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男颜花肥,救妻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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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仇大恨,非死身能报,让她生不如死,激起那如临地狱深渊般的绝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餍足他的恨意,填补他心中的变态的嗜血杀机,这
种闷骚在心里的恨,是一种蚀骨腐肉的决不罢休!
场下赌客屏气凝神,目露痴光;台上“赌筹”冷汗淋漓,面色狰狞。
只听得一声从地渊响起的锣声在耳边咣当炸开,人们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一声声火铳声砰砰响起,六个人里霎时倒下三个!
他们额头齐齐爆出了一个殷红的血窟窿,一时血花飞溅,溅红了活着之人背后的衣袍……
死得再无只觉,活得也精疲力竭,这一枪耗心竭力,抽走了他们所有的力气!他们不由瘫倒在血泊之中,喘着粗气,身体是幸存后再难抑制的颤抖。
哗然声顿起,输钱的懊恼捶手,赢钱的高声呼喊,生死如此儿戏,仿佛方才捏死的只是一只微贱的蚁虫。
姜檀心目色涣散,全身僵硬,指甲狠狠扣在掌心,沁出了血丝尚不察觉,她只觉眼中是铺天盖地的血,是毁天灭地的惧!
她的心不是磐石所铸,怎么可能坚不可摧,无动于衷,试想下一个以命相搏的人就是自己,谁能不怕?谁能不怯?
踉跄着倒退一步,扶上门外的木栏柱,稳住胆怯的脚步,她猛然回头盯住了身边的大汉,厉声道:“押我的上家是谁?”
大汉将她的畏惧收入眼底,坦然自若的笑了笑:
“不急,稍后就带你去见我家公子,今儿公子并没有应局,主要是让你适应适应规矩,可明天晚上的局是真金白银买下的位置,你躲都躲不掉,所以啦,望你好运珍重”
大汉往后退了一步,摆了一个请的姿势,他眼里都是不甚上心的轻蔑。也是,不过多久就是死尸一具,何必上心?
比起来时犹豫谨慎的步子,此刻的姜檀心步履千金重,似是要把地砖都一并踏碎了,一如她沉甸甸的心情:她想跑,可跑不掉,且不论这处鬼宅地处深山老林,道路不通,方位不辨,她怕是连这个宅门都跑不出去。
门外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一来是防止“赌筹”私自逃跑,损害上家的利益,二来也是为了保护这地下赌庄的安全,不许外人靠近。
这么火铳在手,壮汉为哨,就凭她的那三两勉强自保的身手,如何跑得脱?
为今之计,只有先见一见那个所谓的上家,不管是不是这个家伙布得局,他总是所有事情的突破口!
跟着大汉一路出来,拐了一个道儿,竟然有一处暗梯,直通地下。
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大汉哈哈笑道:“怕你们跑咯,‘赌筹’都得住在下头,放心,软被大床,三餐照给,据说伙食挺不错,知道为啥?嘿嘿,因为随时都可能是最后一顿!嗬,我说小丫头,你到底行不行?”
姜檀心没心思应他那无聊的话茬,她只是冷言开口:“我要见上家”
耸了耸肩,大汉推了门,率先走下,他的声音在阴暗的地道里显得尤为空旷。
青砖为壁,巨石为梯,一步一步下去,姜檀心恍然有种到了东厂炼狱的隐隐错觉。
不禁心中所想,如果那个人,他发现自己不见了,可会上心,可会……寻找?
*
到了地下,入眼是一间废弃的仓库,只见仓库地上横七竖八得躺着尸体,皆是脑袋开花的死法,鲜血聚了一汪子血潭,辨不出谁是谁的。
没有名字,不知身份,连脸上的面具都没有摘掉,更没有人关心他们是谁,也没有人会来认领尸体。
赌坊的人至多在确认赌注的时候,看一眼他们脖间的数目牌,随后,这一具具尸体,就再也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连一丝丝同情和叹息,恐怕也得不到。
入鼻的血腥之气,大汉眉头一皱,暗骂一句:“又放这,也不怕熏死人”
他一脚踹开一只挡路的手臂,推开了仓库后的门,拿手扇了扇鼻下,他道了一句:“进去吧,公子在里头”
姜檀心深出一口气,闻惯了情花孽海的血腥气,这点血沫渣子并不妨事,她心中不断盘算着如何说服上家,成功脱困的办法,亦或是利益相诱的言谈措辞,她坚信:除非这个家伙存心就是来折磨她的,不然,人性有缺,人心有喜,总有撬开铁门的法子!
果断推门走进,她渐渐放缓了脚步。
里头是一间一间由石墙隔开的铁门小屋,门被上了锁,只留有一个出气漏光的小孔,姜檀心可以看见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那一双双狠绝或是冷漠的眼睛,它们渴露着杀意,满目凶光。
脚下一绊,她似乎没有看清脚下的路,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崴了她的脚,身往前冲,凭着本能向身侧一抓,一只微凉的手扶上了她的肩,阻她欲倒的架势,一勾一揽,把人钉在原地。
姜檀心顺势瞧去,此人明眸剪水,长眉琼鼻,面若桃花缀霞,唇似桂雨凝脂,明明堪为女容惊艳,却有着一副男人的骨架,月白长衫风姿绰约,领口处绣有银白的水莲,娉婷婀娜,精巧绣工。
他的眸中笑,是一抹不着痕迹的淡雅,不似清风流水,不是笔墨丹青,而是一种非常疏离的淡薄,比起戚无邪的寡情的凉薄,他这样的笑,更是一种历经沧桑,沥干愁痛的淡泊致远。
不着痕迹松开了手,他展开手里的折扇,挡在了鼻下,轻扇了两下才缓缓开口:“姜檀心……我知道你现在满腹疑惑,我容你问三个问题,多则不答,你可想清楚再问罢”
扇面也绣着并蒂莲花,这是姜檀心这一眼望去,这莲画得有些诡异,倒同情花孽海里的情花有几分相像。
她秀美一颦,抬眸清清冷冷望进他淡漠无物的眼里,丝毫找不出一丝薄弱的破绽,她只得甩着第一个问题,先试试深浅。
“你是谁?为何我会在这?”
哦了一声,他靡音婉转,语调上扬,浅笑一声后道:
“忘了介绍,在下闻香楼酉苏,知道我真名的不多,他们大多唤我女公子,至于你为什么在这儿嘛,难道不该问你自己么?你是如何得到那一封接头的信件,和那块写有‘柒’的木牌,又怎么凭着一点点线索,寻到闻香楼来的,这当中的林林总总,你怕是比我要清楚吧”
心下一惊,女公子的名号她如何不曾听过,闻香楼的东家,那个制香绝手。
除了商海翘楚,经营京城第一商楼外,他还有妙手公子,擅毒天下的四海名声——他的毒很奇特,不是药丸也不是汤剂,而是沁入芳香,味色各异的香料,袖袍扬手间,但凡是活人能喘气的地儿,就没有人能逃得过他的夺命之毒。
又因为他貌比女颜,阴柔绝色,饶是女子也鲜有与其比肩者。姿容冠绝,用毒阴狠,故有人送“女公子”之称,恰如其分,妥帖之极。
收起打量的心思,她眉头颦得愈紧:“我是嗅着和谈金上的香味寻上闻香楼的,你……同马嵩是何关系?”
藏折扇后的嘴唇翕动,无声一笑,他伸出一个手指在她的跟前晃了一晃:“方才已问去两个了,这是最后一个了”
他有一个怪癖,说话时候一定要用折扇挡着嘴唇,否则便是逼死他,也绝开不了口,就这么一道折扇之屏,像一座千金大山,压在了姜檀心的心头,他太过藏匿狡诈,面上的淡泊如水,这水怕是弱水!沉下一切,不浮一丝涟漪。
“确实有个人把黄金在我那放了三日,那接头凭据,这赌筹也是事先备下,还有,我也早知道有人会寻上门来,且非常确定,来得这个人一定就是你,姜檀心。”
“那人是谁?”姜檀心追问。
无奈一挑眉,眸色流转:“抱歉,三个问题我已答完,这个人是谁不能告诉你了”
心下一恨,并不松口:“第三个问题你回答的如此模凌两可,我问马嵩与你是何关系,你却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
“也罢,我便破例再说一句,我与马嵩并无关系”
他轻悠悠的一句,像羽毛一般浑无力道,可到了姜檀心那里,却如鲠在喉,如石压胸。
扭过脸,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姜檀心索性不再纠缠,挑了一处座儿,她背身而坐,一言不发——他既万分肯定她会步入圈套,那必定有他的图谋,马嵩与他无甚关系?想来那个漆盒该是被人动了手脚的。
“明日便要一场生死赌局,你可胆颤害怕?”
“呵,酉苏公子资财万贯,金银不愁,想不到终究是寂寞可悲的,竟用这样的消遣打发时间?亡命之徒何其多,偏偏寻上我姜檀心,布局谋划,滴水不漏,当真用心良苦,这般费尽心机,只为让我来洒下一腔头颅热血,餍足一颗饥肠辘辘的寂寥之心?”
他眸色深深,面色笑意不在,任由隐藏在深处的寡淡之意大盛,他一字一顿的道:“伶牙俐齿,难为他竟喜欢……”
男子似莲,即便丛生,也掩盖不住那一笔淡漠的孤独。
他余音深意,后话不绝,姜檀心仿佛误入莲从深处,在阴雨绵绵的细雨中,寻到了一份欲盖弥彰的心事,它被深在泥潭之中,更被揉碎在看似波澜不惊的如画荷塘。
折扇轻摇,送出缕缕淡雅香气,与闻香楼的沉水堂香几乎如出一辙,却仍有细微不同:沉水香带有一丝甘甜沁然的芬芳,那是给别人嗅得;而折扇染香,有一股浅浅的苦涩之气,显然是给自己闻的……
“陪我吃个饭吧,如果是你的最后一餐,那本公子倒也算荣幸”
收起折扇,扇骨在手心缓缓敲打,他的漫不尽心,像一条越勒越紧的皮绳,困得姜檀心喘不过气来。
随他步入后堂,长桌一条,木椅分列两侧。
两个绣座一头一尾相隔老远,桌案上摆了青釉瓷盘,可惜并不是平日里吃的热菜佳肴,而是一些姜檀心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肉皆是一块一块的摆盘,汤也是各自一碗,还有类似糕点米食,都是冷的,并非热菜。
酉苏自顾自得入席,敛裾落座,他抄起桌案上的一块四四方方的白布,盖在了膝腿之上,抬眸瞅了一眼姜檀心,抬手摆了一个请姿,自是笑了笑道:“姜姑娘请座,别怕,我是不会在食物里下毒的”
冷冷看了他一眼,姜檀心望着满桌吃食,没有一点胃口,她眼风扫到之处,都是一些甜的发腻的东西,不禁心下纳罕:又是一个喜好甜食的怪人。
似是为了印证她之所想,酉苏坦然抬手,掀开了一罐小白瓷盅,舀出些许白糖倒入面前的高汤小碗里。
他垂着眼眸,睫毛疏淡,投下一片凉薄的阴影,无视姜檀心吃惊的神情,他抖开折扇,挡在嘴前后才轻声开口:“很吃惊么?天下喜糖之人,可不止他一个哦”
握紧了桌上的餐布,她开口追问:“你究竟是谁!这和他……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谁?彼此心照不宣。
“啪嗒”
酉苏指间一滑,汤匙敲在碗壁上,碰出一声清脆悦耳之声。
他垂着眼眸,无声无息,她杏眸圆睁,焦心焦虑。四寂无声,只有从红烛腾起的烟雾里才瞧出时间过去的痕迹。
“喝汤吧,凉了便不好喝了”
轻声细语,凉薄入骨,清风柔得像一件丝绸衣裳,软软滑过那有棱有折的扇骨,红烛摇曳之光在他的月华袍衫上,将暗绣于上的莲丛照得分明。
姜檀心一瞬不动的盯着他,警惕防备,脑中一个念头窜过,她也有了试探之心。
柔荑微抬,她捏上瓷碗中的汤匙,轻轻舀了几下,而后佯装嫌弃往外头一掷,冷声道:“我不食葱花,还特别讨厌……香菜”
酉苏如遭雷击,眸色分明是复杂过后的无措,无意间的旧事重提,这一句话借着她的嘴道来,尤其讽刺,却也是天意使然。
将他的神色收纳眼底,姜檀心颦眉一蹙,心下已印证三分。
这个人说是冲着她来,其实不如说是冲着戚无邪去的,可她从未听那死太监有提过女公子这个人,上次去闻香楼办置成衣,也无异常之事,突然凭空冒出这么一段纠葛,确实意料之外。
饭是吃不下去了,酉苏搁下汤碗站了起来,他不像方才可以坦然的望进她的眼中,而是有些躲闪,摇了摇折扇,只留下俊美的侧面,他缓缓道:“你休息吧,若明日你还活着,我们还会有说话的时候”
腰身款摆,行步携风。
不知为何,姜檀心总能在他的身上看到戚无邪的影子,不是刻意模仿后僵硬,更不是学在骨子里浑然天成,它已经变了味道,是自我的一分模样,可心却还是执拗的放不开手,牵扯羁绊。
学会戚无邪的喜好并不难,但若要将他的薄情寡淡,魅邪妖冶学到家,想来是不可能的。 酉苏有着自己孤凉的心境,隐隐约约还有一丝自卑,这样的骨去学戚无邪的魂,准定是有形无神的。
暗自猜测他与戚无邪的关系,姜檀心心下迷茫,毫无头绪,有得只是一个古怪得念头,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件事一句话。
有一个女子贪恋她触不可及的爱人,一场痴心妄想的执念。爱,是相思的愁痛,不爱,是错过的悔痛,爱与不爱皆是痛。爱之不及,躲之无避,如若至此,那我不如就变成你,从此骨血不分离,你就在我魂里。
但这样的事情毕竟太少,她还从未碰见过。
不过话说回来,戚无邪毕竟不是一般得的人,身为无根阉人,他还能豢养那么多倾心错付的花肥,为何就不能有男子为其神魂不在,甘心变成他,以此来拥有他呢?
虽只是想想而已,可她还是不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整个房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通往外头的门被落了锁,虽然被关押囚禁在此,但至少她的待遇比门外铁屋子里的人好了千百倍。
寻了一处软榻,姜檀心摘去了脸上的脸谱面具,侧身躺了上去,受着一天马车颠簸,背脊触上软榻的一瞬,疲乏齐齐涌来,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
事已经至此,她大概能想个明白,设局害她之人,摆明了想叫她尝尝这地狱无门,生死不由己的绝望滋味,可她明白,这个人并非是闻香楼的酉苏公子,那人应该是寻了酉苏谈成了一笔交易,恰好,酉苏正想借着她找戚无邪做点文章。
两人联手下套,一个在黄金上打下了闻香楼的烙印,一个偷换了马嵩本欲给她的漆盒匣子,一步一引诱,拐着她上了贼船,沦落至斯。
可能调换马嵩之物的人屈指可数,心中隐约猜测,不是恨毒了她的马雀榕,就是她那个不知道深浅的哥哥。
他们的目的她已心知肚明,可酉苏的打算,她仍是不得其解。
若是拿她胁迫戚无邪做事,怕是打错如意算盘了吧?
虽然她和他是荒唐的对食夫妻,可……可戚无邪那样的心性肯不肯瞧她入眼还是后话,但威胁一条,他是绝无可能买账的。
这般想着,她比方才更加沮丧,心忧烦闷,还有明日的生死赌局,这样辗转之夜,如何入眠?
*
一川星月,万里江天,圆月当空,疏影斑驳。
浮屠园冷意森森,清冷的月光浮在地砖的缝隙之中,它沾染水雾,似乎下一刻便要冻结成冰,明明四五月的天气,却寒如隆冬。
夷则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他的膝盖僵硬酸麻,腿肚子也毫无知觉,唯有脊背依旧挺得直直得,不敢有丝毫松懈。
几道黑影闪过,从浮屠园外的红墙跃进,瞬间就站到了夷则跟前。
他立即闻声抬起头询问:“找着了?”
摇了摇头,其中一个捶拳在手心,冷声道:“我再去找,从来还没有东厂寻不见的人”
他身边的人拦住了他:“南吕,别去了,京畿所有眼线处我都已问过了,姜檀心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闻香楼,你可知那是谁的地方?”
说话的人名叫太簇,十二暗卫排行第三。
暗卫之序并不是按照武功本事,亦或者是资历来分的,据说十二个人是定数,如果有谁执行任务的时候死去,那么新来的就能直接顶替上他的位置。 南吕和夷则呆在东厂的时间都没有太簇长久,所以关于闻香楼的事,想必他们也不曾听过。
闻香楼?夷则眉头一皱,不解问道:“我曾陪着主上去过,并无不妥啊”
太簇吃了一惊:“主上还去过?”
愣怔一二,夷则点了点头,这下轮着太簇心生感叹了:“主上心中不存芥蒂,丝毫不受当年之事的羁绊,反倒更显得那小子比较作茧自缚,自寻可怜了,哎”
南吕是个急性子,瞧不惯太簇这般卖弄关子,故作玄虚,他霍然上前,拐了一击手肘在他胸前,催促道:“知道什么快些说来便是,藏着掖着做什么,闻香楼到底何方妖神,与那姜檀心又有什么关系?”
太簇眸色一深,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低头看了地上的夷则一眼,暗叹一声:“闻香楼的女公子叫酉苏,可这只是他最近的名字,从前的二十几年,他不叫酉苏,更不是什么女公子,他叫夷则,是东厂的暗卫。”
话音方落,夷则和南吕皆大吃了一惊!
夷则前头那任不是死于任务之中么?怎么……怎么成了闻香楼的东家了?要知道走进东厂的人,是一辈子再也走不出去的,除了躺在让人抬出去,否则绝不可能有“因故退出”这等儿戏之举。
夷则哑口无言,南吕也是一万个不信,他压低了声快速道:“说什么呢!凭着主上的做派,怎么会放他出去?胆敢生出脱离之心,不杀了他已经算轻的了,咱们这位主子,何时心慈手软过?”
太簇摇了摇头,继续道:“按规矩他必死,但当年兄弟几个好心,替他说了话求了情,所以主上就摆下了一局生死赌局只凭天意,让他交出一枚最为自傲的毒,下在了六个杯子里的其中一个,然后叫咱们一个个喝,末了最后的一个才是他的。”
南吕睁大着眼睛,后道:“其实哪一杯都没有毒对不对?!”
太簇抬眸,浅浅看了一眼他,暗叹着点点头:
“是,我们喝了都没事,所以他奔溃了,他带着恨意喝下了最后那杯酒,随后摔门离开了东厂,第二日他得知东厂的黄钟暗卫死了,以为是自己的毒酒延迟了毒性,总算是逃过一劫,留下一条命。”
他鼻下浅叹一声,顿了顿继续道:
“可东厂的我们都知道,黄钟并不是死于毒酒,而是死于任务,主上也丝毫没有想要解释的打算,就这么兜兜转转三四年,本以为再大的仇怨也该放下了,谁知这个档口,还是出了事。”
夷则一直默默听着,他薄唇紧抿,因长时间不曾进水,有些清白皲裂:“身为东厂暗卫,一条命一辈子,生生死死,不是全在主上一句话么,恨?他凭什么恨?”
鲁西因其认错人强暴了马雀榕,所以丢了一颗眼珠,夷则问他恨不恨,他却说命都是主上的,留一颗眼能认路就成,别全废了,不然他就不能帮主上做事了。
所以,夷则从不怀疑戚无邪在他们这群人心中的分量,从前的那个夷则,他究竟怎么了?
“好了,再往深处的事,我说出来就是大不敬,现在找到姜檀心才是当务之急,我进去回禀主上,南吕你跑了一天先去吃饭吧,夷则,你确定还要在这里跪着?”
收回眼神,夷则坚定地点点头,那日姜檀心坐在浮屠园门外一夜,他也在园里守了一夜,第二天明明是他当值左右,戚无邪却并没有找他,径自找别人去了,这等于默认了要他跟着姜檀心,一路悉心守护。
跟着她蹿了半天大街,又是修泥人又是买猪蹄,好不容易进了广金园,他才有时间喘上一口气,在茶摊要了一碗水喝。
便就是这么一晃眼的时间,她就坐上马车跑没了影,夷则寻丝问访,只知道最后她去了闻香楼,为何而去,之后又去了哪儿,无人知晓,寻了整整一天毫无下落,他愧疚难当回来领罪。
“这是我的错,我该受此罚,心里会好受一些”
这个倔巴头的脾气,太簇无奈一叹,暂且也管不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蹬蹬迈上石梯往正堂暖阁而去。
屋里暖意融融,戚无邪衣襟大敞,侧卧罗汉床上,他青丝墨散,懒懒举着一侧书,另一手支着头,颇为散漫慵懒。
眸色寡淡,一瞬不动得盯着书册,他的思绪在游走,书面儿上的字,他一个也读不进去。
太簇垂手立在一边,他暂不出声,不是因为怕打扰戚无邪看书,而是他明白今个的主上与往日不同,不在表面,是在骨子里。
他刻意伪装的太过生硬,连外人都能瞧得出来,分明是担心的,却仍是装得一副寡情的淡薄样儿。
“寻找了?”声如剜骨刀,轻悠悠无甚力道,其中的寒意令人畏不能持。
“还未,只是查到了闻香楼”
言进此处,三分已够。
戚无邪闻言嗤笑一声,冷冷刻骨的寒意沾染着鼻息而出,往敞开的衣领里钻去,瞬间萦绕周身。
他从床榻上坐起,一手握上了胸前的襟口,手腕一振,红袍翻飞!衣袍携风疾势,高高被抛向空中,遂即铺天盖地罩下满目猩红,一如某人此刻心中那不被承认,却尖锐存在的怒火……
赤着上半身,戚无邪锁骨深陷,肩胛是一弯绝美弧度,衣料下的身躯本来瞧着有些消瘦,可真当一丝不挂时,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的精瘦身材,寻不出一丝缺陷,骨肉匀称,魅惑十分。
他手臂一抬,抄起挂在一侧的黑色紧身衣袍,唰一声,瞬间衣料上身,被炭火熏烤得火烫的缎面覆上他天生有些微凉的皮肤,烘然暖意,游走在躯。
嵌着幽冥绿石的玄黑袍带腰间一系,勒出窄腰长腿,这样的戚无邪,不复往日魅邪妖冶,多了一分凌厉的决绝。
血色干涸,本就会从触目殷红,变成令人压抑的赤黑——极致的红,深渊得黑,地狱两色他皆可驾驭。
“主上……您”
戚无邪一步一步走下楼阶高台,透着死寂的凉薄,站在了太簇的跟前,他轻蔑一笑,薄唇开合:“他不配本座艳装以待,从前如此,如今也是”
“主上要去闻香楼寻他?”
“自然不是,本座是贵宾,他自会派人来迎”
背手在后,戚无邪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的邪气狰狞令人头皮发麻,他径自推门,阔步而出。
几步之后,他站在夷则跟前。
戚无邪眸色一凛,眯着眼看了他半饷,喜怒不变道:“留着你的命,随本座来”
太簇一直跟在戚无邪的身后,听他下了特赦令,霍然上前了一步,搀着夷则站起身——这腿再跪下去,怕是要废了。
不等戚无邪走出浮屠门,先让太簇打发的南吕重新跑了回来,他手里捏着一份烫金华贵的请柬,小跑着到了戚无邪的跟前,单膝点地,捧上东西:
“主上,闻香楼的伙计早晨送到东厂炼狱的请柬,属下方回去了一趟,于是一并取了过来。”
修长的两指夹起请柬,金粉银面儿纸,笔触细腻得画了几从清雅寡淡,却形似情花的妖莲,戚无邪心下嘲讽:画得皮毛却不描骨,不伦不类,自取其辱。
懒懒扫了一眼请柬上头的字儿,瘦金体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上书:“情花之主亲启,生死一局帝君山下,亲承謦欬,务必赏光,痴人酉苏敬邀。”
薄唇微启,喃喃之下是凉薄入骨的轻视:“酉苏……”
戚无邪轻笑一声,指尖一弹,请柬从他的指尖急速落下,扑呲一声,金粉埋入灰尘之底,清秀的字体湮没为尘,它们没了金银为衬的底气,只有低入尘埃也要挣扎出痴心相付的一片情之执念。
*
还不到生死局的时间,姜檀心依旧被困在房间之中。
锦绣座墩上,她坐蓐针毡,四目环顾之下,眼风瞥见桌案上那张脸谱面具,心中咯噔一声,从脚心升起的焦躁之意令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如果女公子是奔着戚无邪去的,那今日生死之局,想必他也会到场吧?
无奈自己面带脸谱,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她又无甚信心戚无邪能依着身段把她给认出来。 且最要命的是,即便是认出来了,他督公身手再好,也抵不过这场面上一把一把火铳的威力,贸然相救恐也为难……
正当她心思婉转之际,门口的锁落了。
摆弄了一阵,只听一声刺耳的门栓摩擦声,大门开启了一条缝,昨日的那个大汉探进半个脑袋,待寻到人之后朝她露出一笑:“丫头,到时辰了,咱们该走了!”
不置一言,姜檀心抄起手边的脸谱面具,往脸面上一扣,然后往脑后系上绑绳,好整以暇一番,迎着他走出了门。
重回喧天热闹的赌局大堂,人声鼎沸,呼声一片,兴致勃勃的赌徒掏出满身的金银在柜台上兑买筹码,你争我抢好不热闹。
徐步走着,她用尖锐的指甲戳着自己的虎口,将恐惧掐在手心之中。这样的动作,让她不禁想起戚无邪曾对说过的话,他说:痛着却不会死,如果不痛,怎么证明活着?
她心颤胆寒,那么如果连痛都成为奢侈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
抬眸四顾,身侧之人皆对她避而远之。
熙熙皆为利往,在这样一群视生命为草芥,利欲熏心的丑陋赌徒间,她迷茫奔走,挣扎逃窜,却仿佛怎么也跑不出孔方兄那四四方方的钱眼孔。
只有孤身一人,她的后脊背微微发凉,她想念那股幽然冷香,想念某个人凉薄的后背,如果他在……如果他在……
寻不见他,姜檀心眸色黯淡,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笑意,心下感叹:泥娃娃已经补好,可也许,她连当面拿给他的机会也没有了。
肩后有人一推,她跌进了后堂。
*
待她站稳后抬眸,眼前与她一样面带脸谱,脖系着数字木牌的“赌筹”大约有六七人。
他们有得靠在墙边,摊开着手哆哆嗦嗦吸食着黑膏子,来麻痹自己;有得左手按着右手,蹲在墙角,将头埋进膝盖之内,表情狰狞;还有得目色呆滞,已是十足的半个死人,他中了蛊毒一般受人操控,无血无肉的空皮囊。
姜檀心警惕着打量他们,一步一挪的站到了最边上,比起他们的身形健阔,五大三粗,她就愈发显娇小瘦弱,不堪一击,即使是全凭运气的生死搏杀,那些人也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运气又如何?六个人的生死赌局,你若胆颤手抖放过了前头之人,那么毋庸置疑,你必死无疑。
到了时辰,赌客纷纷从外堂涌了进来,昨日赢钱的今日照样饥肠辘辘,兴奋难隐,昨日输得也依旧踌躇满志,跃跃欲试。他们倚着身份筹码各自占领这个的地方,唯独不敢去碰设在正中央的两处雅座。
直至锣声响起,今日正主姗姗来迟,酉苏骨扇在手,月白袍衫裁出颀长的身形,他姿容艳绝,疏眉远山,眸中烟波含睇,刻骨风流,看得出今日他有准备的细细妆点了一番,笑意清浅的从门外走来。
台上嵘白见人,朝其躬身行礼,而后向其余的赌客言道:“这是白某的东家,今日为诸位助兴,东家也押了赌筹在场——白银五万两!”
众人唏嘘不已,果真是大家手笔,不同凡响!
酉苏扇骨在手,笑着扎了一圈儿半截子礼,算是尽过东主之仪了,他撩袍落座,翻起茶盘中倒覆得两只小茶盅,素手轻抬,提起一壶香茗茶炉,斟茶满水,自行一杯,又替未来之客倒了一杯。
掀开茶盘上一罐白糖,他各舀一勺细糖放进了香气正溢的的茶盅之内。
他举止阴柔,态度小心,满目柔情,而远远观望的姜檀心却眸色一凛,心下升起一股久违的暖意。
它驱逐冻意入骨的寒意,融化冰封得情花之血,心跳携着心中期冀砰然而跳,与呼吸同律,与性命共在……
“贵客到!”
门外有人高声迎唱,声如洪钟,音色嘹亮,在场众人皆回身探首,伸着脖子看去——
只见一袭黑袍男子徐步而来,他不冠墨发,不着高靴,通身一袭纯黑,没有多余繁乱的花纹襟边,腰际一方玄色腰带,上缀幽冥绿石,像地狱之源的鬼眼,泛着诡异地油光,盯得人毛骨悚然。
本以为酉苏公子已是俊美无双,堪称女颜男色,谁想与这位一比,虽不至于黯然失色,可也是风流尽失,惊艳不在。
来人姿容冠绝,举世难寻,最慑人心魄的并非其无俦容貌,而是他周身迫人的那股子邪气。
戚无邪不着红衣,不少人一时间还有晃过神来,他们抓耳挠腮,长吁短叹,除了惊叹来人姿容外,还径自在心里头冥思苦想:想着这般迫着死亡气息的绝美男人是谁?似乎……除了东厂的那位……好像也没别人了吧?
他娘的!脱了马甲就不是鳖了么,一个人能长着这样的,除了戚大督公还能有谁啊?!
醒过闷儿的众人,双眼一瞪,脖子一梗着,全部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没了一点赌博的高涨兴致,原本兴致勃勃围在前头的,此刻腿脚不利索,不由己的倒退了好几步,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宽敞的大路。
比起外人的慌不择路,酉苏眸色一亮,终于等来了期盼已久的人。
他不执一言,只是目光紧紧锁住了那个人,他的手心里是变迁的时光,徒劳握紧只属于他一人的记忆。
回忆似水,张开是流,攥住也是流,终究是一场空洞如风,怎及他眼里的那袭绝代风华,如此万古如斯!
------题外话------
昂哈哈哈,我一定要写一个男花肥,谁也拦不住我
问:女公子,为何你说话要用扇子挡着嘴呢
酉苏咬着咬手绢:因为……因为,我从前被嫌弃吃了葱花,嘴巴臭臭!
姜檀心默默扭身,宽泪而下:原来,我被嫌弃两次,还能坚强的活下去,是一种惊人的勇气和奇迹!【每天一谢~Jsjlb的票票,么,萌萌小姑娘、小紫酱油缸、反方向走亲的花花,还有一如既往爱你们的小月子大城主,还有俺的陛下,以及他无比强大的后宫拉拉队,╭(╯3╰)╮哦,差点忘了,每天报道的孙爷亲家公~昂哈哈,你的小剧场很可爱啊~——说起小剧场,还有LILI剧场帝,看你的小剧场成了作者枯燥码字生涯的乐趣~!另外,我想说,小色色啊,哦不,小孔孔啊,作者表示也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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