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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长安古意


如果没有那次大胆的外出冒险,会怎么样呢?

李罗罗常想这个问题。但旋即又有了答案:“应该会••••••百无聊赖地生活吧?”

另一种声音闪进脑海:“做个富贵悠闲的县主••••••不好么?”

可是心里似有不甘:“那恐怕就不会碰见那名贯长安的‘人面桃花’了吧!”

垂拱三年的春天,赵王府的临水轩台上,李罗罗依旧眯着细眼,假意俯视雕花木栏下的池塘,寻着池里的红锦游鱼,以免听边上那位的、该称之为聒噪的絮叨。

大概是游鱼也厌烦长篇铺陈的说教,早躲得远远的没了踪影,一只也找不到。整块池塘纹丝不动,静得像一块碧玉。

李罗罗轻幽幽的叹了口气,本就简单挽就的发髻再配上白皙肤色,在清澈池水的波光掩映里更显清丽。

这个“完全不想在再听”的叹息太过明显,以至于对方都停住了口,略带不被重视的愠色打量着李罗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

发出谴责的男子看不出年岁,四肢修长,眉目端正,很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可那双圆眼珠儿一转溜又出卖了他的狡黠。

“若非故去的赵王爷与妃主们秉持远离是非的高见••••••从前的恩赏••••••现今的安然••••••只怕是没有的呢。”

明明沉重的内容被这轻描淡写、一字一顿的语气带出来似乎不痛不痒的观局人负手闲立在看下棋。

李罗罗有一瞬间的鄙夷——难道你不是总领赵王府的执事?不与王府同舟共济吗?

执事在李罗罗的狐疑打量下依旧一派悠闲,负手而立,真真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暗金牡丹花纹的长袍,回环彩色纹理的腰带,坠在腰间的碧玺玉佩,手里镂空敷金彩的玉骨折扇••••••无一不彰显着这位王府总管事的奢靡雅趣。尤其那双狡诈的圆眼里••••••写满了“招惹是非”。

就是这样一张锦衣玉食纵情声色的脸此时硬是抬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神色:“年岁不稳••••••县主任性••••••赵王爷呀,我只能辜负您护卫王府上下的临终委任了呀。”

在李罗罗的记忆中,对王府上下人人爱戴的赵王爷,也就是自己的父亲几乎没有印象,只从别人口中知晓他十分器重自己的家臣——也就是眼前正在哭嚎的执事,甚至临去之前弥留之际仍把整个王府托付于他。至于执事,不知道他呆在王府有多久了,只知道打从有记忆起便一直有他。他,阴晴不定,喜怒不准,王府上下全都惧他。但是,全长安都晓得,赵王府的执事喜欢漂亮的东西,收买他,讨他的欢心,轻而易举。

春日暖阳中,风仍带着料峭。李罗罗回抿着唇,听着执事近乎自夸的絮叨,还是决定吃下自己早已做好的外出打算,盘算着另寻办法:“好!执事,我会好好呆在府里,不去管那什么••••••幽忧子的。”

“县主真是乖呢。”

“应该的,应该的。”

一串银铃般的轻俏浅笑荡漾在池塘上空。执事玉指纤纤轻掩口鼻,妖娆的姿态却不显做作,仿佛是这具挺拔之身的主人常用的手势。

李罗罗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更真挚一点:“执事大可以放心!”

风息了,扬起的耳际发丝又轻飘飘地落到了耳旁。就在这一刹那,执事微扬的嘴角眉梢迅速放了下来,猛地散开折扇半掩嘴唇,柔软的腰肢弯曲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脸凑近了坐在栏杆旁的李罗罗,却一改往常调笑闲适的感觉,眼里染上了李罗罗从未见过的诡秘厉色:“县主,你一定要乖哦~乖一点••••••命会长些!”

愈发轻的声音,话尾几乎轻不可闻,只剩下那半遮的鲜艳唇色。若非尽在眼前的流畅口型,李罗罗差点就怀疑自己听错了,直愣愣地僵在原地,杏眼圆睁沾上了几分呆气。

“哈哈哈••••••我是吓你的呢。”转瞬间,执事又恢复如初、笑意吟吟。原来刚才只是一个轻轻浅浅的小玩笑罢了。

对于执事瞬息变换的态度,李罗罗直怀疑自己花了眼,额上薄薄的一层汗被春寒吹得发冷——果然还是太心虚了呀,如果偷跑出去,执事知道了不会杀了我吧?

等到身边没人时,李罗罗终于可以松懈一下,不用面对精明的执事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精神一下子松缓下来,人也溜了下去,干脆趴到了临水轩台边沿的雕花栏杆上。

恍恍惚惚中,执事训诫侍女办事不力的斥责声也变得远了,刚开始还浅浅淡淡的是女孩子们在背后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

“执事今天好凶啊~”

“是呀是呀,还是头一回呢。”

“莫不是也是因为听到才气冲天的幽忧子的丧讯?”

“说不准呢,执事可是个爱风月的人。听说好多年前,幽忧子还是王府的座上宾呢。那时的光景真是好呀。”

“唉••••••不过执事真是愈发俊美了呢。”

“连发火也是••••••风流倜傥。”

由细碎的怨怼转变为真诚的向往,也太快了点吧!不过说起热闹的宴席,为何我毫无印象呢——哦,好像忘了,我命里犯煞,最怕被冲撞呢——是谁这么说的呢——好像就是略懂法术的管家执事呢——无论是谁说的,反正就是少出门、少见人、无缘一应筵席活动了呗。

李罗罗想着想着,思绪却进入了虚空,一望无际的黑色,空空如也。没错,又要睡着了。

每当众人筵席取乐之时,李罗罗便一个人在房里翻捡书堆,百无聊赖地随意看看,累了就顺势翻到在充盈着墨香的书册上昏昏欲睡,就如同现在趴倒在栏杆上只觉得浑身乏力••••••然而这也只不过是漫长的成长过程中信手一拈的又一次昏昏然罢了。想到这里,李罗罗连叹息都变轻了——何必理会呢,反正那些快乐潇洒与自己无缘。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

缱绻悠长的软糯音调,抓人耳根的甜美旋律,让人无法忘怀的曲式,鲜妍华美的辞藻••••••这由远及近、飘飘摇摇的,是前院宾客咸集、众人高声吟唱的欢娱之声吗?

可这语调明明那么纤细温柔,仿佛近在眼前。声音是那么宠溺,那么熟悉。

意识模糊中,李罗罗满含惊喜认出了母亲,温柔娴静的赵王妃在为自己轻声哼唱的入眠曲。那时,是多么美好的存在呀。

这首常听的曲子叫什么来着——李罗罗竟••••••一时想不起来——可是我好想知道呀,好想好想知道呀••••••

又是一个独自打发闲时的日子,书架上堆了些新鲜的奇诡故事读本——这些礼物是母亲送给孩子最善意的怜爱——李罗罗满心欢喜地想着,迫不及待地开始翻翻捡捡,却发现了一个浮着花香,用上好素锦绢帛细细缝好的布袋。

考究的针线缝制手法,泛着光泽的银色织锦料底,趟平齐整的花纹勾勒,无一不显示出锦袋主人的好品味与显贵身份。

锦袋的沿角有些微的磨损,像是很久以前就包好却没打开过的东西。李罗罗掂了掂又摸了摸,仔细翻覆——密封布袋里装的像一本孤册,莫非是珍藏的鬼怪志孤本吗?

正想打开,却发现袋子另一面缀着一列端秀的小字——幽忧子亲启。

这是谁的包裹,这是谁要送给幽忧子的——李罗罗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等等,我这是在做梦吗?我怎么了?我是不会做梦的呀——可这不是梦,这明明是我的回忆呀••••••

“我最可爱的县主,最亲爱的孩子,你有什么愿望吗?母亲帮你实现好不好?”久病未愈的苍白也掩盖不住的美丽风华,细细修饰的高耸发髻,含笑的唇角眉梢,鲜妍的唇珠口脂,仿佛画中细线勾画的美丽容颜。

身形小小的李罗罗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忽而也学着王妃的语气问了同样的问题:“母亲,你要是有什么愿望就告诉我哟,我会帮你实现哦~”

李罗罗真真切切地看见了王妃那一瞬息的愕然,还有秋水剪眸中一晃而过的动容。

那是什么?好像是书中称之为“落寞”的神情。

王妃的话语总是那么轻,轻得像个无声无息快要凋零的秋桐叶:“我的愿望吗••••••没有••••••吧?”

李罗罗陷入了不可解的困惑当中:“没有”就“没有”,“没有吧”是什么意思?

但无忧无虑的儿时就该遗忘所有困难的问题,时光悄悄淹没了许多记忆——母亲爱唱的歌谣,书架上藏的精美布袋,王妃香消玉殒前最后一抹神采。

可是现在我已经长大。而那个童言无忌间牵动心神的问题,答案显而易见——是有的,对吧!

我要帮她实现愿望。

一种强烈又浓郁的愿望在心中氤氲开来,一种从未有过得执念蓦然蒸腾起来,一个念想从未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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