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萧观音

一页书困倦睡得沉，一缕异香飘到鼻端，同时觉得脸上发痒，伸手一摸，是一绺柔腻的发丝。急急转过脸睁开眼，晨曦微光已经映在了罗帐上，仙鹤铜台上的残灯正冒着袅袅青烟。他是猝然转醒，因此睡眼还惺忪，只望着眼前是一位女郎，她双目闭着，面庞恬静。坐在床头斜靠着床架，是晨间的柔风将她的发丝吹拂到自己脸颊上，一页书不认得她，因此又细细的看了她一回。

        这姑娘是谁呢？

        他口干舌燥，无法出声，因此侧了侧身。尽管是细微的轻响，还是惊动了浅眠的萧分宜，她睁开眼，正好对上一页书的眼睛。她道，“什么时候了？”

        仿佛极熟悉一般，她守了他一夜，就算是初此见面她也毫无忸怩之态。她起身去给他倒茶，一页书饮了茶，喉头一股清甜，整个人也恢复了精神。

        他道，“应该辰时初了。”

        “感觉怎么样？”

        “好一些。稍微有些头疼……”一页书如实回答道，昨日他是见了她一回，但不知怎么便睡过去了。大概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使他无法撑持。

        “张嘴。”她坐到他身边对他笑道，自一个小银盒里取出来一粒白豆蔻，剥去了壳，伸两指将豆蔻塞入了一页书口中。霎时一页书口中满溢苦香直冲脑门，忽地他两处太阳穴被她轻轻按住，她道，“揉一揉就好了。”

        一页书嗯了一声。

        他受伤很重，正需睡眠。在萧分宜的悉心按摩下，一页书的倦意很快再次袭来。

        素续缘来送早饭，就见着萧分宜正替一页书揉着太阳穴。见着素续缘，萧分宜眼珠一转，他把早饭搁到桌上，转身以手示意了一番。萧分宜才轻声道，“睡了……”

        “看样子还需要时间恢复。”素续缘走近察看了一番，一页书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略有些惨淡光景，但比先前却是要大好了。萧分宜收回自己的手，走到桌边坐下，替自己先倒了一杯茶，她也渴了。

        “早饭煮了些粥，还有些玉米饼，今晚换我来值夜守着前辈。”素续缘说道。

        萧分宜饮完茶，又舀了一口粥放到自己嘴里，素续缘没有在粥里放糖，所以白粥寡淡无味。她眉头一蹙，便放下了汤勺，又尝了一口玉米饼，也无味。

        素续缘这时便半开玩笑道，“你太嗜甜，怕是要提早衰老。”

        他这般一说，萧分宜抚了抚自己的脸，“自他来了，熬夜好几回了，你看我眼睛下这淤青……”

        她仰起脸，让素续缘看得更清楚。素续缘好笑的侧过脸收起了她的茶盏，“用膳时不可佐茶。”

        这是医生的坚持，萧分宜当然不与他争，用完了早膳，她便收拾了餐具去了厨房。素续缘原本打算再提炼几味药丸，便也进了厨房。这厨房极大，有两口功效不同的大灶。一口是日常做饭所用，一口是素续缘熬制药材所用。

        萧分宜在收拾厨房，素续缘在收拾药材，他口里说道，“午饭还是我做，你守了前辈一夜，实在辛苦，先去休息。”

        “不要紧，中午的时候眯一会儿就好了。”萧分宜将洗好的碗碟摞在一起，又拿过干净的抹布擦碗。其实她今天心情极好，一页书恢复的好，已经能开口说话，比之前要好了许多，她关心的问道，“他什么时候可以痊愈？”

        素续缘正在分拣药材，听到她的话便说道，“前辈的伤患严重，若要说彻底治疗，时日恐怕不短。只是以前辈的为人，一心牵挂武林，只怕不会等到彻底康复就要再次步入江湖。”

        萧分宜轻轻哦了一声，她道，“你身为医生的坚持对上一页书不管用了吧……”

        素续缘停下手里的活计，转过头看着她，说道，“其实说起来前辈或许比你更愿意卖我的面子。”

        萧分宜不服气的摇头。

        素续缘笑道，“如果你在膳食方面更尊重医嘱，我就不会如此说了。”

        “其实你不晓得……”

        素续缘好奇道，“我不晓得什么……”

        “嗯，一页书也嗜甜。”萧分宜说得认真。

        可素续缘不信，他道，“前辈是出家人，无口腹之欲，怎会嗜甜？”

        “等他醒了，你可以问他。”萧分宜说道。

        素续缘仍不信的摇头笑道，“你又诓我。”

        萧分宜放下手里的碗，一本正经道，“你看吧，他醒了，我来问，你在旁边听答案就好。”

        “不可。”素续缘连忙拦住萧分宜的想法，一页书嫉恶如仇，绝不会因为对方是女性就怜香惜玉，万一到时候一页书给了萧分宜一个难堪，那自己在中间多为难呀！可同时他也了解萧分宜的性情，她有了某种想法一定会想着去尝试。所以他只好勉为其难的同意她的说法，而不求印证。

        “分宜，我想前辈也许对甜或苦或咸或酸都不萦怀，毕竟前辈是得道高僧……”素续缘慢慢说道，“但在这四种味道之间，前辈肯定还是愿意选择甜。”

        萧分宜觉得好笑的撇了撇嘴，她晓得素续缘在担心什么，一页书的脾气恐怕人人都知道该敬而远之。她一笑，他便转过脸又埋头关心起自己的药材。

        “你说的话有理，我可驳不倒。”萧分宜道。

        素续缘点头，“再过一个时辰，我替你把脉……切记不可偷偷吃发物。”

        “我没有……”萧分宜在他背后扮了个鬼脸。

        素续缘摇头道，“瞒者满不识。上前日，你房里可是藏着糖霜藕粉？”

        “你怎么知道？”萧分宜很惊讶，她可是用专门的盒子藏了珍品，因为素续缘的饭做得不好吃，也可说是不合她的胃口，所以她特为了自己准备了一些零食。

        素续缘又转过头看着她，伸出两指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又比了比她，“我会一直盯着你！”

        萧分宜无奈又佩服，素续缘真是一位好医生。

        她出了厨房又钻进了一页书的房间，一页书睡得极好，她端详了他一阵，她可以肯定一页书和自己一样嗜甜。只是这话说出去，连素续缘这样老实的人也不相信。萧分宜轻轻苦笑了起来，一页书却赫然睁开了眼……

        他毫无征兆的醒了过来，着实吓到了萧分宜，他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分宜怔了怔，却是反问道，“你呢？”

        “梵天一页书。”

        “我……叫萧观音。”

        “观音？”一页书讶然，原来大家都是佛门中人，他立刻道，“多谢佛友救我……”

        萧分宜可不高兴他喊自己佛友，她斜睇了他一眼。她忽然面色不佳，一页书疑惑不解。

        “因为我小时候常常生病，算命先生说我活不久，但我父母不舍女儿早殇，便求问有什么办法能令我活得长久。算命先生说，先改个名字吧。于是便替我取了个小名叫观音。”萧分宜说道。

        一页书怔了怔，这其中原还有这段故事，“原来是你的小名……”其实一页书本想问一句姑娘高姓大名？可又觉得不妥，所以不好问出口。

        “你，怎的忽然就醒了？”萧分宜问道。

        一页书则道，“可能是睡得太久……”

        “你觉得这里不安全？”萧分宜误会他是因为本能的戒备而惊醒。

        “……自然不是。”一页书不好说实话。

        萧分宜可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那是什么呢？”

        她不解，他当然也愿意为她解惑，但话不好说得太明白。

        难得的，一页书道，“想要晓得救命恩人的名姓，所以……”

        萧分宜在此项上有特别的领悟能力，她瞬间就明白了一页书在委婉表达的意思，顿时轻轻一笑，说道，“萧分宜……”

        一页书双眸极亮，看着她对自己笑言名姓，他道，“分则宜，合则观音。”

        “……你又明白了？”萧分宜轻轻一哼，一页书在她名字上做文章，她要挫他的锐气。

        一页书解释道，“一个人的名姓总有契合他（她）自身气质的一面。”说罢，他轻呼了一口气，内伤未愈，力有不逮。

        “怎么了？”萧分宜关切的望着他。

        一页书只是闭目养神，应付她还真是费神，叫什么观音，分明是魔障。

        萧分宜见他眉头紧锁，只好又替他轻揉太阳穴。她衣袖扫过他面庞，体气蒸发，香味格外浓烈，一页书顿觉心旌神荡，头更疼了，心里冒苦水。

        他不得不开口道，“分宜……”

        “嗯……”萧分宜有些疑问，他竟是又不像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

        “需要素续缘的针灸……”

        萧分宜收回手，叹道，“好，我去叫他。”

        “你是素续缘的徒弟还是……”

        “病患。”萧分宜据实道。

        一页书想这也是情理之中，若非病患，师徒？仿佛也不像。

        “是什么病症？”一页书问道。

        萧分宜扯了扯他的袖子，一页书遂睁开眼不解的看着她，她才幽幽一叹道，“是心病嘛……”

        一页书差点呕血，他勉力一笑，“心病还须心药治。”

        “是，就是如此，解铃还须系铃人。”萧分宜接过他的话说道。

        一页书总觉得她的话有意思，这意思还是冲着自己，他道，“素续缘那里有你的药吗？”

        “没有。”萧分宜道。

        下一句该问，谁才有你治病的药？

        一页书身体未复原，就没有继续问了，反正素续缘没有药，一时半会就先让萧分宜拖一会儿也不碍事。

        “着实疼的厉害……”一页书眼一闭，眼不见心不乱。

        萧分宜偷偷一笑，继而收敛笑意，脆生生道，“是，马上就去唤素续缘。”

        素续缘提着药箱急匆匆赶了过来，一页书睁开眼没见到萧分宜，只见着素续缘忙前忙后，他道，“你父亲的情况你大概听说了么？”

        素续缘一边准确施针一边叹道，“父亲多灾多难也是可以想到的情况……”

        一页书正因为体念他的孝心，所以才想要及时告诉他素还真的情况。他安慰道，“素还真终能化险为夷。”

        “是，我一直这样认为……前辈的这身伤是如何来的呢？”素续缘探问道。

        “与九轮天的沉沦王在云渡山一战……”一页书道。

        “九轮天，沉沦王……看来苦境又发生了新一波的动乱……”素续缘叹气，手上的动作更加麻利，“前辈先安心养伤，带伤上阵，贻害无穷。”

        一页书自然认同此话，可他的思绪不由还是飘到了战事上，与沉沦王一战，使得不动城与九轮天的矛盾愈发尖锐不可调和了，偏偏自己受伤沉重，不能成为有效的战力。后续的事务将要麻烦其他人了……

        沉沦王失踪，最忧急的人是苍羽凌霄，他本来面色就冷峻，现在又因为沉沦王的失踪，脸色益发的难看。近神天司的撺掇奏效，可背后是天譩的支持，苍羽凌霄要发难还不是时候。

        “天相，我要先说抱歉。”天譩虽然是女主，可很有驭下的手腕。

        苍羽凌霄只道，“属下并无此意。”

        “不必瞒我，你与沉沦王是父子之情，父失其子，其心可悯。”天譩叹道，“我虽晓得一页书强，但没料到他竟强大至此……是我失策了。”

        天譩将沉沦王一事完全揽在了自己身上，这教苍羽凌霄还怎么追究近神天司的责任呢？

        “沉沦王失踪，此事还可以挽回，只需要找到沉沦王的踪迹。一页书与沉沦王一战，短期内，苦境正道也失去了他这样的战力，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事。”苍羽凌霄淡然而言。

        “那么，要报复吗？”天譩直截了当问道。

        苍羽凌霄不得不反问一句，“天譩如何看待云渡山那里的五千百姓？”

        “必要的牺牲总是无法避免……”天譩的杀伐果断犹强于苍羽凌霄。

        苍羽凌霄不置可否淡淡一笑，今日的公事想必是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不动城一向是逆三教在负责，有什么新的成果呢？”天譩问道。

        “与神机联系的人是绝日狂图。”苍羽凌霄道，“是否要召他一询？”

        天譩道，“天相对他这样放心，就不怕他辜负了你这份心意。”

        苍羽凌霄只是一笑。

        天譩又道，“其实我有听到探子传回的各式消息……”

        “那么天譩已经有了决断。”苍羽凌霄说道。

        天譩只是随手化出一封书信递给苍羽凌霄，“内中是围杀解锋镝的计划，神机希望我方能给予援手。这件事我交给你去办，慎之。”

        “是……”

        “另外，还是那句话，必要的牺牲不可免。天相最能领会我的意思。”天譩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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