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贼喊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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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虽然是人来人往珠宝铺子,却十分安静,众人皆是悄声细语,连脚步声都放得极低。
乍然听到这样骄纵无礼近乎吵嚷声音,店内之人不经都带着几分责难抬眼看去。
但当事人却没有半分打扰到别人自觉,径自气势汹汹地对一名打扮素淡中年女子嚷道:“明明是我那天先看见,你怎么能让别人再看?”
那中年女子其貌不扬,神情却从容镇静,显然是惯经风浪人。对着这名无理取闹千金小姐,丝毫不见动容,只轻声细语地解释道:“小姐当时虽然看过那把插梳,却没有说过要就此定下。按本店规矩,只要客人没有定东西,其他客人都是可以看。”
“哼,我你们家买过多少首饰,我喜欢什么样儿你们会不知道?就算我没说,但心里中意了,你们难道连这点眼色都没有?你说什么规矩都不是借口,那把梳子我要定了!给我找回来!”
透过雅间小窗,明华容看到大堂内那名趾高气扬少女,心中微讶:怎么会是她?
再联想到孙姨娘今日反常,不禁暗暗怀疑起来:这是巧合,还是有所预谋?
这时,孙姨娘也走到明华容身边,一起往下看去:“也不知哪家小姐,好没规矩。”
“怎么,姨娘不认识她?”明华容向她斜了一眼,问道。
孙姨娘摇了摇头:“往日里二小姐虽然会邀请世家千金来做客,但以我身份,是不能够出席宴会,自然无法结识她们。”
“这位可是二小姐好朋友,工部侍郎杜家千金,杜唐宝小姐。姨娘真不认识?”明华容凝视着她表情,慢慢说道。
“啊——”孙姨娘面上却掠过一抹讶异,“二小姐性子虽然爽利,却是守礼,怎么会有这样朋友?”
明华容打量她片刻,看不出什么异色,便收回视线,重看向楼下。
她俩交谈这番功夫,杜唐宝仍旧不依不饶地责问。那中年女子被她胡搅蛮缠闹得无法,只得让步,说道:“那请杜小姐暂等片刻,我先去看看登记册子,看插梳是送到了哪位客人房里。如果客人没有相中话,就由杜小姐买走。”
闻言,杜唐宝面有得色:“哼,我就说呢,推脱这半天,你们还不是得卖我杜家面子。还不去!我倒要看看,是谁想和我抢!”
这般倚仗父荫,言行轻狂行径看得明华容连连摇头。帝京乃是天子脚下,随手扔把小石子儿出去,就能砸到七八个官员,剩下两三个还是等空缺替补。杜唐宝她爹一个工部侍郎,实不够看。她能骄纵横行到现,也算是命大。
这时,却听孙姨娘殷勤招呼道:“大小姐,别管她了,过来坐着歇一歇,看看可有中意东西。”
明华容刚要说话,虚掩雅间房门突然被人敲响,随即走进一个同样身着青袄侍女,向她们福了一福:“夫人、小姐,请恕罪,刚刚送来这几样首饰还差一道工序未完,一时疏忽才送了过来,实抱歉。请让我先收起送回,即刻再另选鲜样式首饰交予夫人小姐挑选。”
明华容一听,便知道是刚才那件事余波。没做完云云,只是一个好听借口罢了。她并没什么特别中意东西,懒得为这些琐物与那个没脑子杜唐宝争执,便点了点头:“那你些送来,我们还等着回府。”
“是,多谢小姐夫人体恤。”那侍女十分机灵,见发话是明华容,当即便将称谓次序改了口。
说话间,她已手脚利落地将几个匣子速验看收起。当打开后一只匣子,却发现它空空如也时,顿时一愣,立即向先前捧了首饰进来那侍女问道:“翠色,这匣子里东西呢?”
翠色伸头一看,茫然道:“刚才还啊……这……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明华容闻声回头,见那侍女慌张眼神落了自己身上,便征询般回望于她。
侍女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踌躇一下,陪笑说道:“小姐莫非是看中了这件首饰,正试戴着么?按楼里规矩,您试完后还要送到楼下,由账房登记造册才能带走。您看——”
“你看我戴着么?”
明华容头上除两只点翠簪子与数朵银雕小花外,便再无它物。侍女见状呆了一呆,犹不甘心地追问道:“那是不是夫人——”
“得了,你也别含含糊糊要说不说,直说我们是贼子,偷了你们东西,岂不爽。”孙姨娘突然打断她话,微带怒容地斥责道:“你当我们是何等身份,稀罕你这小小首饰么!”
见惹怒了客人,侍女惶恐道:“夫人息怒,婢子因东西不见了,有些着慌,所以多嘴问了一问。”
孙姨娘怒道:“照你这么说,分明就是把我们当贼了!我还要说这是你们监守自盗,自己玩出来把戏呢!”
侍女心中虽有怀疑,却万万不好直说出来,只得连声说道“婢子不敢”。
孙姨娘却看也不看她,训斥完人便怒气冲冲地转向明华容:“大小姐,我们走,这种好端端污陷清白人地方,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见一路温声细语孙姨娘突然声色俱厉起来,明华容直觉不妥。她侧身让过孙姨娘伸过来想捉自己手,刚要说话,对方手却状似无意地她袖间一扫。刹那间,只听当啷一声,一件银灿灿事物从明华容袖间掉出,滚落地。
弹转两下,那东西才静静卧了地上。
房内众人视线都不由自主盯紧了那件银光灿华事物。
那是一把银梳,梳背间以碧玺、猫眼石、蜜蜡等珠宝镶拼出一簇小花,有一只雕工精细银蝶翩然其上。蝶翅兀自因惯力慢慢扇动着,折射出流转银光,直刺入每一个人眼中。
静默片刻,孙姨娘率先惊呼出声:“这……这不是刚才看到那把梳子么,大小姐,它怎么会你袖子里?”
一时间,屋内诸人目光都齐齐看向明华容,孙姨娘与所带婢女表情由震惊而鄙夷。珠宝铺子那两名侍女,后进来那名神情如释重负,先进来那个翠色眼中却无端掠过一抹喜色。
将众人神情一一看入眼中,电光石火之间,明华容心头雪亮。
她冷笑着看向孙姨娘,问道:“姨娘为何要将这梳子放到我身上?”
“大小姐,你、你说什么啊?我并没碰过它,明明是你……”说着,孙姨娘表情变得无奈,“便是你害怕事情传出去,惹得老爷责骂,也不该将这罪名推到我身上啊。大家都看见事,你以为这么说就能脱得了干系?再说,今日本就是为大小姐购买首饰而来,你又何必做出这种事呢?不但丢了咱们家脸,回去后你也难逃责罚。这又是何苦来哉?”
“是啊……”明华容缓缓点头,说道:“今天我是来买首饰,我又何必不做客人做贼子,这可真是奇怪了。”
见她神情似笑非笑,根本没有料想中惊慌失措,孙姨娘心头一紧,立即说道:“所以说,我真是不明白大小姐怎么想,按说您回帝京已经一个月了,我原本以为您怎么说都该改了以前乡下积习才是。谁知今天……唉,大小姐,我真是错看你了。”
她这话看似质问,实际却是为明华容出格举动找了个解释。
听到这话,原本神情有所动摇侍女,再度坚定起来:“两位,既出了这等事,不是我一个小小婢女可以定夺,我这就去请我们掌柜过来查清此事。”说罢,她便匆匆出去了。
孙姨娘见状唉声叹气道:“大小姐,你为何不拦住她,一旦报到掌柜那里,这事儿多半就瞒不过去了。若你许她些银子,将东西还回去,让她们装作没看到这件事,岂不干净。”
“没做过事情,我有什么好遮掩?身正不怕影斜,我还想看看这件事究竟是谁做下。”说着,明华容突然微笑起来:“我听过一个贼喊捉贼故事,那贼当真厉害,将所有人都唬住了。姨娘,你说这个贼手段高不高妙。”
听她意有所指,孙姨娘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大小姐现还有心情说笑,我却笑不出来。一旦老爷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知该如何生气,说不定连我也难逃干系。”
“姨娘多虑了,老爷并不是无理之人,若你津清白无瑕,怎么会被卷进来呢。”
见明华容镇定自若,甚至还有力气嘲讽自己,孙姨娘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算漏了什么,否则她怎么会如此有恃无恐。可……梳子明明是从她身上掉下来,这屋里所有人都看见了,铁证如山,说到哪里也不怕。
想到这点,孙姨娘心里顿时踏实起来。正要还嘴,却听杜唐宝声音再度大堂内响起:“掌柜,你这是要去哪里?莫非真有不开眼人要抢我看中首饰?”
大堂内,杜唐宝怀疑地看着那名神情不安侍女,越想越肯定:一定是这样!否则为何这小婢跑下楼来凑掌柜耳边说了几句,掌柜就要匆匆离开呢。
那名中年女子正是掌柜,听到侍女附耳低声禀报过楼上事后,她顿觉头痛无比。客人楼里做了这种事,意欲偷窃又不是价值高昂珠宝,真是处理也不是,不处理也不是。稍不小心,只怕还会被反咬一口,将铺子声誉赔进去。
她苦笑着刚要安抚杜唐宝两句,哄她留楼下等着,不想对方却抢先一步上了楼:“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和我抢东西!”
杜唐宝趾高气扬上了楼,一眼看到走廊头有间雅室房门大敞,立即步走了过去。待看清屋中人后,她先是一愣,继而不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哼,就凭你也配和我相争?”
她运气实不错,一来就找准了明华容所房间。
但明华容并不买她账:“原来是杜小姐不请自来。这配不配话,还请你慎言。若论出身,我与你同是名门嫡女,不过若论到家世,令尊官职比起家堂来,恐怕还低了那么一阶半阶。我倒要请教杜小姐,你所谓不配二字,从何而来?”
她向来看不起只会倚仗父辈名头草包,但并不代表必要时候,她不会利用一下明守靖头衔。
杜唐宝被她话噎得满面通红,想要反驳,脑中却一片空白,根本找不到什么有力言辞。
她正愁一肚子火没处泄时,旁边久久不曾做声翠色突然说道:“这位小姐,掌柜即刻便至,是非稍后自有定论,还请让婢子先将多宝插梳收起来,免得人多误被踩践了。您看如何?”
闻言,明华容别有深意地看了翠色一眼,见她头压得低低,眼睛紧紧盯着地上银梳,一副十分担心模样,遂笑了一笑,道:“不错,是非自有定论,你着急话,就先收起来好了。”
“你们——”杜唐宝立即被这番话吸引了注意力,她虽然不太聪明,却也听出了这话里另有蹊跷,便向一直没正眼看过孙姨娘说道:“你也是明家人吧,你们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见她神情轻慢狂傲,孙姨娘心中微怒,口中却长叹一声,欲言又止道:“唉,家门不幸……大小姐也是一时生了贪念,才会行差踏错。”
都是大宅门里出来人,很多时候,事情不必说得太明白就能够明了。杜唐宝闻言立时喜上眉梢,看向明华容眼神加轻蔑不屑:“呵呵,小地方来人就是这样,就算洗干净了脚上泥也脱不了那身泥腥味。区区一把银梳也见不得,丢脸丢到外面来,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这话简直是明着打脸了,明华容眸光一动,却是不怒反笑:“是啊,刚才也不知是谁楼下大叫大嚷,逼着掌柜立即去找什么梳子。这般当众失态,毫无礼数,根本不是大家闺秀所为。好杜小姐出身名门,这种事肯定是不屑为之了,我说得是不是?”
听她生生将自己话歪曲至此,杜唐宝气得身子都颤抖起来:“你——哼!明华容,你别仗着一张嘴巴利索就轻狂起来!等着瞧,我一定会将你今天做贼偷窃事告诉其他人!到时瞧你还有没有脸面留帝京!”
杜唐宝先前就楼下闹出了大阵仗,刚才又嚷嚷着冲上楼来,其他雅室夫人小姐们虽然不言不语,耳朵却早悄悄竖起来,准备看看是哪家人不幸被这蛮横小姐缠上。骤然听到这么一句堪称劲爆话,短暂讶异之后立即纷纷兴奋起来。
明这个姓帝京可不常见,官职高于杜侍郎,又姓明便只有吏部尚书明守靖一人。听说他家前阵子从别庄上将养病大女儿接了回来,却只家中办听课会上亮过相,从未带到亲戚朋友间走动拜会过。难道,今儿这个作了贼子小姐,就是那个神秘明大小姐?
一时间,二楼几间雅室里人都悄悄将房门拉开,预备看好戏。
将隔壁推门声和几记忘了掩饰惊叹声听耳中,再感受到许多暗中投来好奇视线,孙姨娘心里顿时有些毛毛:老爷向来爱惜声誉,今日明华容是随着自己出来,虽说是她自个儿做了下作事,怨不得人家看笑话。但毕竟人是自己带过来,老爷若要迁怒起来亦是难逃一劫……
但再想想女儿前程,她立即又坚定起来。所谓顺得哥情失嫂意,女儿若锦将来既然掌握白氏手中,她便只有听命于白氏,少不得要见怪于明守靖了。
——当务之急,还是速速将这事儿料理了,把明华容赶紧带回去,少丢些脸。
想到这里,孙姨娘心内斟酌着该如何开口,下意识抬头看了明华容一眼,却顿时把想好话都忘了。
众目睽睽被人指着鼻子骂做小偷,明华容脸上却分毫不见急躁,她点漆般眸子看不出半点情绪,表情却带着微微嘲弄,偏头看着杜唐宝。
这样镇定表情下,偷偷窥看人们不禁又将原来存下几分偏见打消了些,心道这杜家小姐骄横嚣张,或许是她乱往明大小姐身上乱泼脏水也未可知。
但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孙姨娘,见状却再度不自起来。她一面安慰自己这事天衣无缝,一面谨慎地说道:“杜小姐,这是明家家事,稍后我自会与掌柜分说,还请你不要妄加置言。”
这话却是扬汤止拂,杜唐宝听后愈以为得意,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妾室而已,也敢对我指手划脚!这等下作事情,我既然撞见了就没有丢开不管道理——明华容,今日我不将你揭下一层皮来,我就不姓杜!”
这时,女掌柜恰好走进屋来,见杜唐宝竟然搅进了这桩事里,还一副惟恐天下不乱样子,不禁暗暗恼怒。但碍着身份,她也不好说什么,目光屋中一扫,随即落明华容身上,客客气气问道:“想来这二位便是明家侧夫人,和明家大小姐了?”
“不错,我——”
孙姨娘刚要说话,明华容却抢先截断她话头:“阁下便是这里掌柜么?来得正好,我正想请教你,纵容伙计诬陷客人,贼喊捉贼,又放纵无礼之人大叫乱嚷、胡乱冲撞,这就是你们铺子待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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