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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一唱一和


  顾九辛的眼光中微微有些诧异,又似带点赞赏。

  杨隽没有想太多,朝她微一颔首,扭头看向姜宿。

  “姜师侄,”他笑得奸计得逞的模样,嘴角一扯,也不怕牵动脸上的伤口,说道:“我曾听说过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

  顾九辛认真看了一眼,见他脸上的伤痕已经很细小,几乎只是一道浅淡的红线,这才放下心来。

  听到他说的话,不由带了几分疑惑——这跟知己不知己有什么关系?

  杨隽扭头看向姜宿,面上还带着一种淡淡的调侃,眼中却已泛起一股冷意:“你,也有如此想法吗?”

  白日里的千里黄沙炽热一片,热烘烘的气息熏得姜宿眼前迷离,强烈的日光照得他浑身犹如火烧。

  听了杨隽的话,他沉默不语,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死?他当然不想死了。他要的是在令主跟前的邀功,得到一句赞赏,进而是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权力,更盛的威望。

  姜宿咬着牙,双颊肌肉跳动不已。

  他为的就是不会像今日这样对着别人卑躬屈膝,不会有今日的屈辱。

  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嚣张,没有人敢轻视于他,没有人敢像谢冕一样明里暗里压制着他,视他如蚍蜉蝼蚁,没有人!

  他现在当然还做不到,但他知道仗势欺人、借力打力。

  神木令主势力无边,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依附神木令主,才能最快地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然而,谢冕不仅看他不起,也对他多有防备,甚至,姜宿怀疑谢冕对神木令主也是阳奉阴违。

  而他从中,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挑破谢冕的掩饰,向令主投诚,取代谢冕,或者至少让谢冕的势力四分五裂。

  可惜,姜宿在尚未听过“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这句话时,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

  首先,谢冕出身十大世家之一的谢家,家族势力深厚,而他本人作为玄天门七斗山神木峰的首座,实力自是不容小觑。

  第二嘛,姜宿他……根本就摸不到神木令主身边!

  他不知道神木令主为何许人,甚至从来没有见到过神木令主真身。以至于姜宿有时候都怀疑,“神木令主”这个名号,不过是谢冕杜撰出来的而已。

  不过,近几个月的事故频发,尤其是王家和张家的覆灭,让姜宿心中又升腾起一股熊熊的火焰。

  那样的手段,不容人反应的速度,不为人察觉的动静,谢冕可做不到!姜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向神木令主表忠心。

  这时候,他想到了神木令主苦寻四大圣药的传闻。

  神木令主的名号只是这两年才慢慢流传出来的,在这之前,天下人只知道有人曾天价求购绯花白玉翁,并不知道何人求购,且所求的并不单只绯花白玉翁这一样。

  姜宿琢磨着,只要能够找齐这四大圣药,那自己简直就是囊中之锥,不出头都不可能了!

  然而,这也就是琢磨而已。不说四大圣药几乎绝迹于嵊洲,就单是曾经被天价求购的绯花白玉翁,便只生长于雾尘小界中的千里黄沙,别处从未见过,而雾尘小界已遗失将近万年。

  姜宿为此没有少飞心血,在海市蜃楼中泡了许久,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恰在玄天门中血修之事刚刚告一段落,姜宿心中活泛的时候,谢冕找到了姜宿,递给他雾尘小界的冰玉钥匙。

  姜宿心中震动可想而知,他事后一想,当年神木令主放出风声求购绯花白玉翁,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实目的不单是为着绯花白玉翁,更是这座藏宝无数的雾尘小界!

  也因此,姜宿才起意将雾尘小界奉上,一并献给神木令主。

  冰玉钥匙出现的时机很巧,更巧的是,与他同时的,还有另一行人也对神行山产生了兴趣……

  姜宿猛地抬头盯着杨隽,眼中瞬间迸发出炫目的亮光。震惊,怀疑,犹豫……等等情状,不一而足。

  杨隽眉头一挑:“怎么,姜师侄有何话说?”

  姜宿看着杨隽,眉头紧皱,喉咙似乎梗了千言万语,却被人掐住脖子说不出话来,以至于两只眼睛微微凸出,凑着一身的狼狈,活像一只癞蛤蟆。

  杨隽笑了,调侃道:“诶,我说你别这样欲言又止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啊。老子可不好这一口!”

  顾九辛不由愕然,片刻后又忍俊不禁,眼中露出盈盈笑意。

  静悄悄笑得咯咯出声。她走到半路,站住脚笑弯了腰,喘了阵气,才走过来。

  三个人团团站着,视线都落在姜宿身上。

  杨隽和顾九辛的目光都带着七分审视,三分暗暗压迫的厉色,静悄悄则多了好奇的打量,上上下下扫视着姜宿。

  “我觉得,”她突然说道,“他大概是自惭形秽吧!”

  杨隽没有细想静悄悄的话,倒是顾九辛,笑着捣了她一手肘:“静师妹不要胡乱开玩笑。”

  静悄悄嘻嘻地笑,看了看杨隽,和他脚边一团微微的隆起。

  姜宿刚才被杨隽踢翻,顺着沙丘滚了一地,最后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腿脚膝盖借力,已经把所在的地方刨出了一个浅坑。

  千里黄沙中的沙粒十分松散,应该会流动过来将这里填满才对,但这时候旁边的隆起还这么明显,倒像是埋着什么东西。

  “小师叔,那是什么?”她伸出手指着杨隽脚下,姜宿跪着的沙地旁边。

  杨隽斜睨她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真想知道?”

  “咦?”静悄悄眨了眨了眼睛,说道:“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她两手一摊,做无辜状道:“我真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想知道啊。”

  “不过,或许姜师兄会很想知道罢!”

  姜宿被静悄悄一嗓子喊着,也收敛了脸上惊疑不定的神情,侧头往身边看去。

  身边隆起一个大约七尺长的条状小凸起,埋在沙子里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不过姜宿心中不期然地涌起一个猜测。

  他抬头环视一圈。杨隽一脸无所谓,顾九辛神情淡然,静悄悄目光闪烁,更有一种看好戏的心态。

  姜宿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他极其厌恶现在的状态。弱势,就意味着要听被人摆布。甭管自己想不想知道,分明就是他们想让自己知道!

  姜宿低了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左侧瞄去。

  所以,那里到底埋着什么东西?

  杨隽站在姜宿身前,笑了笑,右腿迅疾地一脚飞出,勾起脚尖,鞋底在沙地上一扫。

  嘭的一声,沙粒飞溅,一道长七尺余宽两尺余深一尺半深的沟壑出现在眼前。杨隽的脚力也让松散的沙粒

  “哎呀,”静悄悄娇声抱怨,“小师叔你要动脚也不先说一声!”

  不过她和顾九辛都灵巧地转身避开了,唯有被困缚住的姜宿,溅了一头一脸的沙子。

  上层的浮沙被掀开,露出里头埋着的东西,姜宿视线一凝,两颊肌肉跟着紧了紧。

  一句干枯的尸骸躺在长条形的沙坑里,血肉几乎尽毁,不,骨肉或许完整,但表皮却是千疮百孔,皱巴巴的干枯皮肤上,仍然可以看到布满全身的累累伤痕。

  顾九辛视线淡淡一瞟,抿了抿唇,随即垂下眼睑。

  殷晋离死后不久血液便耗费殆尽,随后又被暴晒一天,尸身更是几乎完全没有了水分,已然是枯骨一副。

  只不过千里黄沙犹如一只巨大的烤炉,不过一日时间,便将这具尸身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带骨人肉干。

  夜里冥寒朔风卷起,殷晋离的尸身被吹离了原位,又被朔风裹挟的沙粒掩埋,恰好落在这个地方。

  静悄悄探头往坑里看了一眼,赶紧拿仙葫挡住脸颊:“这人可真是,死了比活着还难看哪!”

  杨隽不由侧目。你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像是被吓着的小姑娘啊。心说,静大小姐你骨子里就是一朵霸王花,到底还是不适合走小萝莉路线啊。

  不过静悄悄倒是很期望替杨隽敲敲边鼓,啧啧摇头道:“唉,这人就是太不识好歹。干什么不好,非要和咱们楚师叔为敌。”

  “是吧,楚师叔?”她两眼晶晶亮地看着杨隽,带着三分期待,三分不确定的犹疑——把殷晋离安到杨隽头上,他干还是不干?

  杨隽嘴角往下一压,倒也没有说什么。既不否认,也没有肯定。

  这副无所谓的样子让静悄悄觉得掌下空空,一点都没有交锋的味道。——虽然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好给给个反应也成啊。

  静悄悄暗暗噘嘴,心里有点不乐意了。怎么顾九辛就能和这人谈笑风生,让人感觉怡然自得,如沐春风呢?

  姜宿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他经早一场力战,又被暴晒至今,已经干渴至极,喉咙里已经没有多少唾液了。

  坑里的尸骨形容算不上太可怖,不过是人皮紧紧地贴在骨头上,间接地露出了一副骨架子而已。他见过的血肉淋漓的场面多了去了,死尸也没有少见,无不比这惨烈。

  “姜师侄,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杨隽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咬牙切齿,没有阴森可怖,就是现在所处的地方,亦是亮堂堂,没有半点刑室该有的阴暗。

  姜宿心下冷笑,虽然刑讯这活计不太熟悉,可是论起折磨人的手段,他想,恐怕还没有人在这方面的见识比得他。

  抬头看了杨隽一眼,姜宿挑眉道:“楚师叔这是要以死来威胁我?如果我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让我如同此尸?”

  “诶,”杨隽竖起手指摇了摇,“你这可就说错了。男子汉大丈夫,何惜这肉体凡胎?人生在世,若是不能名垂千古,铸万世不朽之业,生有何有?故,不惧生,不畏死。所畏者,壮志未酬而已矣。”

  静悄悄扭头轻笑。忽悠个人而已,亏他还说得这样大义凛然,都上升到生死壮志的人生哲学上去了。

  不过,只是一瞬,她眼中的笑意就黯淡下来,人也变得沉默。

  杨隽这话,可能是忽悠姜宿的,但理,却是真的。生而为人,不做出点事业,生与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静悄悄侧首看向杨隽。这其实,就是他内心深处的念头吧?

  可惜……静悄悄微微摇头,这世上,能够从心所欲一酬壮志的人,并不多。

  四周突然的静默,让姜宿心头一震,有些无所适从地埋着头。

  他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玄天门弟子,谁无所求?如果不是有所求,他自己怎么会一路攀爬,到达今日地位?

  “这也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哪!”杨隽脚尖拨了拨面前的一小堆沙。那沙子索索地往下滑,盖住了殷晋离的脸。

  就是有些不自量力,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就敢和十大世家参与角逐,妄想得到神木令,关键是,脑子也不大够用。杨隽心里补充道。

  他叹了口气:“一死百了啊。这人要是死了,再是星辰大海,也都看不到啦,还谈什么野心,什么壮志呢——姜师侄,你说是吧?”

  顾九辛一直未发一言,此时却定定地看了姜宿一眼。

  她想,“楚恪”确然不像是不受重视的庶子,更甚至,一些世家之子,未经历练,也未必有如此手段。

  还有他面上的神情,一点也没有刚才为静悄悄调侃之时的羞涩,反而显出些与年龄不符的冷厉,不是故作的冷酷,而是从心而发的凛冽。

  顾九辛不由想起楚怿来,与“楚恪”想必,楚怿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就带着一股“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勉强感。

  没有凶神恶煞,却只在言谈之间,就触动了姜宿,让他不得不思量,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至少,一点点退让是必需的,否则,就如杨隽所说——一死百了,所有野心和展望都是空谈。

  姜宿面色有些纠结,显露出几分挣扎,最后终是抬头:“那,楚师叔你想知道些什么?”

  他终于,还是得做出退让。即便是不甘愿,姜宿也在心底快速盘算着,这一次,底限该在哪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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