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童年阴影

菜市场卖鱼的王老板觉得自己遇到了一群奇怪的人，虽然早两天确实有个头发很稀疏的男的跟他聊过，说到时候会借他摊位拍个戏，拍完还给他五百块钱。

        他当时一口就答应了，但谁能想到拍戏的器材居然这么多呢！

        菜市场是非常接地气的那种菜市场，摊位与摊位之间几乎毫无隔阂，来买菜的人只能靠着顶上的挂牌认区域。走道划分也不科学，有的地方宽得能开车，有的地方窄的只能两个人挤着过。

        王老板的摊位非常不巧，就在路窄的那一段。即使摄影组嫌弃污水横流的地面，选择人工手抗机子拍摄，灯光组也需要架设备调光，还需要场务做下现场收音……这一套下来，这个角落挤得根本没人来。

        这样怎么做生意啊！

        王老板扔了刀，就想出尔反尔赶他们走，选景导演赶紧又给他加了五百，一晚上净赚一千，不比杀鱼舒服？

        但黎导这边就不太乐意了，觉得这卖鱼的不实在，还坐地起价，于是又临时提了一个要求，让王老板本色出演里面的鱼贩子，边杀鱼边回答问题。

        大老粗哪懂什么演不演戏台不台词的，一听说几句话就行，摸着大脑壳就爽快应下了。杀鱼嘛他老本行，说话嘛那只要不是哑巴就都会说吗！

        事实证明还真不是。

        袁向和顾枝结伴来摊子前问线索，买菜场人员混杂客流量大，还没装摄像头，他们只好拿着死者的照片过来问鱼贩子记不记得他们。

        因为这些死者都有个特点，生前都买过鱼，且家中找到的鱼身体是处理好的，但是死者的尾部，却放着鱼的内脏，鉴定过后和家中的鱼是同一条。

        鱼贩子应该是茫然的，跟着男女主的详细解说后才略为想起来一点，最后才恍然大悟点头说见过，抛出线索来。

        但王老板从头到尾就茫然得很真实。

        他没想到那几句台词那么难背，根本不是小学都没毕业的他驾驭得来的，不是说得磕磕绊绊就是说得缺斤少两，要不就是跟灵魂出窍似的在那背书，鱼都忘了杀，非常的不生活化。

        黎导气得要命，开口要骂。卖鱼的可不是惯会看人眼色的演员，不惯他这臭脾气，直接跟他激情对骂，甚至还要提着砍刀上来较量一番。

        直把剧组的人吓得，赶紧上去拉架，免得拍个戏还得见血，可不兴这样的。

        一时之间几个人去拉黎导，几个壮一点的去拉鱼贩子，这两人被拉架还不消停，嘴里蹦出来的没一个能听的，让人恨不得能拿些什么东西把他们嘴给堵住。过往行人看这里热闹，甚至还围了过来，欣赏得津津有味。

        “陆总，您怎么了？”

        宁河看着这混乱的一幕觉得头疼，为免波及到自己，赶紧后退两步。一来他没这个力气去拉架，二来他没这个口才去劝架，三来围观人群目光如炬指指点点，微妙地让他觉得羞耻感爆棚。

        这一退，他就发现眼前的闹剧里居然没看到陆鸣洲的身影。

        但他记得老板是跟着一起来了啊。

        想到陆三少吃个外卖就难受得在床上躺了一下午，宁河赶紧在四周用眼神搜寻这位娇气又虚弱的老板。找了半晌，结果是在他后面。

        就站在台阶底下，那一块没有摊位，地面也还算干净。陆鸣洲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垂着眼睛，头发凌乱，脸色不太好看。

        宁河心里就咯噔一下，心道不会吧，这位大爷是被菜市场冲撞到了吗？是喧嚣的人声还是混杂的气味？一会儿不会要吐吧！

        这样一想，他赶紧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才问了一句话，就见陆鸣洲不堪重负般靠了过来。

        宁河下意识就想推开，但很快就顿住了。因为他感觉到了从这位大少爷身上传过来的微微颤抖。

        不是吧，这么难受吗？

        可是他不会安慰人啊！

        宁河焦急地看看在前方忙着劝架的关桃，又看看靠着自己的陆鸣洲，非常有炸毛的冲动——如果他是一只动物的话。

        “我讨厌菜市场。”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陆鸣洲突然开口了。那声音和平时的清朗不一样，压得很低，非常磁性，带着满满的不高兴，像是一个孩子在撒脾气。

        但这话要怎么回啊？

        宁河欲哭无泪，又听陆鸣洲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我小时候是奶奶带的。”

        ……所以呢？

        连职业门槛都没有踏进去的宁编剧还没有那么强大的想象力，不明白这两句话的关联性，他在脑子里乱糟糟地想：奶奶带的，隔辈亲？

        正纠结，他就看到了隔壁走来一个牵着小男孩的老太。

        那老太显然是个话痨，非常热情，每个摊主都认得，满脸的皱纹笑得水纹一样荡开，一路打着招呼过来的。小男孩应该是她孙儿，穿得厚厚的，还戴着个毛线帽，边吸着鼻涕边舔竹签上的糖画，舔得脸上都黏糊糊的。

        有个摊主夸了那小孩两句，大概说他很精神很可爱之类的。老太一下就来劲了，把小孩一推到前面：“来，喊姨！”

        小孩乖乖地喊了。

        老太尤嫌不足，又催：“给你姨唱首歌，谢谢姨！”

        小孩大概蒙了，不知道好好走着走着怎么突然就要登台献唱。

        老太还催：“就你昨个儿学的那首！一闪一闪亮晶晶那个！”

        小孩瘪着嘴，最后还是唱了，嫩嫩的童声，还咬不准调，听起来可可爱爱的。

        于是女摊主又是一顿夸，带动着周围的几个摊主也跟着夸。老太这才满意了，蹲下去选了几颗青菜和洋葱，让摊主称了。付了钱又牵着小男孩晃悠去了别的摊子，看样子还要旧事重演。

        宁河默默收回了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刚刚好像看到了老板的童年呢。

        突然觉得对方有点惨，作为一个社恐他非常明白当众献丑和当众被夸的伤害度有多高，更别说这两还叠了buff！

        宁河心底涌上几丝同病相怜的情绪，拍了拍老板的肩膀。

        那头的闹剧已经调停结束，为了不耽误进程，黎导最后妥协，让王老板只动嘴不说话，后期再把台词给配上去。

        这下很快就拍完了，选景导演过去付钱的时候，王老板利索地把刚刚拍戏用到的那几条鱼给处理干净，装袋子里递了过去。

        怎么还送鱼呢？这老板太客气了吧！

        选景导演一脸惊喜，一边说谢谢一边要接过来，鱼贩子又把袋子缩了回去。

        “五条鱼，给你们抹个零头，给我三百就行。”

        选景导演一下懵了：“不是……为什么？我刚刚不是已经给你一千了？”

        精明的鱼贩子算得清清楚楚：“一千那是给我的场地占用费，还有我的出演费。为了配合出演杀的鱼，价钱那得另算，我还给你们打了折呢。”

        “不是，这……”选景导演一脸苦涩地看着那鱼，觉得自己好似一个冤大头，“……这我们也没锅，拿回去也煮不了，总不能生吃吧？”

        “嗐，这怕啥，我有哥们儿在夜宵店做大厨，回头我拿去给他加工加工，人家还包送餐，你把地址写上，拍完戏回去不就能吃到宵夜了吗！”

        鱼贩子说话油滑，为他们处处考虑，还没等选景导演感动，又冒出一句：“加工费200，一起你还得给我五百。”

        选景导演：“……”好一个一条龙服务，好一个一次性消费。

        那头剧组已经收拾好东西，喊他跟着换场景了，选景导演的手还被王老板拉得紧紧的，就怕他跑。最后只能转账过去，鱼贩子这才满意：“谢谢老板！200加工费可不是坑你们啊，你们这么多人，五条鱼哪够吃，肯定要加东西的嘛！你放心！包你满意！”

        选景导演已经麻木了，一点都不想听他说什么，留下酒店地址就去追剧组了。

        烟花爆炸案的场景他们选在了一个空旷的，没有路灯的场地。说真的，黑漆麻乌的根本啥也看不见。

        灯光组打开设备在调灯光明暗，道具组把事先买好的烟花堆在中央，摄影组架起了轨道。

        这场戏不复杂，就是一对小情侣在夜里放烟花，结果烟花发生了大爆炸，把两人炸成了重伤。台词基本没有，演技基本不需要，最重要的是烟花爆炸那瞬间，要拍得够真实够好看。

        所以这对倒霉的情侣，就挑了关桃和熊齐上去演。

        关桃也才二十多岁，被选中还挺激动的，沉浸在龙套角色中，默背着台词；熊齐就冷漠很多，五大三粗站在那里，闭眼被黎导骂憨，睁眼被黎导骂凶，低头说看不清表情，抬头说鼻孔太大不上镜。

        听得郭新彦在旁边吱哇乱跳，喊着我来啊我来！我可棒了我啥都能演！

        然后被黎导一句“不行你要打板”给拒绝了。

        陆鸣洲离开了菜市场的氛围慢慢缓过来了，此刻站在夜风中，颇有些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的感觉。他看着自己的下属们，慢慢皱起眉头，扭头去问旁边的宁河：“我挑员工的眼光是不是有点问题？”

        ……这是道送命题，一不小心怕是会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宁河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再看过去的时候各单位已经准备好，正式开拍了。

        关桃点燃仙女棒，金灿灿的光在他们脸上明灭起落，看起来静谧又美好。宁河看着看着，低声回了那个问题：“也不是……很有问题。”

        陆鸣洲也看到了拍摄的顺利，闻言也只是哼了两声，尾音带着不易觉察的笑意。

        然后到了重头戏，关桃拿着仙女棒去点塔状的烟花，一下没点着，两下还没着，她有些困惑了，正要凑近看看，烟花塔爆炸了。

        虽然是道具，杀伤力没有那么大，但爆炸瞬间的尖啸声还是把关桃吓出了鸡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拽着熊齐的袖子躲到了他背后。

        黎导本来想发脾气，这爆炸道具就只做了一个，造价还是比较贵的，还不太好携带，关桃这一下子把氛围都给毁了。但看了下回放，发现其实还行，女孩子的尖叫声是神来之笔，稍微剪辑一下更有感觉。

        于是赶紧拍完了最后两人在黑暗中倒地的场景，收工回酒店。

        选景导演被坑的那一顿宵夜已经回来了，就放在前台。那说每句话都带着坑的王老板还算良心，说的那句包你满意不是空话，除了五条炭烧鱼，还多了好些烤韭菜烤鸡翅烤玉米各种烧烤，一掀开袋子香味扑鼻，所有人都觉得空腹嗡鸣。

        除了陆鸣洲，听了选景导演战战兢兢的报账，只说了句“去找关桃报”，转身就上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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