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沉沦与遐想

故事开始的前一天，沈风死了。

        死在了一片幽静的大海之中，海面上下着雨，少年们的灵魂在雨里哭泣。

        时间抹去了他满身的遗憾，放任他永远徘徊在那个孤独的雨夜。

        沈风的一切存在都消失了，连同记忆、时间、牵绊、血缘……沈风死在最后一个人忘记他的时候。

        故事开始的前一天，沈长风诞生了。

        他抛下十八岁以前所有的经历，就如一张空白的纸，等待着过路人在此之上就行创作。

        犹如一朵娇艳的玫瑰，馥郁的香气被周身的刺封锁在体内。

        然后，

        时间继续前进。

        “蓝卡，谢谢。”一道清透的声音伴随着门口的风铃从前方传来。

        服务员手术动作一顿，立刻反应过来，“好的，请问要包间吗？”

        “不用。”

        那是一个秀挺的少年，尽管面上带着口罩，也能从那半垂半掩的眼睛中窥得一二。眼中不含一丝情绪，眉眼好像覆了一层冰。

        就是有些过分纤细了，动作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恹然。

        “呲——嘭！”酒水混着冰块腾出丝丝凉气，驱散了盛夏带来的燥热。

        沈长风坐在角落一个靠窗的位置，蝉鸣透过窗户爬进他的耳朵。他就这样靠在椅背上，恍然地盯着窗外良久。

        “叮铃铃——”

        偶尔能听到几声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来这里的人大多成群结队，分享着自己的话题，他一个人孑孓呆在角落，倒也并非那么突出。

        店里是恰到好处的交谈，并不喧闹，也增添了一份烟火气。

        汽水与可乐在盛夏中碰撞，桌子上放着一朵蓝色透明的花，映出了桌子上的稀碎纹理。

        “先生，您的蓝卡。”服务员向他微微欠身，便拿着托盘离开。

        这样的态度捎去了他心中的一缕烦躁。

        沈长风没有什么表示，他还是在望着窗外。

        窗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与往常一样的树冠占据了视野里的半壁江山，阳光刺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树下是一如既往脏陋的旧巷，偶尔有散发着恶臭的流浪汉抱着酒瓶蹲在角落一顿畅酣。

        这家酒馆是唯一一处被阳光宠幸的地方。

        过了许久，沈长风终于转头凝视着眼前的玻璃杯，蓝色的果汁上点缀着几朵红花，放在湖蓝色的桌面上更像上一件艺术品。思索许久，他还是拿起手机对着它拍了一张照。

        如果此时有人看见沈长风的眼睛，一定会被那沉静的美丽深深吸引。但正如这一片白昼撞向了梦境，即便是真实也会令人惶恐。

        所有，所有的事物都溺死在他的眸子里，时间、空间，在这场盛宴中化为虚无。

        与死亡相依者，比起生与死，

        一朵花的盛开，更能使他快乐。

        “快乐……吗？”

        沈长风已经许久没有思考过这些事情了。因为它毫无意义，人生不是依附着一个人的思想而存在的，它因为它自己而存在，个人的喜悲哀乐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更何况暗昼的降临，社会不可避免地蔓延起群体主义，所有人都在抱团取暖，无法融入人群的就会被整个社会排挤。

        可这些不包括沈长风。

        尽管从几年前中央就已经宣布了全民暗昼的现象，但仍有百分之一的人没有卷入其中。所有人都在羡慕这些“幸运”的普通人。

        沈长风用勺子搅动着这份果汁，晶莹剔透的饮料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叮铃铃——”兴许是外面的阳光正好，日光熹微，又或许是门口的风铃声音着实悦耳，衬着一同走进来的男人更加醒目。

        若有若无的目光投向前台，同样带着黑色口罩，头上一顶鸭舌帽，印着“ls”的logo，低调又不失奢华，浑身透露着特殊的气质。

        沈长风手上搅拌的动作一顿，他用一种格外专注的目光凝视着男人，透过手上冰冷的玻璃杯。他看见男人身旁是一头沉静的座头鲸，懒散地漫步在蓝色的过道上，微微摆尾卷起圈圈涟漪。

        那是他熟悉的姿态，冷漠地有些不近人情，但他知道雨夜之中那双手有多么温暖。

        “终于……”沈长风不禁在心中喟叹，微微垂眸，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黑色的中长发堆在脖颈间，在风中轻轻摇曳。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这才发觉自己在剧烈地颤抖，只是本能地忍受着灵魂深处的痛苦，试图以手掩面遮挡住他扭曲的面容。

        店员把男人带入最深处的隔间。

        男人似乎是随意地抬头扫视四周，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在空气中对接。

        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分离。

        又在店里打包了几份甜品，沈长风才回到家中。

        他忍耐着自己的本能反应，直到回到家中才敢放松。

        尽管这一次相遇早在意料之中，但他仍然止不住地颤抖。

        在真正面临这个独一无二的故人的时刻，沈长风反而有些犹豫、踟蹰不前，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继续下去。

        对方已经不认识他了。

        他想。

        沈长风习惯性地用手机刷着关于男人的信息，页面中跃出他的各种节目与电影。

        哪怕是早就刷过无数遍的电影，他依旧对这些感到新奇。

        在看到那一片熟悉的蓝色时，沈长风犹豫了片刻，便义无反顾地坠进那片逼仄诡秘的海域。

        一阵绵长悠扬的鲸鸣带他来到了那个贫穷与奢侈并存，现实与浪漫碰撞的瑰丽时代。

        身旁的蛋糕散发出甜腻的香甜。

        毫不夸张地讲，只要上过网的人都会知道这位被称为“海之子”的年轻影帝，一成年便以由知名导演创作的《潮汐鲸》一举成名。网上对他的来路议论纷纷，却始终扒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有人甚至猜测他是特殊异常事件处理局（简称特异局）的成员。

        但这都不是颜泽川需要关心的。

        在他看来，那些名声和荣誉只是让他没办法随意出门，仅此而已。

        但这家酒馆不同，隐藏在纵横交错的小巷里，只有落魄奔波的旅人才寻得到这里，没有人会在意身边到底坐着些什么人。

        他与服务员对完暗号，对那些四处投来的视线并不在意。他拨弄着略长的发尾，颇有一番流浪艺术家的味道。

        无聊的等待中，颜泽川随意地四处张望，视线扫过角落时微微一顿。

        那个黑色的身影像是无聊地搅动着勺子，兴趣缺缺，又像只是单纯地发呆。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到，店里的人总是会不动声色地往那个方向看。

        仅仅是从露出的一截手腕和那双深邃的眼睛，便能窥得一二真实与美。带到窗外的一阵风吹落他的兜帽，万千银丝随风流泻而下，扼住了每个人的呼吸。

        “先生，里面请。”前台的声音正好传来。

        一晃眼，那样短暂流露出来的美就不见了

        颜泽川心里顿时有些空落。

        正如得不到的事物总是美好的，越是转瞬即逝的美丽越是永恒。

        “您的玫瑰星球。”

        “谢谢。”

        前台小秋听到这个声音就愣住了。颜泽川却没有理她，径直走向熟悉的包间。

        进了门，他才终于把口罩和鸭舌帽摘下，慵懒地靠在座椅上无聊的刷着手机。

        里面的人互相吆喝着，却半分入也不了他的耳朵。

        起因是一抹不一样的色彩，把他拉入了一个绮丽又魔幻的世界。

        他看到了少年身旁，那冲击视觉，艳丽绮丽的大片玫瑰园。

        被繁华簇拥着的角落，世界上最美丽的鲜花都似乎聚集在这儿了，它们在无人问津的隐秘之中肆意生长，点缀了一整个盛夏。

        即便是眼前最负盛名的玫瑰星球，也不及那个世界的分毫壮丽。

        颜泽川深吸一口气，合眼双手按压着太阳穴。

        店里悠扬的歌声把他的思绪一并带走了，它们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化为一潺细流汇入大海，那是一片充满危机的海域。

        -

        每当潮水涨落，海边的土地被风浪吞没，海边的人们也将回归那片土地。

        这是关于一个被海养大的少年的故事。

        金生活在沧海之中，与庞大的座头鲸为伴。他们去过寒冷的极北之地，也在大洋中脊上探索蔓延的海下山脉，亚特兰蒂斯的亡灵被他们唤醒，海上犀牛在鲸鸣中游荡。

        人类与海洋的联系日益密切，却也在深深恐惧着这个古老的深渊之物。

        没有人知道它的起源，也没有人能够揭开它的真实。

        在某一个涨落的黄昏，金开始向往陆地，向往被植物覆盖的星星岛屿。

        金与伙伴道别，舍弃了海洋赋予他的权能，踏上追逐太阳的步伐。他第一次遇见可以角落的伙伴，开始学习一门新的语言，学着登山，学会了滑雪，住进向阳的房子，种上一花园的玫瑰花。

        他把在海中遇到的故事写进了小说，开始致力于陆地建设，他将贝壳贩卖给黄昏，在日落的大桥上与过去挥手告别。

        平静的大海一时间暗潮汹涌，黄昏的日光落在海面，映射出赤红的晚霞。

        金再也没有回过大海。

        直到一个日光熹微的冬日，他在涨潮的声音中迈进故土。

        座头鲸的齿骨被烧成了灰，跟随他一同回到家乡。

        一潮鸣，升旧火；

        一鲸落，万物生。

        “阿鲸，我们回家吧。”

        -

        沈长风听着少年死前听到的那一声鲸鸣，仰头倒在沙发里，沉默良久。

        谁也不知道少年究竟有没有后悔，金与鲸的殊途同归更是人类与海洋斗争命运的写照。

        春天会治愈我们，等我们经历过这个一无所有的寒冬之后。

        或许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带着那些玫瑰一起回家吧。

        沈长风走进卧室，看着里面半面墙的镜子，蜷缩了一下小拇指。

        “现在还不行……”

        “得等天黑了。”

        镜子中的他脊柱中空，血色染上了黑色的发丝，一簇簇玫瑰盛开在他的骨髓之中，填满了他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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