对上丰姨娘那冷厉眼神，她不禁心中一凛，恍眼再看，丰姨娘已然垂下眼睑看不清表情，就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错觉。

        过了穿堂，苏慎却陡然顿住脚步，沉着脸转过身来。

        苏玉妍兀自想着丰姨娘刚才那阴森森眸光，差一点就撞上苏慎，抬头看见他满脸肃然，不禁问道，“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等我回来再想办法吗？怎么这么就答应你母亲了？”苏慎沉声说道，脸上闪过一丝痛惜，“是不是她逼你了？”

        “她没有逼我。”苏玉妍抬起眼睑，眸光灼灼地望着眼前头发花白男子，“是我不想伤她心，所以，才决定去昌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