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两头

初春的凌晨还是有几分的春寒料峭,夷光躺在榻上睡眼惺忪，借着室内那一盏豆灯发出的微弱光芒,半睁着眼睛看着正在整理衣冠的钟坚。

        “就走了吗？”夷光将身上的寝衣拉上去了一些，将滑落出来的光洁肩头给遮出。寝席旁的一只香炉氤氤氲氲向上飘绕着芬芳。

        钟坚将腰间的衣带钩扣好，头上发丝拢好后,看着寝席上睡眼朦胧的女子，他俯□给她拨了一下额头上沾着的发丝,他将她的衣带给系好。

        “再不走到了旦昧，那些宫人就要出来走动。”钟坚说着嘴角弯起来。

        夷光见到了，原本的那些睡意一下子消散不见，她也没有继续娇着缠钟坚的兴致了。他们现在这个也算是偷*情么。她起来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鼻子一吸全都是他的气息。

        夷光眼睛半垂着，不说话。钟坚伸手将她抱住,嘴唇轻轻的在她的额头上碰了碰。

        “这几日，我怕是不会来。”

        这话才一说出口，夷光立刻惊讶的抬起头，望着他。

        钟坚看到她那样子，不由得一乐，“我有事在身，过几日只要你不回公宫，我还是会来的。”

        夷光嘴角这才弯起来，她露出撒娇的笑容，手也穿过他手臂下紧紧的抱着他，“只要你来，我就在这里等你。”她说着，脸颊在他胸前的衣襟上蹭了蹭。

        “嗯。”钟坚应道，他看了看北向，望着外头的天色，将怀里的女子拍了拍，“我要走了。”

        夷光知道这不是什么撒娇留人的时候，她从钟坚的怀里出来，看着他将剑挂好走出寝室消失在门外。

        她的这间宫室比起别的在温泉宫的滕妇要简陋很多，也无多少甲士守卫。甚至说不定那些砍柴的樵夫都能走上来。齐姜的这番作为倒是向其他人表示着夷光就算得宠也改不了出身这么一件事情。不过这样倒是更方面了她和钟坚两人。

        贵族庭院，光是通向寝室的门户就不知道有多少。夷光这里简陋自然也没那么多的麻烦。

        夷光这些日子让那些寺人宫人好好休息，不到旦昧还没见着人起来。钟坚一手按在剑柄上从她的宫室走了出去，他颀长的身影埋入苍翠的树林中。

        室内恢复了死一样的宁静。夷光躺在寝席上睁着眼，现在天蒙蒙亮，北向处有微弱的光芒透过蒙上的细绢照了进来。

        过了旦昧，寺人们也开始出来走动劳作了。宫女们要忙着去拿做好的蚤食，还有准备一日要换洗的新衣裳。虽然君夫人对这个越国美人颇为按照礼法来对待，但是国君却是从来不理那一套，鲁缟齐锦楚帛那真是有什么就送什么，就是吴宫里越女的宫室都要压过那些妾妇们一头。

        侍女们捧着准备好的衣物跪在垂下的帷幄外。听得里头传来拍手的声音才将帷幄给拉起来。

        侍女们将夷光身上的寝衣给拉过，请她下来洗漱更衣，然后再穿上衣裳开始拢发。

        夷光坐在青铜镜台前，接过侍女奉上的脂膏擦在手上。她那一低头如云的乌发就随着动作垂下来，雪肤黑发两厢映衬，羽睫长长轻轻抖动看着都叫人心里发软。寺人召见着一名寺人瞅着寝室内多瞟了几眼，走进了一脚就人不知鬼不觉的踹了下去。

        被踹的小寺人疼的呲牙咧嘴，但是也不敢闹腾，嘴一闭赶紧的改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小寺人还是为刚才的那几眼很是陶醉。

        也难怪国君这么宠爱她，冷落了那么一众滕妇呢。就是连她梳妆的样子，国君都爱看。

        寺人召怎么并不知道那个小寺人心里所想？想想西施面若桃花，眉眼含情，眼睛里碰一碰似乎都能掉下一捧水来。再想想那些滕妇，里头的确不乏美人，但是比起西施来还是少了些什么。

        等到国君回来，小别一下格外思念，再加上军中空虚寂寞，回来少不得要继续宠爱一番。

        寺人召一双手拢在袖子里，笑得格外得意：就是现在君夫人和那些滕妇格外对西施不好，西施需要忍耐又如何？等到国君得胜归来，除了大庙献俘之外，还不是要被冷落。

        想到这里寺人召更加心情好了，笑呵呵的催促那些侍女赶紧将夷光用的朱纹漆妆奁给拿来。

        **

        吴国西线和楚国在几个附庸小国上打打闹闹，彼此吃亏占便宜几次后，夫差无心和楚国继续小打小闹。楚国人对待吴国也比较谨慎，不会直接和吴国起太大的冲突兴戈戟之事。夫差就朝着北方瞟去了。

        北方天气并不如南方吴越那般湿润温暖。早春的北方之地要比南方冷。伯嚭站在营帐外，陪着夫差站在高处望着远方。

        伯嚭的脸都要被冷风给吹僵了，夫差似乎没有半点被北方刀子一样的风给影响到。他双眼眯起啦，盯着那片应该是属于鲁国的土地，过了好一会他转头对身后的小臣道，“把太子叫来。”

        太子友年弱冠，现在为下军将，跟随父亲在军中磨砺。

        小臣听命而去，不一会儿太子友就来了。太子友的头发全都绑起来向上翘紧紧贴在后脑上。身上衣甲俱全，走在地上噌噌作响。

        “君父。”太子友作揖道。

        “孺子，你过来。”夫差招招手，让太子一起上高地来。

        伯嚭见太子上前，不留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将夫差身边的位置留了出来。

        太子走过伯嚭身旁，点了点头。伯嚭嘴角略勾，头也低了下去。

        “孺子，你可知那边可是何处？”夫差伸出手臂，手指指着北面。

        “是鲁国吧？”太子友当然知道那里是何处，但是摸不清楚夫差的意思。

        夫差转过头来，看着自己长子的面孔。吴国地处蛮夷，其中也不怎么讲究周礼女子十五出嫁，丈夫二十娶妇的规矩。他二十得的这个嫡长子在时人看来还是来的有些晚了。

        太子友面肖其母齐姜，齐姜年少时窈窕美貌，太子友将齐姜的美貌一并给继承了。不过在尚武成风的吴国，面若好女确不是什么好事。世人比起纤细的美少年，还是更喜欢孔武有力的赳赳武夫。

        “这鲁国先祖原本是武王之弟周公旦，在诸姬里，鲁氏在礼法上地位崇高。”夫差说着嘴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你叔祖年轻时候也曾出使到鲁国去，听了许多的周礼周乐。不过这鲁国人手里拿着周天子的那一套礼仪礼乐有个甚么用？”

        太子友听了抿了抿嘴唇，吴国地处蛮夷，虽然当初吴国先祖也曾受过周天子的册封，但是常年于东夷蛮夷之间，中原诸侯早就将吴国人看做蛮夷。百年前吴鲁之战，吴国打败鲁国，竟然鲁大夫季文子直接说蛮夷入侵华夏吾亡无日。

        其实……君父对鲁国的教化也是心有向之吧？太子友想道。他年纪一天比一天大，渐渐的虽然听从父亲的教诲，但是心里头到底还是有他自己的想法和猜度的。他偷偷的瞟了夫差一眼，果然发现父亲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明明就是周室的后裔，却被认作蛮夷。而且吴氏也干脆就认了这个蛮夷的称号了。

        “虽然周礼尽在鲁，不过鲁国的国势已经衰微。就算是周礼在鲁又如何呢？”太子友笑道说出自己的想法。周礼尽在鲁又如何，鲁国还不是被齐国楚国晋国来回的欺负？鲁桓公被齐襄公派人杀死在齐国，鲁襄公给楚康王做孝子送葬，后来更是给晋平公的妾侍少姜奔丧。这一项一项说起来，鲁国自己所谓的礼法被他们自己给踩的一塌糊涂。

        “如今中原无伯，诸侯相争。周礼礼法又算的上甚么呢？”太子友答道。

        夫差瞟了儿子一眼，儿子酷似齐姜的清丽面庞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说道，“没错，如今诸侯争伯，周礼如何也不能当做戈戟甲士用。不顾这鲁国也的确出人才。听说那个仲尼丘倒也是个人才。”

        “可是仲尼丘之才并不能用。”太子友感叹一句。

        夫差有些惊讶，他瞅着太子友，问道，“孺子此话何解？”

        太子友拱手朝夫差一拜，“臣听闻仲尼丘想要复兴周礼，以礼治国？”周礼君君臣臣子子，一言一行甚至什么场合下走什么步子都限制在周礼的框架里。

        太子友觉得那位仲尼丘若是做地方令，说不定还有一番作为。但是真正要他来辅政，恐怕就要思之再三了。

        “孺子认为如何？”

        “仲尼丘委实有才，但不是辅政之才。”太子友想了又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夫差看不惯中原人的那种讨厌的做派，但也承认那位仲尼丘的学识，他自己都曾经派使者带着重礼去鲁国问在越国挖出的巨骨一事，现在听到儿子这么一说，他也有些兴趣听下去。

        “仲尼丘推崇周礼，一心想以礼治天下。可当今天下真能以礼止战么？”太子友一低头，眉眼里露出的笑便带了一种惋惜。

        身为上位者，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家臣会下克上。但是如今的世道却就是这样，父子君臣之间更是如同一团乱麻。弑君弑父之事更是层出不穷。

        而且周礼也失去了它的光芒，以前礼出周天子，而如今礼出诸侯甚至卿大夫。就连大夫家里都能观看只有天子才有资格观赏的八侑舞，周天子见着诸侯大气都不敢喘，天下共主都成了一个大笑话。

        这样的背景之下，想要恢复周朝礼制，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框架来平息纷争根本就不可能的。甚至说这样的想法有些天真。

        以武力相争，才是这个中原无伯诸侯争霸的主题。

        这样的事情，夫差要是还看不出来，那就真的是阖闾当年瞎眼了。太子友能看出来的，夫差也能看出来，仲尼丘其人他欣赏敬佩。但是真辅政，那也……不太适合。

        礼仪它更多的只是一种陪衬，乱世里拿它当治国良方，那只有灭国一条路可走。

        夫差笑呵呵的拍拍太子友的肩膀，手下少年的肩膀虽然还有着一丝的稚嫩，但是也一天天的长大了。

        “孺子有自己的见解，很好。不为人的盛名所迷惑，非常好。”夫差拍着儿子的肩膀有些语重心长，“为君者，也应当如此。孺子以后莫要被表象所惑。”

        “唯。”太子友拱手拜道。

        吴国的行人早就到鲁国通传过吴王的意思，要鲁君到曾地一会。鲁国君臣与其他中原诸侯一样，对待这种南方崛起的诸侯总有一种优越感，对他们称的王号也不承认，私底下在自己的史书中也多是以楚子吴子称呼。但是只要别人打上门来，他们也照样乖乖听话。

        这一次吴国派行人来鲁国，用心也很明显。

        “吴子欲霸中国！”鲁国公宫的庭中格外热闹，那些卿大夫们为了这些事情吵得脸红脖子粗。

        上头的鲁君看着庭中卿大夫们你来我往不发一言。三桓制鲁，这个鲁君在三支鲁桓公的后支面前多少有些傀儡的意味。

        “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一位大夫激动中将那位被排挤出鲁国的仲尼丘所说的话给翻了出来。

        裔不谋夏，夷不乱华。旁边一位大夫在心里翻了翻白眼，他道，“子以为我们鲁国可有兵力欲之相抗？”

        这一句话说的在场的大部分卿大夫都闭了嘴。就算是蛮夷乱了中原的华夏，他们拿不出兵力和人家对抗，又能怎么样呢？

        人家楚国还被中原诸侯认为蛮夷，结果人家兵甲一出。大把的诸侯给楚王当做孙子使唤。

        当年对楚国都能做孝子，对上新崛起的吴国，只要忍一忍，也没有什么特别过不去的。跟别说现在吴国虎视眈眈，大军就在眼前。真的惹恼了他们，那些蛮夷可不管礼仪不礼仪。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不过夫差给鲁国人接着出了一个难题，夫差要求鲁国以百牢的燕享品来款待他。

        所谓百牢，就是猪头羊各一百头，吴王夫差在周礼上只是吴子，子的待遇只有五牢，而且鲁君的是“公”，比夫差的“子”要高出三等。

        夫差坐在营帐中，手指在案上轻轻的击打，他很期待这次鲁国人的反应。

        太子友在一旁看着望着那边面有难色的鲁国行人，心里也能体会到夫差为难鲁国人的那丝快意了。

        **

        战事的事情，君夫人是有权知道，知晓自己儿子受君父器重，心情也能纾解一二。再一联想到儿子年纪渐长，再拘束着不通人事就有些好笑了。虽然在两年前对陈之战中，夫差赐给太子两名陈国宗女，但是就太子家臣的反映，太子友根本就不怎么召见那两名妾侍，更别提叫她们侍寝了。

        原先齐姜是怕儿子年少过于沉迷女色犯了蛊症。但是年岁渐长，还不碰女色，那就真叫她担忧了。

        夷光这边君夫人在担忧什么也不知晓，也不想去知晓，寺人和宫人们忙完手里的活计，相聚着博戏或者是躺下休息去了。

        寺人们的博戏自然不敢惹到这边的寝室，都躲得远远的。

        夷光房间里点着一盏青铜豆灯，豆灯的光芒将寝帐里纠缠的两人照得越发模糊。

        夷光一口咬住身上钟坚的耳垂，她被厮磨的厉害，抱着他的脖子她在起伏波浪中低低的哭了出来。

        “我不想你娶妻……”脑子被汹涌不断的快意给弄得越发昏胀，她这话也没过头脑直接就说了出来。

        钟坚的动作立即一停，可是夷光还在他的耳畔小声啜泣，她哭声很低很低，但是却叫他一颗心都碎掉了。

        “好。”他双手掐住她的腰，慢慢的磨动。他垂首在她的耳畔轻轻道。

        夷光抬头，眼里满是被他动作给激出的泪水，隔着两汪泪水她看不真切钟坚此刻脸上的表情，只是咬住下唇将那些将要溢出的声响给吞了回去。

        “夷光你给我生个儿子吧。”钟坚将她全身上下给严严实实压住，见她不答话一边激烈动作一边在她的耳畔说道，“给我生个儿子。”

        夷光被弄得快要发疯，听见他嘶哑的话语，她混沌一片的头脑也听不太懂他在说些什么，只是低泣哽咽着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钟坚是没办法突破时代不要个娃的~~~

        PS:过几天咱准备一下开新文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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