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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再见皇帝


孙姨娘突然将物证远远掷出,实事出突然,众人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随即交头接耳起来,看向她目光都变得十分不善。如果说刚才只是六七分怀疑话,现则是十成十。

        但孙姨娘却不管不顾,毫不理会众人非议,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笑容,说道:“我说过,我是堂堂尚书府侧夫人,怎么能做这种签卖身契似事呢,横竖已经查出是这个贱婢弄鬼,其他东西不如丢了干净。”

        言犹未已,突然有一件东西自窗外疾射而入,来势汹汹,迅若疾雷闪电,不偏不倚正正打中孙姨娘,深深陷进她脸中!

        “啊——!”

        孙姨娘还未回过神来,便觉脸上传来一阵剧痛,令她险些昏死过去。她凄厉无比地惨叫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殷殷血迹立即流了一手,刹那间功夫,甚至连衣袖都浸湿了!

        “我脸……我脸……”她本能地觉得发生了很不好事,但却苦于房中没有镜子,便一把捉住贴身丫鬟手,急切地问道:“你看看!我脸怎么了?”

        但素日对她言听计从,奉承讨好丫鬟却满面惊恐地挣开了她手掌,远远躲到一边去,嘴里甚至还无意识地嚷道:“好可怕,不要过来啊!”

        孙姨娘再看其他人,亦是十分害怕。当接触到她慌乱无助目光时,都纷纷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惊惧之色也愈加明显。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脸……我脸到底怎么了?”越是得不到答案,孙姨娘便越是惊慌。脸上传来疼痛愈发剧烈,她几乎要站不稳了,但依旧坚持着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茫然四顾间,她踉跄脚步无意走到明华容面前。明华容不闪不避,神情一派平淡,甚至还带了几分隐约怜悯,一语不发地指了指屋角净手水盆。

        ——对了!水面也可以当做镜子!

        意识到这点,孙姨娘立即跌跌撞撞奔了过去。当她终于看清自己现模样后,顿时呆住了。直到脸上源源不绝流下鲜血将整盆水都染得通红,才崩溃地尖叫一声,颤抖着伸手摸到深深嵌脸上银梳,不假思索地将之拔起。这下牵连血肉疼痛她再承受不住,银梳刚拔出来便立时昏死过去。

        ——那把不知被谁反手丢进来银梳,因着迅疾速度与非同寻常力道,竟然生生钉入了孙姨娘脸中!

        “……怎么……怎么会这样……”饶是见多识广,女掌柜也被这突如其来,血腥诡异一幕吓得面色苍白,看着孙姨娘血肉模糊面孔,只觉得想要呕吐。

        而一旁杜唐宝早看清孙姨娘血流满面模样瞬间,叫也没叫一声便瘫软地,吓得失去了意识。

        明华容神情却是平静之至,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镇定地回头向窗外看去,淡淡说道:“姨娘是被她丢出去银梳打伤。”

        ——丢出去银梳,又怎么会回来?并且还打伤了人?

        “对面酒楼里,应该有位高手。”明华容下巴微抬,看着十数丈开外酒楼,笃定地说道。

        像是为了佐证她想法一般,对面酒居二楼,随即有人高声喝斥道:“大胆!是谁向我们王爷乱扔东西?!”

        尔后,又有一个清朗温文声音说道:“罢了,许是无心为之,过去看看便知道了。”

        这时,明华容已走到窗前。展目一眺,她却意外地愣住了。一瞬间恍神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回身向掌柜说道:“真是太巧了,对面人居然是瑾王……”

        其实与瑾王同来还有另外一个人,德帝宣长昊。只不过明华容今生从未见过圣驾,“现”自然不该认得他,所以就没有提。

        她本道女掌柜听到瑾王之名后,多少会有些吃惊无措。但她却注意到,对方得知这个消息后瞬间,流露出像是松了一口气表情。虽然立即又露出担忧神色遮掩过去,可那短短一刹那间变化却没有瞒过她眼睛。

        注意到这到微妙变化,明华容似乎明白了什么,而这也解释了为何堂堂王爷会屈尊移驾,亲自到这珠宝铺子来查看事情。想到这里,她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说道:“瑾王似乎要过来呢,我们恐怕得下去接驾。”

        “那是自然。”

        瑾王向来是帝京无数闺秀们春闺梦里人,女掌柜本以为明华容见他驾到,会像寻常女子那样满面通红,神情扭捏,不想她却是从容不迫,一派落落大方,似乎即将见到并不是瑾王,而是一个普通人。

        吃惊之余,女掌柜不禁心中重评估起这位明大小姐来。

        而此时,听壁角贵妇千金们自然也听到了瑾王要来消息,除了少数自恃身份贵妇人外,其他未曾婚许小姐们都不肯放过这大好机会,争相挤向楼下,欲待趁机瑾王面前卖好献乖,指望能借机飞上枝头。

        于是,当瑾王与德帝侍卫环拥下踏入珠宝铺子时,看到便是七八名粉面含羞世家千金站大堂内。她们一见到白衣翩翩,温如美玉瑾王,眼中便再容不下其他人,立时喜不自禁地行下礼去,口中不忘娇滴滴地请安问好。

        一片莺啭燕啼中,唯有明华容一语未发,悄然打量着德帝,若有所思。

        德帝宣长昊本未及弱冠之年,不满二十,比起月余前山中偶遇时,他似乎又长高了些许,包裹玄色箭袖暗纹锦袍之中颀长身躯也见健壮。容貌倒仍是一如既往英俊,只是神情愈见老成冷峻。一双重瞳深邃幽回,将所有情绪都深深埋藏起来。唯有落瑾王身上时,透出些许柔和。

        ——难道,德帝竟然十分信任瑾王么。不知前世之时,是否正是因为这份糊涂错信,才断送了他帝业?

        正暗自思忖间,明华容注意到德帝向瑾王低声说了句什么,瑾王立即露出苦笑,连连摇头。

        她懂得一些唇语,立即辨出,德帝说是“满楼红袖招”。显然是调侃这个异母皇弟,如此受到帝京小姐们青睐追捧。

        但明华容心,却因此不由得往下一沉:瑾王既然获得了德帝信任,便意味着自己复仇加艰辛了。毕竟,比起情深意厚亲生兄弟来,一个陌生少女良言忠告反倒像是挑拔离间。因为除了她自己,这世上并无人知道,数年之后朝堂上会掀起怎样一番腥风血雨,甚至连德帝本人亦是性命不保。

        ——看来,为了取信德帝,自己不得不另辟蹊径了。

        明华容暗自悄然出神间,那边厢,瑾王已经以一贯温文尔雅态度,含笑向几位千金小姐们说道:“并非朝堂之上,各位小姐无需如此多礼。”

        众人欢欢喜喜地直起身来,有眼尖地看到瑾王身旁德帝亦是风采过人,冷漠英俊,满身不怒自威气势,比之瑾王另是一番风采,便不由自主地问道:“王爷,这位公子好生眼生,却不知是……”

        德帝历来深居简出,品级低些不够资格上朝官员都未必识得帝貌,寻常女子不认识他亦是情理之中。而他今日本是微服出访,瑾王自不会暴露他身份。遂微微一笑,说道:“有劳小姐垂询,这位公子乃是小王一位至交好友——先不说这些,我等过来,却是为刚才二楼有人飞掷银梳之事。小王侍卫本以为是暗器,及时接住反掷回来。出手之后才想起这是帝京有名珠宝阁,来往都是大有身份地位贵妇千金,当不至有刺客。便过来察看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提起刚才事,本来还娇羞无限几位小姐们脑中顿时又浮现出孙姨娘那一脸狰狞伤口,顿时俏脸发白,掩袖欲呕。

        见状,瑾王愈发奇怪。他目光众人身上一掠,随即落到唯一一个面色如常少女身上。少女容颜清致,神情清冷,淡若夜昙,一双点漆般眸子是仿如深潭孤渊,黑幽幽教人看不分明她想法,令人情不自禁心中一凛。

        认出这少女竟是有过一面之缘明华容,想起那天事,瑾王不自觉笑得越发温和:“原来明大小姐也这里,不知你可否告诉小王,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她被瑾王如此温言相待,几名小姐不免有些心头悻悻,两三个性子泼辣是毫不掩饰地瞪着明华容,一副大不愤表情。

        面对这份突如其来“荣宠”,明华容却丝毫不以为意。摇了摇头,她语气平平地说道:“小女子刚刚亦被卷入事端,有些事情唯有旁观者才能看得清楚,瑾王不如另找人询问,相信会加公允。”

        此言一出,方才还心中泛酸小姐们无不惊讶地看着明华容,又是吃惊又是惋惜,一面惊讶于居然有傻瓜会拒绝瑾王,一面则恨不得以身相代,将这个机会抢过来。

        而原本神情冷酷德帝,眼中亦不禁多了几分惑然,倒不是为这少女不为所动,却是因为刚才对方说到“旁观者清”之语时,似乎大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目光中甚至包含了几分怜悯。也不知,这是何意?

        而再度被她拒绝瑾王,心中倒是少了几分初见时讶异,竟似是开始有些习惯于这少女倔强冷淡。他含笑看了明华容一眼,随即问道:“谁是这里主事?”

        “民妇王司珍拜见王爷。启禀王爷,民妇正是这家珠宝铺子掌柜。”女掌柜闻言立即再度跪下,行礼回答。

        “刚才出了何事?”

        “启禀王爷,适才这位明小姐与府中侧夫人前来店中挑选首饰,恰逢杜小姐过来寻找前几日看过一把银制插梳。因为杜小姐十分钟意那把银梳,民妇便派侍女前去明小姐房中,借故想将银梳取回。不想原本放匣中银梳却不翼而飞,后竟明家侧夫人与明小姐拉扯时,从明小姐袖中落出。但后来经明小姐查证,发现将银梳放她身上是民妇铺子里一名侍女。可不知为何,水落石出之际,明侧夫人反而将证物统统掷出窗外,乃至误惊了王爷。”

        王司珍跪禀陈情时候,明华容一直暗中打量她神情,见她虽然神态恭敬,言语间仿佛压根不认识瑾王一般。但明华容却从一些细微动作中敏锐地察觉出,这位女掌柜根本不是初见瑾王,她背脊挺得笔直却没有绷紧,声音恭敬却没有畏惧……一切反应都已表明,这完全不是一名初见王爷普通人该有反应!

        ——看来,这家珠宝铺子背景很不简单呢,瑾王多半就是它主人,但他却偏偏德帝面前装出一副与这里完全无关样子。也许,自己能够利用此事……

        她心下暗忖之际,瑾王已听罢事情经过,颇感兴趣地问道:“哦,竟有此事?那明小姐是如何揭破真相?所谓证物,又为何是一把银梳?”他心思缜密,一听便知道了事件关键点。

        待王司珍将明华容如何取证揭发犯人真面目一一说出后,瑾王眼中兴味浓:“明小姐真是急智过人,竟能仓促之际想到如此巧妙办法,这份机巧,当真令小王叹为观止。”

        明华容淡淡道:“王爷谬赞了,小女子只求自保,能洗刷罪名。危机当头,反应自然要比平时些。”

        察觉到她话语中明显冷淡,瑾王不禁一愣:这少女机巧多变,应对周全,显然并非不擅接人待物。怎么一旦对上自己,却总是这般冷淡,偶尔还有几分如临大敌谨慎。

        他一直以如玉君子,风采翩翩形象示人。上至皇帝朝臣,下至京城百姓,无不对他君子风范称誉有加。明华容还是第一个对他不假辞色之人,这让瑾王不解之余,本能地生出几分警觉,隐隐觉得这少女似是有些不妥,但具体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但这些想法他自然不会表露出来,凤目流转,他微微一笑,说道:“如此说来,明小姐适才所受委屈不小。小王护卫刚才护驾心急,只怕也惊到了明小姐。这样吧,明小姐今日挑选所有首饰,都由小王会账,就当做是给明小姐一点赔礼。”

        以他心机如何听不出孙姨娘这件污陷事件中干系匪浅,但他并不想插手官员内宅争斗。上次破例,不过是因为想要招揽肖维宏而已。这一次既然无利可图,他也就乐得装糊涂。

        但这番话落那些对瑾王心怀爱慕小姐耳中,却都只注意到了那个礼字,自动将那个赔字忽略,直接当成了礼物。这令她们刚刚淡去一些嫉恨,顿时重又翻了上来。

        瑾王素来风雅,喜欢结交名士,许多人都曾收到过他厚礼,但却从无哪家小姐曾有这份荣幸,明华容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再联想起前不久明府那次听课会上,瑾王当众邀她参加腊八宫宴事情,众人脸上都显露出露骨嫉恨之色。

        对明华容而言,这些不知世事千金小姐们情绪根本不值一提。她向瑾王福了一福,不卑不亢地说道:“贵人相赐,小女子不敢推辞,便多谢王爷好意了。”

        这下瑾王却有些意外。他本已习惯了明华容拒绝,乍然听她一口答应下来,反倒觉得有些不自。再见明华容目光微微闪动,心中不禁生出一个荒谬念头:这个明家大小姐,该不会想趁机敲他一笔吧?

        旋即,他又为自己荒唐想法失笑:吏部尚书家小姐,又是这般清冷性子,怎么可能将区区首饰放眼中呢?看来跟这古怪少女打过交道,连自己都变得古怪起来了。

        这么想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对德帝说道:“此间事了,我们还是回醉白居吧。白家老大说那里酿不错,难得今天你出来,我们一定要不醉无归。”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明华容听到白家老大四字后,目光瞬间变得凌厉,随即又掩饰般低下头去。

        满朝文武足有数百人,姓白有那么几个。但能被瑾王亲呢地以白家老大相称,只会有一个——丞相长孙,白府大公子,白章翎!

        明华容记得,前世时这位白大公子便待明独秀相当不错,凡事是有求必应。说不定今日,德帝与瑾王会来这里也并非巧合。往深一层想,也许连杜唐宝也……

        待这二人与他们侍卫走后,明华容拦下王司珍,问道:“王掌柜,请问你们将杜小姐安置何处了?”

        闻言,王司珍几乎怀疑她问错了话儿:一般人不是该先问孙姨娘么?但虽有疑惑,她还是告诉了明华容:“明小姐,我刚刚已差人将杜小姐先送到后院厢房,又打发人通知杜府……”

        不等她说完,明华容听到前半句后掉头便走,片刻之后,便踏入了厢房。

        看了木床上兀自昏睡杜唐宝一眼,明华容很没耐心地取过丫鬟手中热帕丢进净手盆里,然后对方惊恐目光中,将冰冷帕子甩杜唐宝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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