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九四、《天涯·明月·刀》——明月心13

这是关于等人故事。傅红雪和杜雷这场决战,其原型取材于日本古代一代剑豪佐佐木小次郎和另一位剑道高手宫本武藏岩流岛一战。这是一场经典战斗。不仅是剑术较量，是心理角逐。佐佐木小次郎自创了绝技“燕返”,把长刀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据说,只要燕返一出,对方必然会死。也因此,从未有人见过燕返，因为，见过人都成了死人。而宫本武藏也是不凡，他不仅是个剑道高手，留有剑术《兵道镜》。而且,还是个兵法家。只是，这时候武藏还只是个无名小卒。两人约定午前八时决斗,出于对对手尊重，小次郎早早到了现场。而武藏却偏偏要迟到，规则规定如果午前十点对手未到就作弃权论。武藏九点多还未到，这时小次郎等得心烦意乱，既焦虑，又有一种怅然若失感觉，以为要不战而胜了。但九点三十分，武藏突然出现。此时小次郎已经是顾不得指责宫本武藏，也已经无法保持镇定心态对敌了，扔出刀鞘便向武藏砍去，这时，宫本武藏又故意说道：““刀与鞘本是一个整体，你把刀鞘都扔掉了，还怎么赢我？”但小次郎已无心听武藏说教，仍然执意和武藏比试。小次郎又焦虑又愤怒，已经保持不住他止水境界。后，佐佐木小次郎还没有使出他绝技——“燕返”，就已经战败身亡了。

        此战中，宫本武藏用心理战术，让佐佐木小次郎等他，等得心烦意乱，轻易破去小次郎心境，他却以逸待劳，后取胜。小次郎等，所以他败了。可是，《天涯·明月·刀》里，傅红雪也等。但后输却不是他。古龙大师向我们讲述了一个道理。让别人等自己同时，自己也等别人。

        正午，倪家废园。

        傅红雪慢慢地走过已被荒草掩没小径，手里紧握着他刀。

        栏杆上朱漆虽然已剥落，花树间楼台却还未倒塌，阳光下看来依旧辉煌。断壁残垣中，依稀可见当初辉煌。

        可是，现却衰败了。整个废园，完好只剩下正中央六角亭子。还有这满园草木依旧繁盛。

        一双燕子从远方飞来，停六角亭外白杨树上，仿佛还寻找昔日旧梦。

        只可惜白杨依旧，风物却已全非了。

        燕子飞来又飞去，来过几回？去过几回？

        白杨不问。

        白杨无语！

        白杨无情。

        傅红雪忽然觉得心刺痛。  他早已学会白杨沉默，却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学会白杨无情！

        燕子飞去了，是从哪里飞来燕子？庭园荒废了，是谁家庭园？

        傅红雪痴痴地站着，仿佛也忘了自己是哪里，是从哪里来。

        突然传来了清悦甜美如黄莺笑声。

        笑声是从长草间传来。

        长草间忽然有个女孩子站起来，正是方才跟拇指等人打赌倪慧。她看着傅红雪吃吃地笑。她笑得很美，人美，长长头发乌黑柔软如丝缎。她发簪已经摘下来了。长长青丝，散双肩，然没有一点分叉，就像丝缎一样柔顺。

        她也没有装扮，只不过轻轻松松地穿了件长袍，既不像丝，又不像缎，却偏偏像是她头发。

        她看着傅红雪，眼睛里也充满笑意，忽然道：“你不问我为什么笑？”

        傅红雪不问。

        “我笑你。”她笑得甜，“你站那里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呆子。”

        傅红雪还是不语。

        倪慧还是不放弃，说道：“你不问我是谁？”

        “你是谁？”

        傅红雪终于开口来了。他本来就想问她是谁。

        谁知他刚问出来，这头发长长女孩子就跳了起来，叫了起来。

        “我就等着你问我这句话。”她跳起来时候，凶得就像是只被惹恼了小猫，“你知不知道你现站着这块地，是谁家地？你凭什么大摇大摆地这块地上走来走去？”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这地方是倪家。”她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鼻子，“我就是倪家二小姐倪慧，只要我高兴，我随时都可以赶你出去。”

        傅红雪只有闭着嘴。

        一个人别人家里晃来晃去，忽然遇见了主人，还有什么好说。

        倪慧用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忽然又笑了，笑得还是那么甜。

        “可是我当然不会赶你出去，因为……”她眨了眨眼：“因为我喜欢你。”

        她说好像真一样，一点都看不出她是栈里那个咒傅红雪死，然后夺走他刀人。

        不过也是。一个这么娇俏可爱妙龄少女说喜欢你，又怎么可能会想到她想要害人呢？

        傅红雪也以为她说是真。只是，他和其他人不同是，他并没有将这份喜欢放心上。

        只是，他虽然并不放心上。可也阻止不了倪慧说喜欢他。他可以不喜欢任何人，可不能阻住其他人喜欢他。

        可是，倪慧马上改变主意了，她改口说：“我说我喜欢你，其实是假。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还很讨厌你。”

        她说话时候，声音清脆悦耳，如潺潺流水流进心田，即使她说讨厌时候，听见人也觉得心旷神怡。她无论说讨厌还是说喜欢都让人没法和她计较。

        傅红雪当然也不会和她计较，可他却突然问道：“你知道我？”

        倪慧笑道：“我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你武功，连你姓什么，叫什么，我全都知道！”

        她背着双手，得意洋洋地从长草间走出来，斜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傅红雪。

        “别人都说你是个怪物，可是我倒觉得你非但不怪，而且长得还蛮好看。”

        傅红雪还是面无表情，不管倪慧说什么，他一直都只有这个表情。

        倪慧突然感觉没意思，她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做。他难道没有人感情吗？

        傅红雪当然是有感情。可是他刀是没感情。他现就是刀。

        倪慧一时间对傅红雪无可奈何，可她还不想放弃，正思索着怎么对付傅红雪。傅红雪却主动开口了。

        “你就一个人吗？”

        这问题问得莫明其妙。倪慧不知道傅红雪究竟要问些什么。可她却瞬间跳脚。

        “这是我家，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为什么要受别人指挥？”

        她这样子，就像任性娇小姐。傅红雪拿她没办法，毕竟这里是人家地方。他只好又闭嘴了。

        倪二小姐狠狠地盯着他，好像很凶样子，却又忽然笑了：“其实我不该跟你吵架。我们现就开始吵架，将来怎么得了？”

        将来？傅红雪自嘲。

        你知不知道有些人是没有将来？

        这句话，傅红雪没有说出来。他想着，如果他说了，这位倪二小姐又要跳脚，然后再叽叽喳喳地说很多话。他现不想听，他想要安静地等待决战，他只希望杜雷来。

        倪慧却还是逗他：“你不耐烦了？是嫌弃我吗？”

        傅红雪转过头。

        倪慧却还是不依不饶：“傅红雪，我知道你为什么叫傅红雪。可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倪慧吗？”

        傅红雪不感兴趣，不想回答。

        傅红雪不问，倪慧只好自己说了：“慧是智慧慧。也就是秀外慧中慧。”她忽然跳过去，站傅红雪面前，“我爸爸替我取这名字，只因为我从小就很有智慧。”

        傅红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这次没有转过身去，但也没有理会她。

        “你不信？”倪慧跳到石凳上，手叉着腰，瞪着傅红雪，“我不但知道你是干什么来，而且还能猜出你等是什么人。”

        “哦。”傅红雪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一定是到这地方等着跟别人拼命，我一看你神色就看得出。”  倪慧得意地说道，“因为你有杀气。”

        小女孩然懂杀气，傅红雪觉得好笑，但他没有笑，还是一脸严肃地站着。

        “我也知道你等人一定是杜雷。”倪慧说得很有把握，“因为附近几百里地之内，惟一够资格跟傅红雪斗一斗人，就是杜雷。”

        少女灵动双眼注视着傅红雪，眼中充满了得意，好像要长辈赶紧夸奖她一样。她这样模样俏丽可爱小姑娘，大家都会忍不住吧！

        傅红雪却只是冷冷说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离开？”

        只是，他声音虽冷，眼神却没有平时那么冷，连眼睛轮廓都仿佛变得温柔了些。

        倪慧笑了，笑得很开心，她柔声道：“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关心我？”

        傅红雪立刻沉下脸道：“我要你走，只不过因为我杀人并不是给人看！”

        倪慧撇了撇嘴，道：“你就算要我走，也不必太急，杜雷反正不会这么早来。”

        傅红雪抬起头，日正中天。

        倪慧道：“他一定会让你等，等得心烦意乱时再来。你心越烦躁，他机会就越多。”

        她然毫不意地说了杜雷战略，她不是和杜雷他们一伙吗？她是无心还是故意，还是说，她认为说不说已经没有必要了。她，势必得。

        她笑了笑，接着道：“这也是种战略。像你这样人，本来早就应该想到。”

        她忽又摇头：“你不会想到，因为你是个君子，我却不是，所以我可以教给你一种法子，专门对付他这种小人法子。”

        倪慧笑着道：“他要你等，你也可以要他等。”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是个很古老法子，也是个很有效法子。

        倪慧道：“我们可以逛一圈再来，我们甚至可以去下两盘棋，喝两杯酒，让他这里等你，等得他急死为止。”

        傅红雪没有反应。

        倪慧道：“我先带你到我们家藏酒地窖去，如果我们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找到一两坛我姑姑出嫁时留下女儿红。”

        她兴致很高，他还没有反应，她就去拉他手——他握刀手。

        没有人能碰这只手。

        她纤柔美丽手指，刚刚碰到他手，就突然感觉到一种奇异而强大震荡。这股震荡力量，竟将她整个人都弹了出去。

        她想站住，已站不稳，终于一跤跌地上，跌得很重！

        倪慧眼眶已红了，声音已哽咽：“我只不过想跟你交个朋友，想替你做点事而已，你何必这么样对付我？”

        她揉着鼻子，好像随时都可能哭出来。

        傅红雪没有看她，连一眼都没有看，只不过冷冷道：“起来，草里有蛇。”

        倪慧委屈了，她抽泣道：“我全身骨头都摔散了，你叫我怎么站得起来。”

        她又用那只揉鼻子手去揉眼睛：“我倒不如索性被毒蛇咬死算了。”

        傅红雪苍白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可是他脚已经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知道他自己刚刚发出力量，那是他刀力量。他刀是有生命，他手上这柄刀是有生命。有生命就有力量，这是超乎想象力量。只有绝世剑剑气可以与之匹配。他确实不该用这个力量去对付倪慧，她只不过是个小女孩。

        傅红雪走到倪慧面前，伸出他手拉她——没有握刀手。

        她没有抗拒，也没有闪避。她也伸出她手，一双柔软而温暖手。

        傅红雪已有很久很久未曾接触过女孩子手。他克制自己，几乎比世上所有苦行僧都彻底。但他却是个男人，而且并不太老。

        倪慧顺从地站了起来，轻轻地呻吟着。他正想扶她站稳，想不到她整个人都已倒他怀里。

        她身子温暖，柔软。他甚至已可感到自己心跳，她当然也可以感觉到。

        奇怪是，就这同一瞬间，他忽然又有了种很奇怪感觉。

        他忽然觉得有股杀气。

        就这时，倪慧已抽出了一把刀。  一把七寸长刀，一刀向他腋下要害刺了过去。

        她脸看来还是像个很小很小小女孩，她出手却毒辣得像是条眼镜蛇。

        只可惜她这一刀还是刺空了。

        傅红雪身体突然收缩，明明应该刺人他血肉刀锋，只不过贴着他皮肤擦过！

        也就这同一刹那间，她已发觉自己这一刀刺空了，她身子已跃起！就像是那种随时都能从地上突然弹起毒蛇，她身子刚跃起，就已凌空翻身！

        一翻，再一翻，她脚尖已挂住了六角亭飞檐。脚上有了着力处，身子再翻出去，就已到了五丈外树梢。

        她本可以跳得远，只是她没有跳，傅红雪也没有追。

        倪慧站树梢上，眼睛狠狠地瞪着傅红雪，粉嫩性感小嘴却开始骂人：

        “我现才知道你以前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甩下你了，因为你根本不是男人，你不但腿上有毛病，心里也有毛病。”

        她骂得并不粗野，但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刺人了傅红雪心。

        傅红雪苍白脸上突然起了种奇异红晕，手已握紧。他几乎已忍不住要拔刀。

        可是他没有动，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痛苦，并不如想像那么强烈。

        倪慧说到“你以前那个女人”时候，他忍不住想起翠浓，想起她每一个笑容，每一滴眼泪，每一点真情，每一句谎言。这些都被他烙心里。他一直隐藏得很好。直到他看见明月心那一刻，所有隐藏记忆中痛苦，又都活生生地重现他眼前。那一刻中他所承受打击，决没有任何人能想像。令他想不到是；自从那次打击后，他痛苦反而淡了，本来连想都不敢去想痛苦，现已变得可以忍受了。

        傅红雪抬起头来时，已完全恢复冷静。

        倪慧还树枝上，吃惊地看着他。他没有拔刀，只不过淡淡地说了句：“你走吧。”

        这次倪慧真听话，她走得真。

        拇指就倪园外面，看到倪慧空手出来。他笑着调侃道：“怎么样？拿到了吗？”

        倪慧郁闷地说：“怎么可能拿到？人家说没错，他就是个怪物。人怎么能跟怪物比呢？”

        拇指认真地说道：“至少杜雷这个人就可以。”

        “杜雷？”倪慧冷笑，“这个蠢货。今天他必死无疑。”

        拇指紧张地环顾四周，抱怨道：“幸好杜雷不。不然有你苦头吃。”

        倪慧冷笑：“他当然不会这里。他怕一来这里，就会忍不住进去。他一定栈里面。”她顿了一下，又说道：“等傅红雪。”

        “不对，是傅红雪等。”拇指反驳说，“我要杜雷等到申时下午15点到17点才去。傅红雪这个鬼地方等上两个多时辰，怎么会不心烦意乱？”

        倪慧不善地看着拇指，拇指这才反应过来，他说鬼地方是倪慧家。

        索性倪慧也没追究，她冷哼一声，说道：“真是这样吗？他让傅红雪等得越久，到时候，他就死得越。”

        拇指仔细地打量着她，说道：“你就那么肯定杜雷会输。据我说知，你功夫并不是很好。”

        “是不好。”倪慧指着自己脑袋说道，“可是我有智慧。”

        拇指却不以为然，被他杀掉人有不少人也很有智慧。可是，他要杀人时候，一点用都没有。

        拇指显然忘记了他身边倪慧，这是他不敢惹人。

        很显然，倪慧是一个聪明到拇指不敢杀人。那些被他杀掉所谓聪明人，不是不聪明，只是还不够聪明。

        拇指不认同倪慧观点，他只看到傅红雪矗立烈日下，接受这烈日暴晒，入眼都是断壁残桓，荒木，杂草，还有毒蛇。听到是风声，毒蛇蠕动声，偶尔会有几声鸟叫，可唯独没有人声音。

        拇指想，这么破败地方等上两个多时辰，一定是种煎熬吧！

        可惜，他不知道杜雷加煎熬。

        杜雷坐桌前，桌上是他常吃那四盘菜，还有一壶美酒。当然，桌上还有一个沙漏。他坐雅间，很安静。可是，他心却很焦躁。时不时地看着沙漏。

        他手一直握着刀。他几乎想立刻拔刀斩去这一切。可他手紧了紧，又松开了。他现是名人，不能做这样有损风度事。

        他看了看沙漏，算了算时间。已经到未时下午13点到15点了。他又开始正襟危坐。

        而拇指这时候却去和孔雀汇合了。

        明月心说没错，拇指和孔雀确实想趁傅红雪去决斗时候杀燕南飞。而且，他们现信心万丈，自认为很有把握。因为他们买到了燕南飞中毒消息，而且还不轻。用了五百两。五百两消息，应该是可靠。

        现是未时一刻，他们等明月楼外面。他们没有进去，甚至没有看明月楼里情况。里面只有一头被毒倒老虎，根本不足为惧。他们看对面倪家废园。

        他们等。等着杜雷到来。

        杜雷到了，就意味着他和傅红雪决斗就可以开始了。

        而他们行动也可以开始了。

        终于，到了未时三刻。杜雷来了。

        他也是，一人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