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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两犬互咬


听到陈江瀚说出明华容的名字,众人一时目瞪口呆,心内纷纷奇道:明明被捉了包的是杜小姐,怎的他又拉扯上了明华容?站在陈江瀚身边的杜唐宝也是情不自禁半张嘴巴,一副震惊过度的模样,久久回不过神来。

        当事人明华容听到他的话后眸光微动,但表面却露出惊讶之色,继而满面怒容,斥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陈江瀚本是自忖不能由自己一个人来担这骂名,遂想将与他密会的“明华容”也拖下水,因想着她是长公主面前的红人,再加上是她写信约见,只消将她供出来,长公主念在平日情份上必会从轻发落,连带自己也可以抹去不少干系。所以才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明华容这个名字。

        他精于算计,从来无往不利,原本料想这么做至少有八成把握可以脱罪,但现在看着面前少女怒气冲冲的模样,他却突然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

        但目前的情势已是骑虎难下,况且他也已经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便只有强捺了那不知由来的不祥之感,硬着头皮再一次说道:“是明小姐约草民入宫相见的……说今日难得便利,所以……”

        闻言,明华容心内暗笑,面上却是一副强忍怒火的模样:“你所说的明小姐,就是她么?”说着,她向一旁兀自处于错愕之中的杜唐宝抬了抬下巴。

        “正是……”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明华容突然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清泠悦耳,十分动听,但却没有半分欢喜之意,只透出浓浓的嘲讽意味。随着这笑声,从愕然中回过神来的项绮罗清醒过来,立即斥道:“胡言乱语!你身边那人根本不是明小姐,而是杜小姐!”

        “什么?!”乍闻此语,陈江瀚恍似被一个焦雷劈在顶心,震惊之感比其他人更甚。之前杜唐宝刚进院子被众位小姐讥讽时,因为声音太过杂乱,他又是心怀鬼祟,所以并未听清她们曾喊过杜小姐。他实在太过震惊,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是在长公主面前,梗起脖子来强辩道:“这不可能!是明小姐写信约我在某处相会的,若她不是明小姐,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况且那天我在长公主殿前看到的也是她!除了她之外,还有谁会是明小姐?!”

        说话间,他突然猜到了一种可能性:是不是因为长公主实在太宠爱明华容,所以才公然指鹿为马,想要将明华容摘出来?

        这本是十分荒唐的想法,但对于再找不到其他合理解释、又满心焦急想要脱罪的陈江瀚来说,却是极有可能。他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再想到以长公主待明华容的情份,只要她肯出言担下传书约会的罪责,自己就有脱罪的指望,便赶紧看向身边的女子,用十分诚挚的语气低声说道:“明小姐,情之一字,发自本心,实不能止。我知你长居深宫,难得一见,所以那天你传书相邀时,未免喜不自禁,所以一时忘了宫规森严,才做出这冒昧之举来。好在长公主待你仍是宽厚,不惜当着众人的面扯谎也要将你摘出去,保全你的清白。你能平安无事,我便再别无所愿了。今后纵是被长公主捉拿下狱,问罪处斩,亦是心甘情愿。”

        说着,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她,做出一副虽死无憾的样子。

        这招以退为进他向来用得很纯熟,不管是在商场还是在情场上都是无往不利。但这一次却似乎踢到了铁板:他面前的“明华容”听罢之后,总算从呆滞的状态中醒过神来,但却没有露出他预想中的伤心,更没有说出要分担责任的话,反而尖叫起来:“你叫我什么?!”

        这反应委实出乎陈江瀚的预期,他愣了一下,以为是火候不够,便又柔声说道:“明小姐——”

        “你——谁告诉你我是明华容了!”听到心上人再次对着自己叫出那个讨厌的名字,杜唐宝声音更大了。她本就在担心今日之事如何了局,心如乱麻,现下忽然听见陈江瀚竟一直将自己当成了明华容,想来适才无人时说的那些绵绵情话也本是为明华容准备的,不禁大怒,险些气炸了肺。当下她也不顾自己还在等候长公主发落,本该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才是,径自厉声叫了起来:“姓陈的,你这花言巧语的骗子!刚才你说什么来着?说是那日对我一见倾心,非我不娶,现在为何又捎带上明华容那个小贱人?!你当我杜唐宝好欺负么?只要我回去告诉爹爹,他立即就会将你逐出京去,让你一无所有!”

        旁边的人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皆是更加茫然了:这陈江瀚是怎么回事,难道真只是将杜唐宝错认成明华容了么?那所谓的明华容写信约见,又是怎么回事?

        明华容冷眼看了半天这二人的闹剧,末了面色由气愤转为惊异,继而又是了然。她缓步而出,高声说道:“陈江瀚,你不要再惺惺作态了,说吧,是谁主使了你来攀扯我的?”

        陈江瀚仍在抱着万一的希望,试图安抚杜唐宝,让她承认她就是“明华容”。闻言不禁一愣:“你?这……这同你有什么干系?”

        “因为我就是明华容。你口口声声说是我传书约你密会,却又张冠李戴,识人不清,这又是怎么回事?”明华容看着目瞪口呆,如五雷轰顶的陈江瀚,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想来想去,你这种种矛盾的举动只有一个解释:你是受人收买挑唆,想要陷害于我。洛丰园的玉佩等物,也都是你们准备的吧?我今日若是没有临时起意,提早离开清梵殿,到乐景宫来查看宴会准备的情况,肯定会在途经的洛丰院附近遇见你吧?是不是有人告诉你只要拦住从那里经过的女子,与她做出暧昧纠缠的模样,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那叫露繁的宫女所遇见的什么白衣女鬼,只怕也跟你们是一伙的吧?你们是不是觉得单是私会尚不足以彻底将我名声毁去,所以又精心准备了那些东西,想让我身败名裂?只可惜,你们的伎俩实在太拙劣了些,破绽又实在太多,种种布置,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她每说一句话,陈江瀚的脸色就愈加难看一分。事已至此,他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根本不存在什么指鹿为马,也不再抱有什么荒谬想法。但他还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他初次入宫运送布料的那天,所见到的女子应该是明华容,又怎会突然变成了杜唐宝?他以前重金托人传到宫里的情信,又是落到了谁的手上?那天约下今日相见的回信,又是出自谁的手笔?还有莫名就成了证物的瑾王所赐玉佩,分明是早就丢失的……诸般事情,越想越教人奇怪,莫非,是有人早就盯上了他、想要陷害他?那会是谁?!

        其实陈江瀚与杜唐宝的秘会,本就是明华容一手安排。陈江瀚如今新投靠了瑾王,而杜唐宝却是白家的人。只要这二人密会的风声传出,一旦得知一介商贾竟然敢引诱高官之女,不单杜家,白家也一定会大为光火,认定是陈江瀚故意想要别他们一头。若是别的大事也就罢了,这等儿女私情的小事,瑾王一定会帮着陈江瀚拉个偏架,届时白家必会对瑾王诸多不满。他们的盟约本就是新始,一旦生出嫌隙,又无心弥补,崩盘不过是迟早之事罢了。

        明华容这么做,为的正是尽快挑起陈江瀚与白家的纷争,只是她没有想到,项绮罗竟也利用了那里的僻静,布置下了对付自己的局。摸清对方的意图后,她灵机一动:既是无巧不成双,自己何不顺水推舟,利用陈江瀚来与项绮罗狗咬狗?如此,并不会影响自己在原本的计划,却可以省却不少力气。毕竟,她刚才的那番推断虽然合情合理,但陈江瀚却是心知肚明他并没有做过,那么,他难免就要怀疑到别人,以他的惜命,必会做些什么,只要自己稍加引导,他定然会见缝插针。届时,自己只管作壁上观,免去了亲自出面收拾项绮罗的麻烦。

        想到这里,明华容眸光一凝,看向许久没有出声的项绮罗,故意叹了一声,说道:“其实项小姐本该待宫人们搜查完了,找出实据再来说话。你方才草率推断,咄咄逼人,一口咬定我如何如何行止不端,趁宫宴之机与人幽会,委实让人心寒。不过,说来倒也奇怪,那假冒我的女子,为何会说是我收买了她呢?现在既有人证在此,分明坐实了这就是假话,却不知是谁真正收买了她、就像收买这区区商贾一样,来妄言指证于我?幸好,大概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了,让我提前到了乐景宫,也这小子认错了人,否则,我只怕真要百口莫辩呢。项小姐,你知不知道是谁的心肠这般毒辣,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这话简直是在明着打脸了,但项绮罗偏偏却不能动气,只有假笑着说道:“适才是我一时情急,说话难免失了分寸,改日必当备下重礼向明小姐陪罪。好在老天开眼,终是让明小姐得以洗刷了冤屈。想来那背后兴风作浪之人必与这姓陈的有关,只要将他捉拿下狱,严加拷打,定是能审个水落石出,将那小人揪出来,让明小姐出了这口恶气。”

        之前项绮罗还在担心该如何洗脱自己诬陷的嫌疑,未曾想立时就天遂人愿,跳出个陈江瀚来,她立即便做出将这一切推到他身上的决定。

        项绮罗本不是善茬,这等祸水东引的事做起来自是面无难色,驾轻就熟。但她一时情急,却是忘了,她想将这盆脏水泼过去,也得看对方愿不愿意老实挨着。一旁陈江瀚听了明华容夹枪带棒的那些话,立即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了项绮罗。他来到帝京的时日虽浅,但因为刻意打听,却也对帝京局势颇多了解。但毕竟是身份所限,加上并未亲自晤面,一时间想不起这个项小姐到底是何来历,所以当下虽有怀疑,却也不好轻举妄动。

        前世明华容对陈江瀚何等熟悉,单看他的神情便能猜出他的心意。注意到陈江瀚的欲言又止,便知道他是在发愁该如何揭穿项绮罗,遂不动声色地又说道:“项小姐乃是项将军的女儿,难怪颇有将门之风,性子直率,心中有什么便说什么。但历来指摘问罪,皆是要讲实证的,你刚刚几不曾将我数落成个品行败坏的人,却又拿不出半分实据,统统只是猜测而已。项小姐,难道令尊在朝堂上也是这般莽撞么?难怪听说他屡次与白丞相起了冲突呢。”

        她说这话时声音压得极低,除了项绮罗之外,便只有陈江瀚听到了。

        这些天与瑾王接触下来,陈江瀚对朝堂局势也了解了不少,知道项家向来是白家,也就是瑾王的宿敌。当下听见这构陷明华容的少女正是项家小姐,加上明华容语气讥诮,明显是在讽刺她急不可耐便想定罪,再想起自己不翼而飞的玉佩,和莫名错认了人尴尬,想来也只有以项家之势,才能玩弄出这等伎俩。几下里一佐证,他不禁便坐实了原本只是隐约猜测的念头,认定是项绮罗蓄意陷害自己。往深一层想,又觉得是项家想借打压自己来弹制瑾王。

        若他不曾投靠瑾王,那么仅凭他的商贾身份是绝对不敢开罪项家的。但他现下既已抱上了瑾王这条大腿,又自认是被殃及无辜,认为瑾王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便突然挣开架住自己的太监,向前膝行数步,冲着数丈之外的长公主连连磕头,说道:“长公主殿下,草民是被冤枉的,恳请您为草民作主啊!”

        他本是个善于把握时机的人,当下也不等宫人来架他,便大声将对项绮罗的怀疑说了出来,从处心积虑盗走玉佩,到布置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再到刻意安插作伪的证人想要置他于死地等等一一道出。至于之前送到宫中的信,以及那封约见的信函,自然也被他当成是项绮罗所为,毫不犹豫地扣在了她头上。

        成功的商人都有一手无碍辩才,加上陈江瀚多读过几年书,说起话来不但引经据典,更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人暗中瞄上、视为棋子的弱者,配上他那副俊美的皮相,轻而易举便激起了绝大部分女子的同情心。而她们之前本就因为明华容的质问,对项绮罗的咄咄逼人和妄语指责有些不满,现在再看了几乎声泪俱下的陈江瀚,心中的天平不自觉便大大偏到了姓陈的这一边,虽然碍着项府的面子,不至于对项绮罗公然怒目而视,但神情间已是颇带了几分敌意。

        项绮罗并不了解陈江瀚,原本只当他是个色胆包天的小人物,认为区区一个白身商人,怎敢对自己的话有所臧否,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竟是个趋时附势的厉害角色,仅凭一点怀疑猜测就把事情说得如此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若非还有几分清醒,甚至连她自己都不免要怀疑是否真做过这种事。

        眼见周遭的气氛越来越古怪,再打量不知何时长公主看向自己的目光已颇带了几分不悦,项绮罗心中大急,却一时想不出什么解围的好法子,只得放下身段,忍气吞声向明华容说道:“明小姐,适才你不是说他是受人指使所以诬陷你么,你听他说的这些话,分明都是在花言巧语替自己开脱。你难道就要坐视不理,放任他信口雌黄么?”

        明华容存的本就是让他们互咬的心思,又怎么会出面制止陈江瀚的控诉。闻言,她心内一边感叹着此人的无耻,一边故作为难地说道:“项小姐,适才那番话只是推断而已。现在么,我倒觉得他说的话似乎更合理些,你觉得呢?”

        被她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这么一问,项绮罗几不曾气得吐血。心绪起伏之下,她一时忘了伪饰,凑近几步,几乎抵到明华容的鼻尖,死死盯着她,狠声说道:“明华容,你别给脸不要脸!”

        见她终于撕破脸皮,明华容神情一冷,寒声问道:“哦?不知项小姐几时给过我脸面了?是刚才泼了我一身水又将我推倒的时候么?还是逐条陈列莫须有的罪名想扣我个无耻不贞罪名的时候?又或者,是在我揭穿了你的画皮之后?”

        项绮罗不意明华容竟将她的所作所为都看穿了,闻言不禁咬牙切齿道:“真是个心机深沉的贱人!那个姓陈的只怕也是你找来的吧?你以为就你会搅混水么?我现儿就好好教训你一顿!你不过一介罪臣之女罢了,就算我将你整治得半死不活,又有谁会来为你出头!”

        情急之下,她不及细思后果,陡然手臂用力向明华容狠狠推去,是想将对方推下石阶去。

        这里离平地尚有七八层台阶,若是摔了下去,轻则淤青,重则破皮。明华容见她如此狠毒,心内愈恼。刚待闪开,却听项绮罗惨呼一声,颤声叫道:“好痛——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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