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母女重逢

“她不会回来了。”

        明华容声音十分淡然，但许镯却生生听出了一生冷汗。适才与白氏拉扯时间虽短，她却能看出她眼神阴鸷，神情偏戾，偏又力大无比，像是执念于什么事而疯魔了似。但她却根本想不通明华容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这短短时间内便将高傲强硬白氏逼到崩溃发疯。

        窥着明华容神色，许镯刚想说话，却听她又说道：“你打点下自己东西，不日便随青玉她们一起搬离这里吧。稍后我会让老夫人将你们身契取出来，往后你们便不再是下人，若有想做事，想去地方，管去吧。”

        听了这话，许镯反倒吓了一跳，注意力立即从白氏身上转了回来，担忧地问道：“小姐，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明华容才反应过来，这话原是说得有些不祥，倒像交待后事。只是，她虽已炮制了白氏母女，但面前尚有白家这个庞然大物。她不会天真得以为，毁掉了白氏与她两个女儿之后，白家会放过自己，而她也早做好了对付白家准备。前途未卜，她不知还能不能护住自己身边人，便想放手，让她们去过自己想要生活。

        于是，她和缓般地笑了一笑，说道：“这样难道不好？如今我宫内，暂时是用不着你们了。任由你们继续留下来，又要惹得老夫人犯口舌，不如一起出去了倒好，你们过得自些，她也没话说了，岂不两全。”

        她解释很是合理，但许镯却连连摇头，根本不愿接受：“小姐，奴婢也跟了您一段时间了，您就给奴婢透个底儿：是不是您宫里有什么麻烦事了？”

        明华容不意她竟如此敏锐，一时间不禁显出几分迟疑来。许镯见状，愈发肯定自己猜测，态度坚决地说道：“小姐，若非您觉得此行极其凶险，您也不会想把我们都打发走吧？您向来是个聪慧人，若连您也没把握，可见这事厉害到何等程度狼奔豕突章节。奴婢知道您心意是好，是为我们打算，可您想过没有，若我们这当口弃您而去，那成什么人了？您亲手帮奴婢报了仇，这份大恩大德奴婢便是还上一辈子也还不清。奴婢早决定侍奉您一辈子了，所以请恕奴婢不能从命。别人奴婢管不到，但奴婢自己是绝不愿意走。”

        这时，听到这边喧哗青玉也因担心明华容而寻了过来。虽未听清首尾，但听见一个“走”字，青玉立即警觉起来，抢近几步一脸坚定地说道：“小姐，无论出了什么事，青玉也绝不离开！”

        听罢她们这些发自腑肺话，明华容不禁屏住了呼吸。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回答，但当真正听到对方斩钉截铁表示不愿离开话语后，她心内仍是涌起一股异样情感：许镯与青玉身份虽是奴仆，但却也是和她一样有喜怒哀乐人。也正是因为有她们，证明了这世上不单只有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白眼狼，有知恩图报忠心与热忱，才没让她心彻底被仇恨占据，成为一个只知复仇人。

        也许从某方面来讲，她不希望离开她们心情，比她们不愿离开自己心情为迫切。

        明华容并非优柔寡断之人，片刻感动之后，她立即便做出了决定：“许妈妈，青玉，多谢你们……我只愿你们今后不要后悔才好。”

        “能留小姐身边，奴婢就知足了，哪里会后悔。小姐放心，奴婢并非那种不中用人，说不定往后还能帮上小姐忙。”得到她承诺，许镯神情一下子由紧绷变为松脱，笑着说道。

        青玉也是马上露出放心表情，并且难得地说了句俏皮话：“奴婢帝京无亲无故，小姐若是将奴婢打发了出去，那奴婢岂不得饿死了？”

        明华容亦报以一笑，刚叮嘱了她们几句搬到外头后要互相扶持照应话，便见刚进来时看到两个婆子之一，带着个生面孔中年妇人走了过来。到她面前后，那婆子禀道：“小姐，这是白府打发来管家娘子，想求见夫人。”

        那妇人虽然其貌不扬，却穿得十分讲究，比寻常中等人家夫人还要体面些，礼节亦是一丝不苟，隐约又带着几分教人不可小窥傲气。某方面来讲，也算是从侧面反映了白府地位何等煊赫。

        她向明华容行了一礼，问过好之后便有些倨傲地说道：“听说大小姐刚刚才向夫人请过安，敢问夫人今日是否已经痊愈，可以让奴婢进去见面传话了？”

        闻言，明华容立即了然：白氏半痴不傻地跑出去，确是惹人注目。多半是那婆子看出了端倪，又不想搅进来，便故意装作不知道白氏离家事情，将人带到自己面前来。

        想到这里，她横了那婆子一眼，不出所料，对方立即心虚地低下头去。

        明华容心内一面暗叹老夫人那里人如今是越来越油滑得不堪用了，一面故作惊讶地向那妇人说道：“夫人刚刚说要回娘家，所以出去了。你难道没见到她么？”

        “夫人要回娘家？”想起之前自己和丈夫屡次奉了老爷之命过来三催四请，白氏却皆是避而不见，如今居然一声不吭就准备回去了，妇人不禁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她顿时又释然了：这院子比自家还颇有不如，夫人就算念着旧情不忍离弃，吃了这些天苦也该醒转过来了。重要是，只消她回了白府，这桩功劳必是记自己头上，指不定还能得到大老爷赏赐，那可是既有脸面又有实惠好事。

        一念及此，妇人不禁心花怒放，甚至没有问清白氏随身带了几个人，坐什么马车，便心不焉地告退离开。她既不问，没人会主动去说，免得反而触霉头。

        这时，之前往外走了一遭元宝恰好与那妇人擦肩而过，回到府中向明华容禀事。听罢他低禀之后，明华容点了点头，道：“你出去告诉姬公子，说我这里一切安好，请他不必再记挂。让他到附近找家酒楼等我，等处理完了这边事情，我另有事要告诉他。”

        且不提明华容如何说服老夫人让青玉等人搬出去官说全文阅。这边，白府管家娘子只当立了一件大功，兴冲冲打道回府，欢天喜地地预备邀功。但等她回到白府后一问门房，才发现白氏并没有回来。她只当是白氏脚程慢，便预备且先等等。但这一等却等了许久，足足过去个把时辰，也依旧不见白氏踪影。

        苦苦等候管家娘子并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白氏此刻正赵家，势若疯颠地和一群粗壮婆子们拉扯：“滚开！你们这些老虔婆居然敢拦我！我乃是白家嫡长女，尚书正室夫人！你们敢来推搡我，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听到这话，婆子们不禁有些迟疑，遂纷纷看向一旁莫氏，希望她能拿个主意，但殊不知，莫氏心内也是叫苦连连：这白氏今日突然造访，却连下人也没带一个，脸上残妆狼籍，身上也是肮脏不堪，像是地上打过滚又爬起来了似。如此模样，实是来得蹊跷。但碍着白家面子，莫氏不敢像对老夫人派来人那样对她，只得强装笑脸，将她迎到了正厅。不想，尚未落座，白氏便劈头说要带走女儿，不会留她们继续赵家受苦。

        莫氏同白氏也曾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以白氏性子，就算已知道了女儿近况，杀上门来讨要说法，必定也是先礼后兵，绝不会一上来就这么直白。

        她也不知白氏到底晓得了多少，便陪笑想探探口风，不想圈子还没绕完，白氏便大不耐烦地将她一把推开，自己却直直往内院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叫着女儿名字。莫氏被她举动惊得目瞪口呆，竟连撞到桌沿也不知道疼。等回过神来，连忙也追了过去。

        白氏一路赵家内院横冲直闯，起初众人都愣愣地一时没反应过来，等醒悟过来后，只当是家里误闯了疯婆子进来，连忙七手八脚地来把她按住。拉扯之间，白氏原本还勉强梳起高髻也散落下来，乱发盖脸，看上去愈发疯颠，众人下手也加不知轻重。但等她们刚预备将白氏捆起时，先一步赶过来莫氏贴身丫鬟却连忙叫她们住手，说这是身份尊贵亲家夫人，不许怠慢。

        听到这话，婆子们吓得赶紧松了手。白氏也顾不上和她们计较，被松开后立即又四处奔跑，一面跑一面大声呼喊着女儿名字。随后赶来莫氏见实不成个样子，又连忙让人拦住她。只是因为晓得了她身份，婆子们到底不敢下狠手，所以十几个人围上去，也没能拿下一个白氏。

        莫氏也是左右为难：按说好法子是速速打发人去明家或者白家，让他们派人来把白氏接走。但她既来这里大吵大闹，依着情理，明霜月便少不得出来看看。可明霜月此际正卧病床，病得连头也抬不起来，哪里还有见客余地？只是她若不出来，又未免会引人疑心。明家倒好搪塞，若是透了风声教白家知道，他们外孙女嫁过来后一直生病，赵家又从未知会过他们，定会起疑。只要稍一盘查，明独秀事也要瞒不住。虽说是他们自己将人送过来，可一旦发现她饱受摧折，受了许多连青楼女子都不愿忍受苦楚，肯定会大为光火。届时，未免又是一番风波。

        莫氏心急如焚，正想不出个两全之策时，婆子们因见她久久没有说话，便也猜着她肯定是不愿开罪白家。为免日后自己被拉去当替罪羊，婆子们相互打了个眼色，悄悄放松了对白氏追围。缺口一打开，莫氏一个眼错不见，被白氏抢奔进了深内院，继续四处寻找女儿。

        见状，莫氏大急，连忙让婆子继续追拿。只是，主人态度已摆了那里，婆子们虽然应声而去，但却都是不愿出力。加上白氏所去方向只有一道窄门，只能一个一个慢慢过。于是便于无意之中，又给了白氏许多时间。

        而且这一次，白氏运气很好，居然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小厨房。原本一个胖厨娘正叉着腰对廊下一个瘦高丫鬟喝骂，乍见白氏没头没脑地闯进来，不禁都向她看了过去。那厨娘还寻思这眼生肮脏妇人是哪里使唤婆子时，那个丫鬟却已惊喜地扑了过去，欣慰地说道：“谢天谢地，可算把夫人您给盼来了，这下小姐有救了！”

        这丫鬟正是明独秀身边阳春。说着，她便磕下头去，起身刚待和夫人细说小姐近来遭受折磨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白氏衣裳左一道右一道都是污痕，裙带亦是零乱不堪九星天辰诀TxT下载。再抬头一看，她脸却比衣裳脏乱了十倍不止，蓬头垢面，污衣褴褛，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高华冷艳模样！若非阳春打小明家侍奉了十多年，差不多日日得见白氏面，只怕这会儿根本认不出来！

        见了这样夫人，阳春心中吃惊，一时倒将明独秀事抛倒了脑后。她正斟酌措词，该如何委婉地向白氏询问究竟出了何事时，却听对方尖声说道：“你不是独秀身边丫鬟么，怎么不好生伺候着她，跑到这里来了？”

        阳春打量她说话时神情不对，不禁加惶恐，说道：“小姐一直伤着，吃不得发物，偏偏今儿厨房送来饭菜又都是不合式。奴婢便偷溜了出来，想寻点米回去煮粥给小姐吃，不想去被人发现……”

        说到这里，阳春再说不出去，羞窘地涨红了脸。她明家时乃是有头有脸大丫鬟，虽然时常被明独秀拿来出气，但除此之外，其他人对她皆是笑脸相迎，殷勤有加。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为了一点点大米，被人指着鼻子将祖宗三代都骂遍了，偏生又是自家理亏，连嘴都还不上。

        她十分希望白氏能为自己出头，但听罢她话，白氏却是大不耐烦地说道：“你同我啰嗦这些做什么，我只问你，独秀她哪里？”

        阳春原本被她斥得脸色一白，险些委屈落泪，但转念一想，若是夫人能将小姐带走，自己岂非也可以跟着一起脱离苦海？想到此处，她立时振作起来，也不管莫氏并她心腹婆子时常敲打威吓自己、说绝不许把明独秀近况告诉别人那些话，向白氏说道：“小姐地方有些偏，请您随奴婢来。”

        阳春一心只想将白氏带过去，先还担心她走得慢会被莫家其他人拦下，不想白氏却是脚下生风，倒比阳春还几分。但阳春看了她这反常模样，心内却再度升起了担忧，暗忖夫人瞧着不大对头，究竟是怎么了，会不会根本无力带走小姐？若是如此，那待夫人走后，莫氏一定会重重惩治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白氏根本不知道也懒得去猜阳春心内担忧。她胸臆间像有一股邪火，烧得头脑发昏，但精神却十分亢奋。被阳春领着来到莫家偏僻角院，推开仅有房门看到躺床上神情恹恹女儿后，那股邪火像被添了松木一样，瞬间燃烧到了顶峰。

        “要个粥怎么去了这半日？你做事可是越来越不成样了——”明独秀听到门响，还以为是阳春回来，先抱怨了一句，才转过头去。不想这一眼却看到了个意料之外人，她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片刻后才颤声喊道：“母亲？！”

        听到女儿轻唤，白氏身体微震，却是一言不发，只直直看着她。那目光空洞而又灼人，呆滞却又专注，配着白氏木然表情与狼狈模样，直看得明独秀将先前惊喜数打消，唯余胆战心惊。

        “母……母亲？”

        明独秀只当白氏是看到自己现模样后惊呆了，不禁心中涌起一阵凄凉。她也不顾细究白氏为何如此狼狈，垂泪刚要诉说自己多日以来遭受苦楚，却被白氏突然握住了肩膀：“你是我独秀么？”

        白氏力道奇大，加上明独秀肩上旧伤未愈，当下只疼得一个激灵，哀声说道：“我自然是母亲女儿，莫非就因为我吃了苦头，您就不认我了么？”

        听到苦头二字，白氏眼瞳深处骤然闪过一抹混杂了后悔、痛心、自我厌憎等等情绪复杂神情，末了又是面无表情：“让母亲看看，你怎么了。”

        明独秀虽是满心要告诉白氏自己如今过得多么凄惨，好求她带自己回家，但事到临头，却仍是没有勇气把身上那些耻于启齿伤痕袒露白氏眼前。阳春见状顿时大急，也不顾身份，上前催促道：“小姐，夫人是你亲生母亲，又不是外人。您受了伤痛若都不愿同夫人讲，那还能告诉谁来？莫非您还想继续留这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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