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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陌上年少


  辰时初,昨夜秋瑟枫落,群雁南去,似是寒风将至,恼得刘青婉一夜未得安枕。

  宫墙赤色,红叶纷零,寝殿内香烛攒动,人影憧憧。

  “锦儿,你让她们别在我跟前忙活了,人晃着,我头昏。”刘青婉扶额起身,素手青衣下略显病态。

  宫女们识趣退身后,独留下宫女锦儿替刘青婉梳妆,她走至锦烛罩前,换上另一盏香灯。

  “今日,这烛火倒是格外显眼些,那味道也带着几分安神。”刘青婉淡扫一眼,莞尔轻笑道。

  “公主有所不知,这蜡烛是曹将军送到宦侍手中,再交由我的。”锦儿跟随刘青婉数载,自然看出刘青婉对曹襄送来的诸类小物件不尽满意,便帮着曹襄美言几句。

  刘青婉黛眉轻挑,心里悠悠念道:“又是他。”

  自那日东市得见后,刘青婉便总能收到些稀奇物件,无非是民间寻常人家闲来的逗趣玩意儿,却颇得刘青婉欢喜。

  她不禁感慨,曹襄此人,心思细腻如此,若不是那日的羞怯模样,倒真让人怀疑他是个情场浪子。

  刘青婉的嘴角笑意更深,眉眼温柔,轻问道,“为何不直接找你?还要借他人之手。”

  锦儿细思几许后,方回:“听那宦侍说,曹公子怕与公主走近了,给公主无端添出糟心的绯事,恐女儿家声誉有损。如此,得当些。”

  刘青婉不置可否,她对曹襄始终藏着一颗揣度的心意,所以总是将一切的好意解读为曹襄此人的心机深沉,八面玲珑。

  她的长公主身份,自幼便会被流言所困,日子久了,她便也不在乎什么女儿家的声誉。只是,曹襄此人事事周到,哪怕是攻于心计,也可算作得体之人。

  “那宦侍还说,这些蜡烛是曹将军亲手所制。曹将军向淳医女打听后得知公主每当秋冬交替之时,便会头疼不已,这些蜡烛有安眠之效,可缓解公主的病症。”锦儿的神色间分明是对曹襄的赞叹,让刘青婉不由思索原来人心可以在不动声色间便被收买。

  “你这丫头,看来已是站在曹襄那儿,恨不得我早日嫁过去。”刘青婉柔声打趣。

  她今日心情实属不错,便任着锦儿为自己描眉梳妆,连服饰也比平日里繁杂些。

  原本,若刘青婉不见客,便一切从简,几乎连珠钗都不愿带着,可今日,她凤眼轻瞥过一只木质头钗,红唇微勾,轻声曰:“今日,就带这支吧。”

  浮云蔽日,浓荫幽晦时候,五更不过,乍暖还寒,百官来朝。

  “上朝——”汉宫乌沉,峻色冷冽,建章宫外传来宦臣一声细尖鸣耳之声。

  百官整装以待,入建章宫论政,其皆诚惶诚恐。

  自漠北大捷后,刘彻本应心情大好,奈何朝中时局瞬息万变,老臣们纷纷上言汉武,卫家势宠过大,兵权旁落,恐遭叛乱。

  其后的阴诡人心,无非是为己身所虑,触怒龙颜罢了。

  “臣有本奏。”一缎袍宽袖的老者,立于建章宫内,声声掷地。

  “允。”

  皇帝正声厉语,他早知庄青翟这个老狐狸,应是坐不住了。

  庄青翟花须微乱,端出老者姿态,声声动容,作出事事为国所思姿态,“廷尉告老还乡,如今职权空落,应由陛下断决,究竟何人顶位。”

  刘彻浓眉轻挑,睥睨群臣后,凌人问道:“众卿认为何人能担此重任?”

  庄青翟气态祥和,不作评声,只是视线轻移至身边几位老臣之下。

  还未等刘彻再次发问,站于庄青翟右侧的郎中令讪然开口:“陛下,丞相之子,庄尧已是不可多得的少年人杰。”

  “哦?所以郎中令要举荐的人是庄相之子,庄尧?”龙吟空悬于朝堂上空,怒意漫散。

  郎中令冷汗涔落,手中的朝笏轻晃,不敢作声。

  庄青翟神色自若,如祥和一片,置身事外。

  他缓缓俯身拜问:“臣子尚幼,仍需历练,不知陛下心中所何?”

  满堂皆默然,噤若寒蝉,唯留下庄青翟与君王对峙相抗。

  “朕自有安排,不过郎中令所说非假,庄尧也是为国效力的年岁,传朕旨意,庄尧天惠聪颖,人品贵重,朕心甚慰,乃封奉常,助朕共扶社稷。”字句间透露着王者不可违逆的威严,皇帝不是在与庄青翟商讨,而是敷衍了一个官职给他。

  为官数十载,庄青翟怎会不知三公九卿间,唯有奉常之职,且不说并无实权,而掌权者当朝已有五六,外加之前朝老臣在里混杂,庄尧并无出头之日。

  庄青翟虽是心下愤慨,却也不能发作,只能感恩戴德地领下这份“赏赐”。

  他暗念,皇帝这是要重整朝纲,三公九卿的位置上换上自己的人。

  而刘彻既有意分割他的势力,必有人在替他铺路埋荒,看来此人非曹襄莫属。

  朝上众人,字字为大汉碎首糜躯,实则臣子野心,满目疮痍。

  营营九天,万般尘尽后,拨开云雾的却不是青天,而是豺狐之心。

  “昭平君,请留步。”

  庄青翟在下朝后将陈霖拦于午门,神色亲蔼。

  “庄相?何事?”陈霖本就无心朝纲,他为隆虑公主长子,与那些权臣生来不同,故而这是第一次被庄青翟拦下议事。

  庄青翟语中带着规劝之意,叹息俄顷后,缓缓曰:“陈公子可知曹襄与公主婚事将近?”

  陈霖向来阴险有余,思虑不足,又怎么是庄青翟的对手?

  他立马冲动答曰:“胡说!陛下今日疏远曹襄,庄相你还看不出端倪吗?”

  庄青翟丝毫不介怀陈霖失了礼数,反倒是更添一份语重心长,“你莫怪庄叔未提醒你,陛下这是在考验曹襄,有时候,失了便能得。”

  他瞧着陈霖非信非疑的脸色,便已知鱼饵自挂其钩,须发中藏着不尽奸诈,他轻问一句:“那曹襄究竟是靠什么得到帝心的呢?如若他在京城中,遇到些麻烦,失了长安第一公子的名声,此事便也另当别论。”

  陈霖的眼中一寸寸阴下,仿若阴霾笼世,江河覆地,他终于在庄青翟的挑拨中,失了最后的分寸。

  一时间,长安流言纷起,字字轻浮淫逸,却都指向一人——曹襄。

  “曹兄,我看今日长安百姓观你的眼色,恐是带皆带着猜疑。”霍去病与曹襄出城点兵,策马而归时,已听到流言纷纷。

  “你可听说了,长安第一贵公子曹襄,他流连青楼,甚至有了相好。”

  “当真?他不是与长公主有了婚约?”

  “不知真假,我瞧着曹公子性质顺和,不若那般好色之徒。”

  “却是听说他不受陛下重用,看来与长公主的婚事也要作罢,去青楼,借酒消愁罢。”

  曹襄慢路而返,神色自若,淡笑孑然,笑看风云。

  “霍将军可知传言之人何许?”曹襄扬马而去,尘土飞扬,寡然一语留在微风中,不答便已明了。

  好在,曹襄名声正气,此事虽流传至长安遍地,却也未真的污秽到曹襄的名声。

  “你当真不放在心上?”霍去病与曹襄双双下马进曹府议事,他自然清晰,此事必是陈霖所为。

  二人先前在酒肆得罪过他,被如此针对,也不无道理。

  “我若现在便放在心上,那日后的指控,我又该如何应对?”曹襄神色收敛,言语刚毅凌然。

  他也并非愚善之辈,若是陈霖有意做对,见招拆招固然为好,但坐以待毙也绝非他处事风格。

  曹襄委身于身边的侍从,不知说了些什么,眼瞧着侍从领命离开,留下的只有怔懵原地的霍去病。

  曹襄笑言,“司马大将军战术无双,奈何官家之争,仍是稚嫩。”

  霍去病不置可否,与曹襄征战沙场的这几个月间,他便知道曹襄此人诡计多端,虽有君子磊落,却也是不可招惹之辈,他只盼陈霖的代价不会过大。

  少顷,他与霍去病的府上皆传来消息,明晚醉仙楼上,陈霖宴请宾客,从论军事,望得指教。

  他与霍去病相视一笑,眼射星辰,列峰如翠。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霍去病与曹襄至醉仙楼的那一刻,江上明月照,胭脂香溢近。

  那浓烈的俗粉香韵让霍去病不禁晃头,他嫌厌道:“为何论兵事要来此等烟花之地?”

  曹襄撇嘴轻笑:“你当真以为陈霖好问古今,要与你我二人论天下事?”

  他凝神平息,虽是厌恶烟花之地,却也候着今晚好戏上演,更何况他还是主角。

  “曹公子,你当真是好久未来了呢。”曹襄前脚方进醉仙楼,一女子便向他走去,身着红稠锦缎,纤腰妩媚,不尽风骚。

  曹襄避之不及,被那女子缠上脖颈,他心下作呕,连带着身体疆挺,丝毫不顾君子儒雅,用力将女子甩开,面色冷冽。

  “本将莫管你受何人指使,今晚你若再敢靠近一步,我便将你的双手双脚剁了。”醉仙楼中人皆膛目结舌,曹襄质纯良,性温淡,绝非阴沉狠决之人,如今想来,应是为了长公主,洁身自好。

  他与霍去病快步走入陈霖所布的酒宴之中,选犄角之隅,定坐安神。

  陈霖见霍去病与曹襄二人脸色凝滞,便知方才之事,令他们平升戒备之心,也就不便再做安排。

  “各位将领,陈某向来崇尚武学,今日有幸将各位宴请至此,乃陈某幸事。来人,斟酒!”陈霖开场话倒是客套,那些武将本就自命不凡,听了陈霖的言辞更是欣喜。

  待醉仙楼的女子一连几杯酒喝下,便也顾不得是否是军宴,花天之处,荒颓不堪。

  霍去病与曹襄的脸色愈发阴沉,斟酒的女子在旁不敢轻举妄动,却又不得不听从陈霖安排,怏怏贴近曹襄的身子,柔声细语,“公子,喝杯酒吧。”

  “滚!”

  酒宴散场,淫靡不绝,霍去病与曹襄中途便离席而去。

  陈霖奸计事成,笑意连谲,便也任着二人不辞而别。

  月满梢头,红霄云溢,酒色凝脂,连亘歌舞。

  二日清晨,曹府门外,闹市之处,一女子衣碎布靡,嚎绝不息,“曹公子,您开门呐!您昨夜分明答应奴家要娶奴家为妻,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啊!”

  本是晨宵未尽,街中无人,百姓却终究被凄厉哭声闹醒,纷纷探头张望,之间一女子衣冠不整的跪在曹府门前,向曹襄寻求名分。

  一时间,空街纷扬,流言四起。

  “曹公子,果真干了苟且之事?”

  “瞧这都上门哭闹,不应有假。”

  曹襄端坐在床边,听着门外传报的忧急声音,泰然自若。

  “公子,那女子再闹下去,长安百姓都要知道您昨晚干了那档子事。”门外的侍从焦急问讯曹襄的意思。

  “将她发落衙门,按我那日吩咐你的去办。”曹襄从容问曰,安神闭眸道。

  “是!”

  顷而,府外的动静平歇,半数好事的百姓随着曹家门侍去了衙门断案,也不知那侍从哪儿来的证据,竟是一早上的时间便将女子出身来历全然摸透,到最后更是查出女子是受醉仙楼的用意,才作出此等下作之事。

  一时间,京城流言方息,蜚语又起。

  传言曹襄为了迎娶长公主,守身如玉,不近女色。而那日去醉仙楼也是先行离席,一派正然君子所为,是当嫁之人。

  “哦?外面真如此传言?”刘青婉听罢,抿唇浅笑。

  淳芷微愣,她今早方起,就听侍女说起街外流言,心下很是气恼,恼得是曹襄流连青楼,本想着要让刘青婉择婿之时,再加留心,却未曾想她如今笑意盈盈。

  “青婉,你不恼吗?”

  刘青婉勾唇欣然,素手捻花,细品芬芳后说:“我恼什么?恼他被旁人暗算,去了青楼却又临阵退场?还是恼他为名节恶惩青楼女子?”

  她转身望向宫墙之外,莺莺燕燕又怎会入他之眼呢?

  刘青婉将捻下的红梅颂吟一番后,嫣然一笑,落梅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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