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毒酒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一位打扮尊荣华贵的女子正端坐在桌前，冷眼看着面前精致的碟盏菜肴，一旁的老太监俯身给她倒着酒。

        “皇后娘娘，这酒是皇上赏给您的，还是莫要为难小的了。”老太监模样恭敬的弯腰将酒杯放在桌上，语气却平淡的毫无起伏。

        女子本来冷静端庄的面容一下破碎，一掌把酒杯连同桌上的其他物件通通拂到地上，惹出不小的声响。

        只是门外并没有任何宫女或是太监闻声进来收拾残局，老太监弯着腰作揖，并不抬头看她，尖细的声音平静道：“娘娘，看来您是想用白绫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与本宫说话？本宫要见皇上！”

        老太监不卑不亢的回答着：“娘娘，皇上并不想见……”

        “朕在这里。”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随后，一身明黄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领口和袖口金线绣的龙纹能够告诉所有人他的身份。

        “奴才见过皇上。”

        “起来吧。”皇上和煦的笑了笑，随后站在楼燕面前，“皇后，找朕何事？”

        楼燕并不屈膝行礼，甚至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皇上，“刘安北，你什么意思？”

        皇上似乎并不在乎被直呼其名，不急不缓的坐在椅子上开口说道：“朕以为皇后早已清楚了。”

        事已至此，楼燕对皇上是半分恭敬也无，有些嘲讽的问道：“我早该清楚？清楚什么？您要杀我吗？”

        皇上招了招手，老太监弯着腰退下，他这才开口说道：“今天，正好是燕儿离开的第十年。”

        楼燕心中一惊，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打湿了她的后背，像是被人拿捏着灵魂一般看了个透彻。

        皇上见楼燕半晌不语，也不在乎，继续说道：“燕儿想的，我如今全都做到了，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楼家也离京，寻了安稳的地界继续生活。我也是时候去寻她了。”

        处于极度恐惧状态下的楼燕并没有意识到皇上此时竟不再称“朕”，豆大的冷汗从额间滑落，她甚至都没有力气站在原地，跌坐回椅子上。

        “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楼燕终于开口，声音都沙哑了几分。

        没错，她不是楼燕。

        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叫楼不厌，是一名演员。而这个世界，是她正准备参演的一部剧——《明眼》所描绘的世界。

        总而言之，她穿剧了。

        她这具身体名叫楼燕，正是女主角，与年少势弱的太子相互扶持，砥砺前行，最终太子成了皇帝，为她空置后宫，两人白头偕老，恩爱如初。

        不过那是原剧情罢了。

        她二十岁时在剧组磕了脑袋穿到这具十五岁少女的身体里，如今已经有十个年头，可等她回首一看，一切却与她想象中不同。

        皇上没有像剧本中所描述的那样，在十五岁时十里红妆迎娶她，两人琴瑟和鸣，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因头伤在京郊养伤静心至十七，才得一道圣旨入宫为后。那时她以为只是出了点无伤大雅的小差错，接下来总算要步入正轨。

        入宫后，她虽然贵为皇后，可皇帝从不见她，两人甚至没有夫妻之实，皇上还有后宫佳丽三千。

        她不明白为什么，可也再无退路，一入宫中便再无回头路。

        她开始学着其他嫔妃争宠，夺权。

        幸运的是她身后有楼家，朝中武将之首，让她得以稳坐后位七年。

        虽得时常小心后宫中的尔虞我诈，但还算太平，只是偶然想起曾经，有些恍惚。

        就好像她生来就是楼燕，可又不是。

        最后一年，楼家突然被遣离京城，她最大的靠山走了，她虽仍为皇后，却像被打入冷宫一般。

        她的宫内冷清下来，除了几个忠心耿耿和皇上安插进来的宫女太监，竟再无一人。连庭院的花草似乎都看出了她大势已去，随着从前的光辉渐渐衰败。

        十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她还什么都没明白，记忆里也好像只余下这十年的日子。

        除去最初在京郊的两年生活有明亮鲜活的色彩外，剩下的时日似乎都被无休止的心机权谋和日复一日的无聊光景蒙上了厚重的黑灰。

        直到最近她似乎又拨开云雾清明些许，才开始疑惑为何她的生活与剧中大不相同，原来……原来皇上一早就知道了。

        “从朕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朕就知道了，你与燕儿并不相似。”

        楼不厌摇头，有些不可置信，“这明明就是她的身体。”

        皇上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眼神，举止，一颦一笑，都大不一样，你演的太差了。”

        身为一名演员，被人当面指责演技太差怎么都不会好受，哪怕已经脱离那个身份十年了的楼不厌也是一样。

        “可这满朝上下，都没人能认得出来，甚至是她的父母。”楼不厌争辩道。

        “那是朕在最开始就让你在京郊三年，帮你隔绝了与他们的见面，之后更是直接入宫，不然皇后你以为，你会如此轻松？”

        楼不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说不出话来。

        “世人都道这后宫是会吃人的，朕看也是这样。皇后入宫不过几年，演的就是出神入化。甚至有的时候，朕还以为这身体又换了个人，不过后来才发现，皇后是见人演人，见鬼演鬼，把自己也演进去了。”

        楼不厌想起最初入宫那么几年，她为了争宠和攀比，什么模样没做过，温柔小意妩媚端庄，只要能争得刘安北的一个眼神，让那些妃嫔们搅着手帕暗妒她一声，她演尽了一切。

        现在一想，真是脑子被浆糊了。

        “如今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康，群臣忠心，朕已经没有放不下的了。这一杯酒，朕与你一起喝。”

        此话一出，楼不厌一惊，随后又低笑一声，“皇上还真是个深情种。”

        皇上笑而不语，唤在外面守着的老太监进来，“再斟杯酒来，朕和皇后共饮。”

        老太监听了这番话，面不改色的退了出去，不一会，就用托盘端着一瓶酒上来了。

        楼不厌看着面前的一小杯酒，心里无端涌上几分洒脱与自由的感觉。

        这无趣的日子，结束了也好，反正她早腻了。

        就在此刻，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刀剑相交的声音，半晌都没能止住。

        “能与朕的影兵纠缠这么久还没能败下阵来的，恐怕只有你的那位暗卫了。”皇上看上去一幅很感兴趣的模样，晃着杯子里透明的酒液说道，“当时可真没看出来他潜力这么大。

        楼不厌心里一紧，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淡淡的说道：“谢过皇上的赞誉了。”

        皇上略微挑来了挑眉，没说什么。

        外面的打斗声仍在继续，不过谁都知道结局会是什么。

        楼不厌还是没能忍住，终于开了口，“皇上，能否看在这十年来的份上，留阿乞一条活路。”

        出乎她意料的是，皇上立即就答应下来，唤了老太监进来，“别伤了那人，擒住即可。”

        楼不厌有些吃惊，心里想好的一箩筐劝说的话都还没来的及讲。

        皇上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朕不过是想让他也体会体会朕的感受罢了。”

        楼不厌没明白皇上这句话的意思，外面的打斗声也已经停止，想必是皇上的影兵已经将阿乞制服了。

        两名影兵很快将一名黑衣男子押进来跪在地上，楼不厌看着那人满身的血污，不禁有些心疼。

        “娘娘……是属下无能……”阿乞低着头，大片血液浸透黑衣，滴在地上，画出一朵朵血花。

        楼不厌看着跪在地上的阿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阿乞是她的暗卫，一个在剧中连名字都没被提起的小角色，多年来在她身边尽职尽责的做事，是她在深宫内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

        她穿来这个世界的最初的一日，无意间逛到当时还是太子的刘安北的暗卫营中撞见了被捆在树上受刑的阿乞时，于心不忍将人要了过来。

        随后的十年里，他就作为她的贴身暗卫一直跟随着她，保护她。不过令楼不厌有些意外的是，她还是第一次知道阿乞的武功是如此之高。

        “阿乞，抬头。”楼不厌走过去蹲在阿乞面前，华丽的宫裙铺散在地上，染上了红色也不在意。

        楼不厌是第一次这般仔细的打量着他。

        她想记住他，在这陌生世界里唯一一个愿陪她至此的人。

        阿乞与这具身体同岁，可不过是二十五的年纪，身上却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疤，连脸上都有些，看起来凶狠极了。

        若是忽略这些伤疤，阿乞的长相并不差，只是看上去冷漠凶狠了几分，像个边疆杀伐果断的冷酷将军。

        她记忆中的阿乞一直是面无表情，看起来难以亲近，哪怕是她，有的时候也有些害怕他。

        可如今，阿乞眼眶发红，满眼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上挂了滴泪珠，凌乱的发丝和垂下的眼睛像可怜的大狗狗，满眼都是自己。

        “娘娘……”

        “阿乞，皇上许诺了我不会杀你，你离开这皇宫，寻一个好姑娘，安安稳稳过这一生吧。”

        可这句话像是触了阿乞的痛点一样，他低下头，双手死死的扣住地面，咬着牙说道：“奴难从命。”

        楼不厌一愣，这是这么多年来，阿乞第一次违背了她的命令。

        但此时此刻，她也不会允许阿乞违背她的命令。

        楼不厌见阿乞仍低着头，起身回座，狠心道：“带他出去。”

        “娘娘！”阿乞猛然抬头，想挣扎起身，又被影兵们按住，几下按在哑穴上，让他叫喊不得。

        影兵们看了眼皇上的眼色，很快就把阿乞带了下去。

        楼不厌看着大门还没回过神，就听皇上说道：“那暗卫可比你强多了。”

        “阿乞一向忠实能干。”楼不厌虽然疑惑皇上为何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但也随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在京郊的两年，阿乞会给她做秋千，撑船游湖；在皇宫内不知为她挡下了多少暗中的袭击毒酒；最后一年楼家落寞，她落魄至此也是不离不弃。

        自始至终，从无怨言。

        皇上看了一眼楼不厌，轻轻晃动酒杯，“你死后，我不会将你与我葬在一起。”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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