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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来生


公仪陵这几日突然忙了起来,忙的什么自然是不会让钟莘栎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公仪陵了,但他做的饭菜却还一顿不缺地被人送了过来。

        无忧也被人从她身边抱走,来人说无忧早产,天生不足,得用药好生养着,但她知道,无忧已经成为他们威胁她的把柄了。

        用无忧威胁她,用她威胁钟昭澜,利用女子为母的心软,达成自己的目的,真是可笑。

        她这几天试着离开院子,走到院门,便被人堵了回去,更不要说出府。

        她所在的院子一处临着外面,平日隐约可听闻集市喧闹声。只是那墙修的很高,肯定翻不过去。

        不知道顾琢玉的下落,也见不到公仪陵,她像是被缚住手脚、蒙住眼睛,对前路一片未知。

        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钟莘栎走出屋门,午后的日光刺得她眼睛半天睁不开。她眯着眼,看着院中那颗树,略一思忖,便提起裙摆爬了上去。估算好距离后,从树上跳了下去。

        一声惨叫唤来了院门的守卫,夜里公仪陵果然来了。

        这是个冒险的法子,若是一着不慎摔断了腿,救她的人来此,她很有可能失去逃跑的机会。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所走的每一步,不都是赌吗?

        公仪陵看着她被包扎着肿起的脚踝,心疼道:“你什么时候性子野到爱爬树了?还摔伤了自己,若是出事该怎么办?”

        “想看看外面而已,又没摔断腿,下次不会了。”

        见到她轻描淡写的样子公仪陵就来气,他问道:“外面有什么是你必须要看的?”

        “没什么,只是听到外面稚子相戏,想瞧瞧热闹罢了。这几日闷在这里,怕闷出病来。”

        “你是故意的吗?想要弄伤自己,让我放你出去,然后你再趁机逃走?”公仪陵定定地看着她。

        钟莘栎迎上他的目光,无畏与他对视,直白道:“是啊,我就是想出去,直到我死才会消停。”

        公仪陵掐住她的肩头,隐忍怒意道:“你不要总拿死来威胁我。”

        钟莘栎看着他,一言不发。

        公仪陵看透她眼底的不惧死亡,咬牙道:“你别忘了顾琢玉还在我手上,你死了,我可不保证他的安全。还有无忧……”

        钟莘栎飞速地打断他:“你果真是想拿自己的孩子来威胁我吗!”

        公仪陵的声音弱了弱,他说:“无忧不能没有母亲。”

        道德绑架。钟莘栎冷冷一笑,背过身去不看他。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很久,身后的公仪陵一直没有说话,久到她都要以为公仪陵已经离开了,却不防他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

        而后,她的肩膀一片濡湿。

        公仪陵在哭。

        他压抑着哭音,却还有滴滴热泪落到了她的肩膀上,烫得她肌肤发热。

        钟莘栎放松了身体,靠在了他的怀里,缄默着听他的哭泣。

        “我幼时艰辛,却从不求鬼神怜悯,因为我知道有求必有报应。而我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我向来惜命,便不愿求诸神。”

        “后来我令生母之谋罪东窗事发,害嫡兄沦落风尘身死,罪无可赦,此一身再无福报,只余罪债,所以我便更不愿求神。”

        “可那日你昏迷不醒,我握着你的手,求遍诸天神佛。我求他们,只要你能醒来,要我失去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最终,你无恙,而我的报应亦至。”

        欠的东西总要还……她的爱和她的真心,都不再属于他了。

        钟莘栎压下心中触动,面上讥诮道:“公仪陵,你的爱从来都只是说说而已。”

        说完,她感觉身后人拥住她的动作加重,好像要将她嵌进骨血里,再也不分离。

        公仪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切都无从说起,他那莫名的爱,似乎在隐瞒与算计中一文不值。

        他要如何同她说,他很爱很爱她,爱到真心想与她漱石枕流,一起看遍天下盛景,执手过完这一生。

        可她为什么是天边明珠似的月,而他是挣扎在泥潭里的囚鱼呢?

        公仪陵止住泪,干涩开口道:“如果……如果来生我不是卑贱的庶子,也不是谋乱的逆贼,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来见你,没有那些阴谋算计,也没有双手沾满鲜血。你会不会,爱上我?”

        怀里的人儿不答话,他自嘲一笑,已经做好了她嘲讽自己“哪有来生”的准备,却听她极轻地说道:“会的。”

        一滴水坠入心湖,泛起淡淡涟漪。

        “你说什么?”公仪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她道。

        “倘若有如果的话,倘若有来生。”钟莘栎淡淡地补充道。

        她不信来生,他说的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假命题。可公仪陵这样的人,一生悲惨,若直接断了他祈盼来生的心愿,又过于残忍。

        她恨他,她怨他,可她做不到以一个幸运之人的身份去嘲笑本身不幸的人。于是她也顺从他的思路去思考,她到底会不会爱上这样一个公仪陵。

        答案是会的。

        听到她后来的补充,公仪陵也没有消掉眼底的喜色,他吻着她的耳朵,激起她身上一片酥麻感。

        不知过了多久,钟莘栎倦意上来,倚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公仪陵合衣与她一道沉眠。

        还未天亮,公仪陵就从床上起来,整理好衣服匆匆离去,好似昨夜缱绻都是梦影,一眨眼便会消逝。

        但她的举动也不是毫无效用,公仪陵虽然白日不会来,对她的限制也没有解开,可如今每夜他都会来见她一眼。有时夜深,她已经缩在被子里睡着了,他会踏着月光走进来,悄悄地守在她的身边浅眠,待快天亮的时候再离开。

        所有的一切,钟莘栎都知道。

        ……

        当她在院子里百无聊赖地坐在公仪陵为她架的秋千上,看到墙边有亲卫冒出头的时候,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此时距离她被抓已然过去了两个月,在与亲卫避人耳目地短暂交流中,她知道了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

        南炎靠着邪性的巫蛊之术与狡诈伎俩,夺了东乾两城,而在东乾各地,也出了不少邪门的事,应当是南炎暗自操控无疑。

        一时间,人心惶惶,生怕叛军神不知鬼不觉地闹到自己身边。公仪陵这几日之所以忙碌,是因为南炎巫蛊的恐慌已经蔓延到了这座州城之中,想来公仪陵便是这里的主要执行者。

        这个人,一边说着爱她,一边又在伤害她所爱的臣民。

        这座城离京城极近,断然不能沦陷,好在钟莘栎与钟莘枫早已安插了人在这里,逮住了不少装神弄鬼的人。

        亲卫想要将钟莘栎救走,钟莘栎却摇了摇头,说道:“我要保证顾琢玉的安全。”

        亲卫急了,说道:“可是王女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我无事,公仪陵现在还不会动我,我会小心探查出顾琢玉所在位置。我们十日一碰头,互通消息,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被公仪陵的人发现。”

        亲卫拗不过她,只得匆匆离开。

        所有的一切她心里都有了底,只差顾琢玉所处的位置了。

        夜里公仪陵又来了,他走向团在被子里的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哪里不舒服?今日为何吃的这样少?”

        钟莘栎迷迷蒙蒙睁开了眼睛,半梦半醒地问道:“阿陵?”

        听到她这个称呼,公仪陵的身子僵住了,他轻轻捧起了她的脸,问道:“阿栎,你叫我什么?”

        钟莘栎用力眨了眨眼,迷蒙的眼神回拢,变得清晰起来,她极冷漠地说道:“你听错了。”

        公仪陵垂目轻笑道:“阿栎,你也不是那么讨厌我的。”

        “随你怎么想,我累了,要睡了。”

        “是今日的菜不合胃口吗?为什么只动了几筷子就不再吃了?”

        钟莘栎翻了个身背对他,说道:“没胃口。”

        公仪陵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明日我叫人给你带些开胃的酸梅汤来。”

        钟莘栎背对着他,依旧一言不发。

        “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他们给你做。”公仪陵又道。

        “没有。”

        公仪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好。”

        被子里的人儿又沉默了,一会儿呼吸便变得均匀起来。

        公仪陵叹了口气,走到桌边,伏案浅眠。

        大抵是天快要露出曙光的时候,公仪陵被一阵啜泣声吵醒,他寻声看去,被子里一动一动,像是在抽泣。

        公仪陵急步过去,将钟莘栎从被子里抱出来,仔细看她有无大碍。

        她闭着眼,眼角流下了成行的泪,还没醒的样子,好似做了噩梦。

        他没有办法,也不忍唤醒她,只好拥住她,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抚着她。

        她哭声弱了些,嘴里隐约传来呓语声。公仪陵附耳细听,听得她翻来覆去念叨着无忧的名字。

        公仪陵敛目,是他疏漏了,他应当让她看看孩子的。可她口里的无忧念了一会儿,又变成了阿陵。

        拍着她的手一顿,慢慢落到她的发上,然后抚到了发尾。

        她梦里哭着喊他的名字,还如旧般唤他阿陵,是不是说明,她也不愿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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