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渣爹借口

“万一他因此事心怀不豫，做下什么不忍言说之事，那该如何是好？”

        明卓然心下一惊，脱口说道：“您是说赵将军会因此而造反？！这、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千夫所指，丹青史笔人人痛斥叛臣之举啊！只是为了他小儿子而已，他怎么会这样做。”

        明守靖沉声道：“这自然是坏情况，但你敢保证不会有这个万一吗？退一步说，他不必造反，只消羌族再次来犯时守备懈怠些，作战不力些，败上几回，那又如何？他手握重兵，连陛下也无法追究他失职之罪！卓然，你也是个男儿，你岂会不知对一个男人来说，赵和远这种伤残会带来多大耻辱与痛苦？一旦坐实了这个传闻，我们又袖手旁观放任自流，赵家为了颜面肯定会做些什么，为父不过是略绵薄之力，以防备那坏局面发生罢了！”

        顿了一顿，明守靖又道：“而且，还有一桩事你们不知道：今日御前，莫氏竟然颠倒黑白，将她儿子受伤责任全推到我们家头上，一口咬定是我们家人打伤了赵和远，以致令他报憾终身。幸好陛下明察秋毫，立即传了太医前去验伤，还了我一个公道。但是，若不给莫家一个交待，任由莫氏继续胡闹下去话，纵然我自认清白无瑕，但旁人只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和这种事扯上干系，我们家声誉定然大大受损。而且，就像我之前说过，若赵家因此事为导火索，做下什么不忍言之事，那我明家罪过岂不大了！”

        话说到这份上，明卓然心内已经有些动摇，但依旧有几分犹豫：“那……为何要牺牲二姐？”

        “因为她是赵和远看中人！你们不知道，今日我入宫面圣时，刚与陛下说了没几句话，赵家夫人也去了。一去就呼天抢地地说本来就是明独秀勾引了他儿子，害他儿子生了相思病，以至于闹出后来许多风波。归根结底，还是明独秀自己行止不检埋下祸根！如今她不自己担着，又找谁去？”

        事情经过，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明守靖只是挑对自己有利那些说了，至于其他不宜宣之于人，则含糊略过不提。

        但明卓然犹有不解：“既是如此，那为什么您不给二姐一个名份呢？”

        说到这个，明守靖气不打一处来：“我何尝不想，但是她自己不争气！今日当着圣上面，莫夫人已把话说死了，说这般轻浮女子，纵要入她赵家门，也绝对不能为妻，只能做妾！再者，若她以明家小姐身份抬了过去，那我们府上成什么人了？争着把一双姐妹送到将军府，一个为妻一个作小么？”

        其实，当时若执意相争，也许还能说得莫夫人改变主意。但明守靖对明独秀已厌恶到了极点，也懒得再为她多费唇舌。左右等她抬到赵家时，名义上已是个死人，对自己清誉没有半分防碍，那又何必多事呢。

        听出这话里另一层意思，明卓然失声惊呼道：“您——您还要将四姐嫁给他？！”

        “不嫁怎么行？不将霜月嫁他，如何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我们先暗中追查究竟是谁将此事大肆宣扬，悄悄处置了这人，再等霜月过了门，这场谣言自然就彻底平息了，到时彼此相安无事，岂不干净。”

        明守靖说得振振有辞，明卓然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林氏与周姨娘听得眉头暗皱，虽然奇怪明守靖为何一副全心全意为赵家打算模样，存了满肚子疑惑，却又不好多问。唯有知道首尾明华容，冷眼看着明守靖这副急眉赤眼模样，冷笑不已。

        这时候，明独秀终于从极度难以置信中反应过来。她原以为走到这般田地，纵然已不能够再嫁给心爱憧憬瑾王，但依旧能够嫁给向来爱慕自己表哥，做个相府孙媳也罢。却不想明守靖竟要生生将她推上绝路！

        想到以后不明不白地被抬过去，对着赵和远一介废人光景，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不禁痛哭道：“父亲！我可是您亲生女儿啊！您怎么要亲手将我往火坑里推？”

        “住口！若非你行止不端，先对那赵和远眉来眼去，又何至于招惹出这场风波来！况且你之前忤逆不孝，言语悖逆，我本就想将你逐出家门！事到如今，就当是一并算了总账！”

        明独秀泪流满面，连连摇头，又哀声恳求了几句，却皆被明守靖严辞驳斥。见他如此狠心绝情，神情是声色俱厉，显然是分毫没有转圜余地，明独秀一颗心彻底落到谷底，嘶声说道：“你这种狠心无情人也配做父亲！你只会踩着别人当踏脚石往上爬，到了高处就一脚将人踢开！先是母亲被你抛弃，现又轮到我了么？！你会遭报应！你一定会遭报应！你别以为将我送过去就一了百了，能八面玲珑讨人欢心！我一定会设法报复你，让你生不如死！”

        她语气里怨毒之刻骨之深切，令屋内人听了都情不自禁遍体生寒。但明华容却觉得得这番话十分顺耳，若非时机不对，她几乎要为之喝彩拍掌称。隔着明独秀，她仿佛看到了当初自己，只是，那时她却是傻得可怜可恨，根本不懂得那并非父亲好意，仅仅只是利用罢了。

        林氏与周姨娘皆听得呆住了，但想到明独秀下半辈子苦楚，虽然深深觉得她太过狂逆了些，却也因为那几分同情，便不曾说什么。

        反倒是明卓然，听到这话后登时不顾之前还设想该如何说服父亲，立时愤愤瞪着明独秀，说道：“自古以来，纵然有过不孝忤逆儿女，却罕有似你这般当面诅咒父亲！二姐，如今我总算知道父亲为何要赶你走了！换了我也一样——这是我后一次喊你二姐，从今往后，我只当你是死了，再没有你这个姐姐！”

        听罢这席话，明独秀愣了半晌，惨然一笑，说道：“小弟，打小母亲疼爱你，不是因为你是我们房里唯一一个男孩儿，却是因为你脾气禀性像极了父亲。母亲那时常说，将来你若大了，和爹爹站一处，也不知谁脾气执拗些。我那时还觉得你比他温和可爱得多，现看来，母亲说得一点不错，你果然很像他——哈哈，但愿你将来生女儿，不会也被你如此践踏轻侮！”

        闻言，明卓然坚定脸上掠过一抹茫然，但转头看到明守靖嘉许目光，他又重坚定起来：“作儿女本就该全心全意孝顺父母，即便为父母死了也是应该。你所作所为皆是大错特错，却还是执迷不悟，反而如此说我，你真是冥顽不灵！”

        一旁明华容听了，不禁为之侧目。她本来还担心明卓然聪明早慧，而且又是二房内唯一男丁，多半会成为她复仇之路阻碍。却未想到，此人竟是与明守靖一脉相承古板苛刻，行止糊涂，这真是——非常好。

        她出神之际，明守靖已命人将明独秀拖下去，并打发了明卓然。又向林氏道了辛苦，命周姨娘辅助她继续打点事务。末了向明华容缓声说道：“华容，你随我来一趟书房。”

        府内之人皆知，明守靖向来将书房视为禁地，等闲人等不得轻易进入，不但连打扫小厮都是精挑细选，指定要粗通文墨，甚至连家中主人也不得擅入。以前除白氏之外，连曾被他疼到心坎里明独秀也从未被允许入内，当下众人见他竟然让明华容随同，不禁皆心中暗道：看来往后这府里果真是大小姐天下了。

        但明华容却是没露出半分受宠若惊样子，只波澜不兴地应了一声是，便跟明守靖身后回了后院。

        进到书房后，明守靖照例摒退了侍奉小厮，这才说道：“华容，你说得果然不错，我向陛下表明立场，进言说愿与白家周旋，假意投靠瑾王，为陛下搜集白氏勾结王爷证据后，陛下果然龙颜大悦。”

        闻言，明华容淡淡一笑。她早知道宣长昊目下正愁朝中并无可用大臣，正捉襟见肘之际，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动送上门去明守靖。只不过，事情肯定没有他说那么顺利，以宣长昊之心机，肯定会有所试探。

        想到这里，她开口问道：“老爷，那位莫夫人果然去了？”容易试探明守靖忠心，便只有明独秀与赵和远之事了。如果明守靖连这种事情都能答应，才足见他对皇帝真心。

        “自然去了。”提起莫氏，明守靖原本好心情顿时打了个折扣，露出几分烦燥：“哼，一介妇人，若不是仗着将军府威势，怎敢御前说三道四，颠倒黑白！幸好陛下明察秋毫，才没让她得逞！不过，为了取信于白氏，我少不得捏着鼻子应了霜月与他们家亲事不会改，并且答应把明独秀送给他家那废物儿子！但我也坚持，不能让她顶着我明家小姐名头入府。”

        明华容眸光微动，轻声说道：“赵家只是将军府也就罢了，但我曾听说，白家暗地与他们颇有来往。老爷若想取信于白家，那么是万万不可与他们与他翻脸。但是我却担心，陛下是否知道您这番苦心造诣呢？”

        “呵呵，这是自然。陛下见为父答应那莫氏条件时，还颇为公允地说了几句话，但为父却婉拒了陛下好意，一力坚持主张。待那莫氏走后，才将他们与白家私下往来事情告诉了陛下。这可是一举双雕哪：一来为父得陛下信赖，二来见我为了拉拢莫家不惜顶撞陛下，白家人肯定不会再对我生出疑心，之前结下小小梁子，多半也可以就此一笔勾消。”说话间，明守靖面上满是掩饰不住得色。

        他之所以要将明独秀强行塞到赵家，又不肯退掉明霜月与赵和远婚约，便正为此故了。若是明卓然与林氏等场，那他们所有疑惑必然都会得到解答。只不过，他们对明守靖尊敬和信赖也会因此大打折扣，甚至烟消云散。明守靖自然不会希望这种事情发生，所以便对他们隐瞒了真相，反而拉虎皮扯大旗，把卖女求荣举动上升到心系边疆安危高度。

        他自以为得计，殊不知，这一切正明华容算计之中。此前她虽只对明守靖说了假意投靠白家与瑾王，实则为宣长昊暗中监视这些怀有2心臣子反间之计，但借着将赵和远阴私闹大一事，她笃定以明守靖狠心薄情，必不会放过利用明独秀两面讨好机会。而之后事情发展，也正验证了这一点。

        前世临死前她曾立下血誓，必要仇人百倍偿报。将明独秀削去尚书嫡亲小姐尊贵身份，送给一个性情阴戾废人为侍妾，只不过是对前世所遭受种种还报一二而已。

        明华容正但笑不语间，只听明守靖说道：“华容，为父听陛下身边余公公无意说起，长公主殿下对你甚是喜爱。待年后她从陪都回了宫，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多多伴驾，也好替为父打听些消息。若是时机适当，也记得多为为父美言几句。”

        ——这个人，自诩清贵高洁，实际却是个不放过任何往上爬机会伪君子罢了！刚刚将一个亲生女儿踩到脚下替自己铺路，转头又不忘叮嘱另外一个。禽兽牲畜尚且懂得保护幼崽，如此举动，却是堪称禽兽不如！

        ——如果他知道，他对权利渴望，与自以为得计意气风发，终将统统化为利刃反噬己身，想必表情应该会很精彩。而她，会亲手推动一切，让这一天及早到来。

        想至此处，明华容笑意盈盈，柔声说道：“这是自然，父亲放心。”

        离开书房后，明华容步出小院，却意外地看到了等候耳房内林氏。

        “大伯母，您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前头有什么急事？”明华容问道。

        林氏轻叹了一声，说道：“我这里并无他事，只是想问一问，对于独秀，刚刚你父亲可曾说了些什么？”

        明华容有些意外：“大伯母，您想为二妹妹讨情么？”

        “适才二老爷已经将厉害关系都剖析明白了，我虽然很同情独秀，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檀海那孩子听说这件事后却有些着急，非让我过来打听打听，还让我若时机合适，就劝上一劝。”

        明檀海，也就是明檀真双生哥哥，从小外求学。这节骨眼上，他掺合进来做什么？

        眼前闪过明檀海那张虽然文俊却太过刻板面孔，以及那天明显带着恨意眼神，明华容暗自摇了摇头。她可不认为，明檀海会有那么好心肠，来关心一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堂姐。

        想归想，明华容口中却说道：“该说话我都已向老爷说了，但老爷执意不肯改变主意，我也无可奈何。”

        因着之前累积下种种不好印象，加上明独秀刚才那副疯狂诅咒模样实令人心惊，林氏虽是心肠软，但也分毫没有一定要替她求情念头。她低低叹了一声，道：“唉……家里小姐们接二连三出事，这真是……回头咱们可得好好安慰安慰老夫人。”

        “这是自然。不过，二妹妹很便要被送走了，我想赶过去安抚一下她。”

        “之前她做那些事……也难为你不计前嫌，竟还能想着她。”

        明华容浅笑一下，没有说话。林氏摇了摇头，道：“我先走了，你也替我带句话儿给她：无论如何，凡事总要看开些，天下没有过不去坎。”

        “好，大伯母话，我必带到。”明华容招手叫过等廊下落梅，接过她特地带来手炉，往与林氏相反方向走去。

        明独秀冠芳居独居一隅，周遭并无其他院落，但通往这边路径却布置得为精致，有曲廊回折，流溪白石，假山绿竹，花墙藤架，可谓移步成景，匠心独具。由此可见，明守靖与白氏曾对这个女儿有多么宠爱。

        可是随着明守靖一声令下，这一切已成过眼云烟。沿途走来，但见往日洁净石道上满是碎屑腐叶，供人小憩桌凳上也沾了浅浅灰尘，这以前是不可想象。显然，自明独秀被逐出家又擅自回来这些时日，她院内人已预料到了什么，无心再精心打理。

        看着这一切，落梅眼中掠过一抹伤感。明华容恰好转头瞥见，目光一动，说道：“她若仍过得传惬意，那么今日走便是我了。”

        落梅一惊，还咀嚼这番话深意，前方半掩院门中已传来明独秀尖锐声音：“你们这是干什么！这都是我东西，为何不许我拿走？！”

        “二小姐请见谅，奴婢等也只是奉命行事，还求二小姐发发善心，莫要让我们为难。”

        “你们这帮下贱奴才！打量我失了势就要来抢东西了？！这是我娘给我，和那老婆子没有半点干系！我绝不会让你们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