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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爱恨


钟莘栎特意选了个凉快的天,清晨出发,去往桃源乡。

        其实她本想一个人带几个亲卫去的,青梨不依,若让国主知道,国主也会不依,是以她无奈带了一群人去。

        临到翻过山准备入乡时,为了不打扰乡中居民,她和一群亲卫掰扯半天,最终才让她们守在乡外,只有青梨和另外三个亲卫跟着她一起进去。

        入乡时已至下午,钟莘栎放慢脚步浅浅呼吸着新鲜空气,心情似是不错地东瞧西瞧,山景嵌在云中,浮绿随云海翻腾。

        她一路同乡亲打着招呼,乡亲也不因她是王女而对她毕恭毕敬,仿佛一切都是还在桃源乡的时候,乡邻友爱和谐。

        除却称呼从“沈娘子”变成了“王女”,明面上,一切似乎并没有任何改变。

        与她寒暄的阿雯一拍脑袋,问道:“王女,你回来是要找郑大夫吗?”

        钟莘栎颔首道:“是啊,师父从山里采药回来没?”

        阿雯抿唇道:“郑大夫在你走后不久,便和郑月一起离开山谷了,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离开了?”钟莘栎讶异道。

        “是啊,只说自己在外面还有事要处理,把一些治头疼脑热的法子都留了下来,说是很快就能回来。”

        “这样啊……”钟莘栎沉思道。

        郑全家已人去屋空,钟莘栎坐了一会儿,看了看旧时物件,却没有进自己曾和公仪陵住过的屋子,怕想起不该想的人。

        坐了没多久,她便起身带人离开,返途中路过一丛花树,树上缀着浅黄色的花,有几只蝴蝶追逐着入了花丛。

        钟莘栎瞧着花丛失了神,眼神正追逐着蝴蝶飞远时,却被暗处的一道光闪痛了眼睛。

        当她眨眼细瞧时,看清光源一瞬心滞。

        公仪陵穿着干练的短打,面上再无之前的脂粉,而平日挽起的柔软发丝此时也皆被束成高高的马尾,在轻风吹拂下微动。他一身黑色装扮,在白日穿着,自不是为了隐匿身形,好像就是为了让钟莘栎看到他一般。

        见到钟莘栎看向了他,公仪陵唇角轻微上扬,手上的弩/箭一瞬即发。

        她忘了出声,也忘了躲藏,或许是他动作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就在那一瞬,弩/箭贯穿了她的肩膀。

        见到她肩膀染了血色,公仪陵眸中闪着解恨的笑意,迅疾收了弩,转身离开。

        钟莘栎吃痛失去平衡,向后仰去,贴身的亲卫接住了她,青梨随即反应过来向公仪陵逃走的方向追去。

        钟莘栎抚上痛处,贝齿咬着下唇,痛得将唇瓣也咬出了血。

        公仪陵被青梨追了一会便停了下来,跳到一棵树上摆弄着手里的弩。

        青梨追到树下,仰头看着他,说道:“你过来便只是为了伤她一箭?”

        公仪陵漫不经心把玩着弩,说道:“不然呢?给她一个痛快岂不是太便宜她了?我要让她整日活在死亡的恐惧中,活也活不痛快,到最后她或许能自己解决了自己,倒不必我动手了。”

        青梨不是很能理解公仪陵变态的想法,他叹了口气,说道:“她怀着你的孩子。”

        公仪陵收了弩,冷声道:“你是想让我看在孩子的份上对她手下留情?孩子在我心底是否担得起这份情面暂且不论,我且问你,这个孩子于她而言,她会在意吗?”

        “她……很看重这个孩子。”青梨无力说道。

        “嗯,看重孩子,所以毫不留情推孩子的父亲去死,”公仪陵似是看淡一切地笑着,轻声问道,“那么我怎么就不能推她去死呢?”

        “她若死了,你的孩子也没了……”

        “谁在意呢?”公仪陵撂下这句话,便飞身离去。

        青梨无奈返回,硬着头皮同钟莘栎说道:“属下无能,让他逃了。”

        钟莘栎痛得说不出话来,她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摆了摆手,亲卫背着她往谷外赶去。

        见到受伤的她,留在原地的亲卫也很着急,返途脚步加快了许多,赶在太阳落山前将她送回了楚王府。

        好在公仪陵这次只是吓唬她,没在箭上抹什么要人命的毒药。大夫为她上了药后,药劲上来,钟莘栎便睡了过去。

        青梨忙完一切,候着她睡着了,才走出府,寻到了一路鬼鬼祟祟跟着他们的人,无奈说道:“她上了药后好不容易才睡下,你满意了?”

        公仪陵倚着树,敛下眸子,说道:“睡太快了,不满意。”

        青梨不知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开口道:“你还要如何?”

        公仪陵面无表情说道:“方才那一箭从她肩膀直接穿了过去,我应该收着力,让箭嵌进她血肉里才对。这样,大夫拔箭,还得折腾她一会儿。”

        “师父起事也就这几天了,你何必冒出来先找她不痛快?”青梨听着便胆战心惊,越发不理解他变态的想法,出言问道。

        “师父起事是算他的账,我找她是算我的账,这两者并无冲突。”

        青梨动作一顿,严肃说道:“来日师父起事告捷,你将如何待她?”

        “我不是说了吗?”公仪陵嘲弄地笑着,“当然是折磨她,在这之前,我要先杀了顾琢玉。”

        他要把她所在意的,一个一个毁掉。

        ……

        钟莘栎其实并没有完全睡着,身上的痛和心底的痛让她左右都睡不安稳。

        这个时代的麻药药效并不强,不能完全麻痹她的神经。

        她的一呼一吸间尽是疼痛,只是不知来自身上的痛还是心上的痛更多一些。

        哪怕她早就想好公仪陵会如何伤她,也做好迎接这个结果的打算,可箭落了实处,她还是难过得很。

        她曾见过鲜血淋淋的公仪陵,被人用了刑,气息奄奄地瘫在地上,浑身没一块好肉;她也曾见过腿被巨石磕断的公仪陵,泡在水里,就像是死了一般。

        她从没见过比公仪陵还坚强的生命,他好像在用尽一切力气去活着。

        可就是这样坚强的生命,在她放弃他时,决绝地跳了崖。

        虽然没死成,但后来的仵作也说了,地上的血量绝不仅仅来源于钟莘柠一个人,公仪陵也流了很多血。

        她如今受的伤,对公仪陵而言,或许只像是蚊子叮了一口一样,不足挂齿。

        可她就是很疼,疼得一哭便止不住眼泪,哭湿了蒙住脸的被衾。

        “你在愧疚。”青泽说道。

        钟莘栎没应声。

        “你还在恨。”青泽又说。

        “我是不是很娇气,青泽?”钟莘栎问它。

        “没有,你与公仪陵从不是一路人,没必要和他比伤。他呢,就像是小说里时运不济的主角,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站到顶峰。你呢,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负责在主角得胜时拍手喊两声‘好’就是了。”

        钟莘栎破涕为笑,嘟囔道:“这一点也不安慰人……”

        “可你笑了。”青泽虽然这么说,却觉得她心情一点也没变好。

        如青泽所料,钟莘栎听了它的话,所关注的重点并不在后半句。

        她想,是啊,公仪陵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而她恰好是他命里一难,两个人种种纠结皆作孽缘,公仪陵为此付出了代价,而她的代价也马上就要来了。

        这一箭只是一个开始,开弓没有回头箭,公仪陵没想过要回头,而如今她也回不得了。

        因爱生恨,公仪陵如此,她亦然。

        ……

        公仪陵回到洛川居处时,洛川正拿着一个玉石左右把玩,公仪陵瞧那玉颜色似天青,蛮特殊的,便多看了几眼。

        “好奇吗?”

        公仪陵收回视线,说道:“不好奇。”

        洛川自问自答道:“是那个女人送我的。”

        洛川嘴里总挂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骗了他的心,让他动了情,却任由自己正夫给洛川下了毒。

        因为这个女人,洛川成了南炎人口中的笑柄。他放着好好的南炎圣子不当,非要离经叛道爱上东乾境内的女人,破了童子身,再也没办法做圣子,最后却身中剧毒狼狈逃了回来。

        洛川被关到南炎养毒物的秘境里,毒物以毒攻毒,将他中的毒化解了些许,可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忍受生不如死的苦痛。

        此时是东乾的新年,是那个女人所说要阖家团圆的日子。

        那日她笑着说自己要去办点事,办完事后回来告诉他个好消息。

        他等啊等,等到了那女人登基为帝,等到了她的正夫送来的一碗毒药,也等到了他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候。

        钟昭澜,你该死。

        公仪陵看着洛川脸上又气又恨的表情,就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个人,其实在他数次念叨中,公仪陵也不难猜出背叛了洛川的人就是钟莘栎的母亲钟昭澜,可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将弩放到桌子上,说道:“师父,何时起事?”

        洛川合目,复睁开,说道:“这几日造势够多了,明日是个好天,万里无云。”

        那便明日罢。

        一切欣欣向荣的时候,也是他的重生之日。

        公仪陵敛眸道:“好。”

        “你今日去看她了?”

        公仪陵点头:“是。”

        “如何了?”

        “给了她一箭。”

        洛川蹙眉道:“死了吗?”

        “离死差远了。”公仪陵淡淡道。

        洛川残忍笑道:“是啊,不能让她们就那么便宜地死了,她们欠我们一个道歉。”

        而他无论会不会得到那句“对不起”,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积年累月的爱恨,在心上扎根,他终生所求难道只是一句道歉吗?

        并不是,他只是在为当年不能相守的爱情,盖上最后一抔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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