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不要害怕做交易

尘土在空气中是什么感觉呢？

        摇摇欲坠，好像有东西向下拽着，但又碰不到任何实物。

        她被陈飞一剑挑到空中，他的能量如绳索般缠绕在她肌肤上，越缩越紧，越缩越紧，肉从缝隙中挤出来，难以抑制的窒息感几乎要毁灭她。

        隋燃好像沉到了海底，张嘴却只能从嗓子眼里发出破碎的咳咳声。

        怎么会这么弱？

        陈飞不屑，使力，能量收束，噼啪作响，是数以亿万计的细胞破碎的声音。绳索合力搅碎皮肉，鲜血溢出表皮，如皲裂的土地般向外渗出。

        好痛。像是无数根针钻进她的肉里，再尽数埋葬下去。

        也好凉。

        隋燃听见“砰”得一声巨响，尘土扬起来。

        啊，原来是自己的身体砸到了地面上。

        她意识有点模糊，朦朦胧胧感受到体内似有蛇在蛰伏，即将破除屏障而出，又有一种力量抑制着伺机而动的蛇，如权杖般笼罩着它们。

        此后的事，隋燃便一概不知了。

        经后人口耳相传，这场韶山比武，是一次被记入史册的传说。

        据在当场的人转述，隋燃浑身是血，如同浴血而生的凤凰，她站起来，一步三晃，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但总觉得是在笑。

        像一个疯子。

        明明命悬一线，还不怕死，竟敢对着陈飞叫嚣：“来！”

        陈飞果真被激怒，或者说被隋燃吓到了，提着剑打算给她一击叫她长长记性，她竟然躲开了。

        没人看得见隋燃是如何动作的。

        上一秒就在剑下，下一秒已经在陈飞身后。

        陈飞一愣，忙回身使能量抵挡，却不知怎么被弹了出去，直直撞到擂台台柱上。

        隋燃像魔女，像女巫，像条高傲的巨蟒，她不用双鞭，一步一步走过去，直接用手捏住陈飞的脖子，向上提，看着他一双脚无助地摇动。

        按理说，陈飞完全可以震开她的手，可不知怎么的，他就像小鸡仔一样被她提着，好像有人把他的能量锁住了似的。

        陈飞几近晕厥，战况陡然反转，台下之人哗然。

        隋燃撒手，任由他撞向地面。

        顷刻之间，如烈火燎原一般的热浪涌来，在场观众万人，人人暗道不好，自感危机降临，胆小者瘫软在地，胆大者想向门口奔去，却通通使不上力，仿佛被锁在座位上。

        台下，隋武大惊失色。

        当年隋燃满月之日，他就找高人算过——隋燃身上的能量不纯。

        半神半魔，甚至魔高一筹。隋家按照高人指点，费尽钱财与心力，调配药物放进每日菜品，压制她身上的魔气，十几年下来，成效不小。

        怎么今日魔气突然暴怒？

        不，其实从数月前，隋燃身上的能量就已经有控制不住的态势。隋武乐观认为不会出事，放心让她继续比武。

        可如今……

        这可怎么办才好？

        眼看着魔气就要逼死场上修为不够的观众，呻吟声和绝望的哭喊声此起彼伏，仿佛人间炼狱，不，应当是第十六层火烧地狱，人人被置于淬炼之火中烤着。

        窒息还是烧死，这是个问题。

        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蓦地，火像是被剿灭了。

        隋武顿时轻松下来，腿一软，瘫倒在地。向旁边一看，阿铭早已晕过去了。

        擂台上，隋燃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陈飞被人翻过去探鼻息，还活着，但命悬一线。

        红衣少女变成魔女，靠口口相传，很快便能传遍这片土地。古往今来，传播最快的永远是坏消息和瘟疫。

        待恢复些许力气，隋武上台，小心摇晃了两下隋燃。他没注意到隋燃贴身的陌生珠子变成了橘红色，也暂时无心思考这一切的缘由，满眼都是她身上的伤口。

        是自己的女儿，他心疼得要命。

        虽然确实差点让她要了自己的老命。

        被抱回客栈后，隋燃睡了三天三夜。因外出轻装简行，隋家并未多带下人，于是阿铭和隋武倒替着，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第四天，天将将要亮之时，隋燃睁开了眼睛。

        屋内仍昏暗，她转头，看见隋武靠在小桌旁阖眼打盹。

        隋燃试着动了动四肢，无论哪里，都像是被碾过再扔进油里煎炸过一样生疼，又酸又累。她试图回想此前发生过的事，却什么也不记得。

        最后的印象就是自己摔在地上。

        后来呢？

        在黑夜里，木头的颜色都是灰的，于是橘红色的珠子格外引人注目。

        隋燃从怀里掏出来这颗珠子，夹在两指之间。她有一种预感，它一定知道些什么。

        可惜珠子不会说话。

        “不可惜。”

        隋燃脑子里的声音一出，吓得她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谁？她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我把你的声音锁住了。”

        你是谁？

        “你打赢了。”

        我打赢了？

        那陈飞……

        “还活着。”

        隋燃不知该作何感想。若细细说来，他杀了她两次，这次侥幸存活下来，也让她最后一点可怜的爱消灭殆尽。

        可我是怎么赢的呢？

        “你太弱了，杀不了他。”

        隋燃：……

        怎么才能变强呢。

        “离开隋家。”

        隋燃一愣。

        “隋家给你下药多年。”

        下药？隋燃觉得好笑，隋家是她唯一的靠山，她也是隋家视作明珠的宝物，怎么会有人给她下药呢？

        那声音没再出现。

        隋燃发觉自己可以出声了，她咬牙撑着酸痛感从床上坐起来，不由得发出痛呼，隋武登时惊醒。

        “你醒了？”

        他红着眼睛站起来，把隋燃摁下：“躺着，躺着，你身上伤口太多，不能动。”

        隋燃心里一酸。不是，你别哭啊。

        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又干又涩：“爹，我没事。但是发生了什么？”

        隋武给她倒了杯水，搬着凳子坐在床边，捻着几乎不存在的胡子悠悠开口，活像个说书人。隋燃最喜欢她爹这种态度，不管什么境遇，故事都得好好讲。

        “你摔下来之后，场上一片哗然。隋家的人竟然被名不见经传的陈家小毛头打败，真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但是败局从未决定，你……”

        这一番添油加醋的说明，直接说到了天亮。

        “所以我体内是有魔气的？”隋燃听罢，皱眉问道。

        隋燃怎么也没想过这一遭。上一世，魔气是传说中的东西，这一世，魔气怎么跟呼吸一样，人人都有？

        所以她也会变得像顾渊沛一样……

        怎么又是顾渊沛。

        隋燃甩干净脑子，把隋武的话翻来覆去地琢磨。

        “我吃的饭里一直都有药吗？”

        隋武点头：“这药主要是为了压制住你的魔气，虽然如此一来，你能力大减，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能量是一场与恶魔的交易，如果你吻醒了恶魔的花，就必须支付相应的价格。隋家不愿她有交易的可能性，索性不问她，只暗暗限制交易。

        隋燃重新躺下。

        她脑子里又出现了那个声音。

        “不要害怕做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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