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话

“你那个脸是怎么回事？”

        李修吾进门还没走两步，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李司令逮个正着，就算他深深埋着头想躲过去，却也被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老花的老爷子看出了破绽。

        李司令拄着拐杖腰背挺直地站在门口，满面的军人英气，身体看来很是硬朗，连说话都抑扬顿挫的，震得人脑子嗡嗡响。

        李修吾一直觉得，老爷子身体那么硬朗，那个拐杖的用途就相当于惊堂木，说话前敲一敲，就算说的话不惊人，这动静也够惊人了。

        他揉了揉脸，眼神非常正经地含糊其辞：“没什么，今天搏击训练的时候被向阳撂了一下。”

        老爷子眯着眼望着一脸镇定的他，嘴巴一抿，拐杖“铛”地一声就狠狠地敲上了地板，“胡说八道，向阳那小子会用巴掌打你？”

        李修吾咂巴咂巴嘴，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调戏良家妇女，被人扇了一巴掌。”

        “咣！”李司令这一下敲得真是气概贯九霄，把大院里好几户午睡的都吵醒了，连树上的鸟雀都不安地扑腾了几下翅膀，“满口不正经！”

        看他不准备实话实说，老爷子也不想再深究，眼神在他身上转了好几遍，才迟疑着开口，口气是一贯的不疾不徐，“明天刘团长的女儿生日，你跟着我一起去。”

        李修吾闻言扬着眉毛看了老爷子一会儿，眼神犀利如刀，劈头盖脸地地就往李司令身上招呼过去。老爷子一生戎马，怎么可能被他这么个嫩犊子看得发虚呢，所以仍是端着一副义正言辞的凛然模样，看得他只能悻悻问道：“平时不都是让爸跟着一起去的吗，这次怎么要带上我了？”

        他面上装得像，可是心里却有数得很，自己三十了还没成家，这帮老的早就坐不住了，就如他爸就经常找一些奇奇怪怪的借口诓他去相亲，老爷子一向是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耍猴戏，倒也从来没亲自掺和过。却没想到，终于一天，他还是把老爷子逼得出手了。

        老爷子不是不知道他装蒜，可他既然愿意装，那自己就陪着他装，于是这话说出来也便官方味十足了，“你爸明天出任务不在家，你陪着我去。”

        李修吾觉得他这话说得，结结实实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李家将军这两年已经俨然退居二线了，还哪里来的出任务一说。不过老爷子居然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也算是给他个台阶下，如果他再敢不识抬举，估摸着就要被拐杖敲晕了抬过去了。

        这么着想想，他暗地里叹了口气，“中午还是晚上，家里还是外头？”

        李司令看他也算是配合，也收起了前头的吹胡子瞪眼模样，“晚上，外头，穿得像话点儿，三十岁的人了，别成天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

        李修吾点了点头，绕过他，双手插在口袋迈开长腿上了楼。

        老爷子原先从来不会这么啰嗦，他小的时候，一直觉得李司令就是世界上最彪悍的人，从来是干脆利落，虎虎生风。不过现在可能真是老了，天天看着他这个风评极差的大龄单身男也实在着急，才会偶尔生出了这么多婆婆妈妈来。

        他一到房间就把衣服脱了进了浴室，站在温温淼淼的水雾里，他不禁想起了刚才车里的那个吻，那个让他思念了整整一年的吻，她仍是那么柔软那么香甜，他几乎想把她搂进怀里好好蹂躏一番，不管她是不是还别扭着，不管是不是在车里。

        想到这，他忽而自嘲地一笑，如果真是那样，他搞不好会被她一脚踢断子孙根。

        而另一边，被太阳晒得浑浑噩噩的宋文婧一回到台里，就被制作人叫到了办公室。她一边在心里把地中海的母系氏族骂了个遍，一边无精打采地开门走了进去。

        “王制作，您找我啊？”她特别提了提嗓子，佯装成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这王制作瘦成只剩一把，却有颗油光可鉴的脑袋，一看就是个长期纵欲过度的猥琐男，这跟宋文婧对他们这一行的高尚定位很是不符。好吧，其实根本就是她的定位有偏差。

        “文婧啊，那个特辑谈得怎么样了？”这上级找下级谈话就是简单直接，一句废话都没有，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么她的名字姑且可以算上。

        听到他只叫名不叫姓，宋文婧心里顿时抖掉了好几缸的鸡皮疙瘩。

        她这心里纠结了半天，却也想着不能把领导就这么晾着，于是清了清嗓子回答：“基本上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地中海一听这话，瞬间眉开眼笑，“我就知道文婧你聪明能干，连这种了不起的头绪都能找到，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他这话说得真是自相矛盾，又说就知道她聪明能干，后头又来刮目相看，怎么听怎么敷衍，不过既然领导夸了，她就便呵呵干笑着受下了。俗话说得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虽然用在这不怎么太合适，却也能凑合着理解理解。

        地中海兀自笑得开心，那张脸很明显就是在畅想自己这第一炮打响以后的各种美好前途，而她却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等他YY完毕。

        宋文婧愁眉苦脸地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地中海收了脸上的奸笑，她也便立刻收了满脸的愁容。这种随便装装就能换来的好日子，她不会皮贱到去排斥的。

        “文婧啊，明天晚上有部门聚会，我希望你到时候能给我准确好消息。”

        她乍乍听到这话，眨巴了半天的眼也没反应过来。什么部门聚会，怎么没人通知她一声？难不成她跟他们不是一个服务区的？而且还说什么明天就要准确消息，那是不是代表着，她要打电话去催李修吾？

        想到这一层，她脸色就有些阴沉，本来是打算能不接触就尽量不跟他接触，却没想到摊上这么个催命鬼，这让她用什么体位……不对，是用什么姿态活下去啊。

        地中海看着她瞬息万变的脸色，皱着眉头紧张兮兮地伸头问她：“难道有什么问题？”

        这人态度也变得忒快了，刚才还一口一个文婧叫得亲热，这一旦以为事情有变，就变成了威逼的口气了，真是让人寒心，个鸟尽弓藏的东西，恨不得你一辈子阳/痿、早/泄、没j□j，老婆永远是处女！

        她心里乱七八糟地骂了一通，怒气瞬间加纾解了不少，脸上也有了笑容，不过这笑容多半是被骂完人之后爽出来的，“没有没有，没什么问题。”

        地中海看她态度好了，也笑逐颜开，“那就好那就好，没什么事了，你出去忙吧。”

        这一番话影响十分深远，一直到晚上宋文婧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仍然在想着怎么样才能完美地完成这个任务，这一想又是想了一个小时，在被自己否定了无数条的提议之后，她决定，还是采取最简单，也是她最不愿意用的方法——打电话给李修吾。

        听到电话响起的时候，李修吾正半躺在宽大的床上看电视，他漫不经心将手机拿起，却在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时，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起，那双眼在微弱的灯光中更是亮得惊人。

        “喂。”

        他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宋文婧的心忽然突突地跳了几下。有多久没有跟他通过电话了？久到她都忘记了他讲电话的时候声音是怎么样的。

        “喂，我是宋文婧。”她从床上坐起来，空着的一只手不停地卷着睡衣的下摆。

        “嗯。”他斜着眼睛睨了睨手机，唇边噙着笑意，声音却是平淡无波。

        听着他这么冷淡的口气，宋文婧觉得自己的刚才激动的心就冷透了，“我想请你明天跟上级请示一下，我们制作明天晚上就要我给确切答复了。”

        “嗯。”他完全能想象电话那头她一脸的烦恼，而这个烦恼需要他来解决，这种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好。

        听着他的答案，她双眼一闭，深深地吸了口气，“没事了，打扰你不好意思，再见……”

        她这边稀里哗啦的一顿，却没想到刚准备挂电话，就听到他在那头喊她的名字。

        “文婧。”他叫她名字的时候语气总是很奇怪，有种绵软的感觉，这跟他一贯的风格颇为不符，可是却叫得很好听。

        她今天他叫了两次自己的名字，这让她霎时觉得，今晚肯定会有个好梦。

        “什么事？”宋文婧心里早已卷起了千重浪，语气也开始有点不稳，她只希望在经过了电波处理之后，他没有听出什么来。

        而李修吾却是结结实实地听出来了，她一向装得不像，这个没有人比他更加有发言权了。

        “文婧，一年了，你想不想我？”他又问了这句，半真半假地调戏。

        宋文婧一听这话立刻想到了下午的吻，顿时火上心头，开口又是一顿无差别乱喷，“想你个头啊！”

        他轻轻地笑了，笑声像是醇厚的美酒，一直柔到她心里，也一直醺到她脸上，“哪个头，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她愣了一愣。这厮是不是在对她开黄腔？！死性不改，她怎么还能指望他什么，“滚！”

        望着被挂断的电话，李修吾甚至笑出了声，笑声悠悠荡荡飘到了窗外，温凉了整个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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