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人归

故地重游的感觉，着实微妙。

        我展开手中折扇，不断给自己扇风。

        眼前这红漆楼似是翻新过，薄纱悬挂，随风轻扬，飞檐下风铃叮当作响，灯火不明，想来未到开门迎客时候。

        一块横匾卧于门梁，上书：胭脂坊。

        甩手合上扇子，我转身走入对街酒楼，先解决口腹之欲。

        况且，现下青天白日的，还是莫要扰人清梦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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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楼二层向来是风流才子，达官显贵的一方天地。吾等这般穷困之人，在一层当个市井小民便好。

        我坐角落，捧一碟炒豆，提一壶热茶，听说书先生讲那山精野怪，才子佳人的故事。

        几段下来，说书先生下台喝茶休憩。

        我连忙将碟中炒豆尽数倒入口中，拍拍两手，鼓着腮帮子凑说书先生旁边。

        “都说先生乃是这都城万事通，今日一闻果真是见多识广，无所不知，口若悬河，妙语连珠………”

        说书先生斜眼睨来：“这位客官说笑，老朽不过是个说书的，担不起这万事通的名号。”

        我摸出一块碎银，悄悄塞入说书先生手里：“小弟初来都城，还望先生多加指点。”

        说书先生捋捋胡子，点头道：“你且说来听听。”

        我拎起茶壶，趟一只茶碗，边倒茶边笑道：“小弟家住几里外的小县城。年幼时，家中穷困，阿姊被父母卖入都城一处教坊。几年来，小弟靠卖手艺营生，倒也攒下一点积蓄。此次是为阿姊赎身来的。”

        说书先生脑袋晃上几圈，眯眼不语。

        我斟满一碗碧螺春，缓缓送向说书先生：“那处教坊名为，翠云阁。可小弟今日遍寻都城，未见着翠云阁。问了好些人，竟是无人知晓。还望先生指点。”

        说书先生哼哼笑道：“旁人自是要装作不知的。那翠云阁，之所谓翠云，皆是因那阁内花魁名为翠云。这翠云呐，乃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美若天仙的奇女子。”

        我眼望茶碗，倒影里，说书先生一阵眉飞色舞。

        “她秉性怪得很，从不接客，弹琴唱曲全靠心情，多少权贵一掷千金都未能见着她。”

        我问：“您可见过？”

        说书先生又是一哼：“那时自然！不过……一日这翠云自己赎身了。走前竟是一把火准备烧了翠云阁。”

        我见说书先生说得正兴，悄悄就着茶碗喝上一口。好茶！！

        “火势极大，一路绵延，连都城城门都着了！等火灭了，这翠云阁也废了，官兵到处抓人，却怎么也找不着那翠云姑娘。”

        一块碎银子换道秘辛也是不亏。

        我继续嘬着碧螺春，见说书先生沉浸其中：“翠云阁内姑娘四散逃窜，纷纷被抓入大牢拷问。最终是那仅次于翠云的胭脂姑娘散金，救下她们。教坊重修后改名，胭脂坊。”

        我望向对街，胭脂坊门已开，红色灯笼高挂，几道袅娜身影娇笑嫣嫣，正携着恩客往内走。

        说书先生倒是尽职，还在自顾自往下说：“胭脂坊再见不着以往翠云阁时的盛况，近几载，胭脂也是无人问津，花魁之位怕是要易主喽。”

        我起身，理理身上白袍，甩开折扇，端是风流倜傥地往胭脂坊走。

        身后是说书先生惊叫：“我上好的碧螺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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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坊内琴筝箫瑟好不热闹。

        浓妆艳抹的老鸨扭腰走来，一张帕子在手里上下翻飞：“客官里面请～咱们坊里姑娘个个水灵儿得很，包您满意～”

        我慌忙用折扇隔开老鸨那张涂得煞白的脸：“在下听闻，都城花魁胭脂姑娘乃是绝代佳人，特来一睹芳容～”

        老鸨帕子一招，将我上下打量个遍：“这花魁可不是谁都能见着的，不知客官……”

        我掏出一两金子扔给她：“可够？”

        金锭划出一个弧线落入老鸨怀里，“够够够！公子稍等，花魁这就来！”

        我倚靠一旁，描绘折扇上的碧叶雪荷。

        不多时，一股脂粉香味袭来：“小女子胭脂，见过公子。”

        我点点头，不去看她。

        老鸨上前，我立马竖起折扇挡住。

        老鸨脸上有些挂不住：“公子，这胭脂姑娘也来了，您这是……”

        我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又掏出一块金锭扔给老鸨。

        老鸨掂量几下：“不打扰公子雅兴～”

        可算走了……

        我抬脚走上楼梯：“烦请胭脂姑娘陪我走走。”

        在绕着二层遛上两圈后，身后脚步声停了。

        “公子何意？”

        我手指摩挲扇面，缓缓转过身：“姑娘没看出来？”

        胭脂蹙起眉：“你……”

        我收起扇子，别在腰间：“逛窑子啊！”

        胭脂精致的脸刹那通红：“你！！”

        我举步向前：“三层景致应是更好～”

        走了几步，回过头，胭脂依旧杵在那儿没动。

        我摇摇头，在袖子里摸索。

        “喏，金叶子。走吧？”

        胭脂木愣愣地接过，跟着我走了几步，又猛地停住不动了，两眼瞪得滚圆。

        我和她对视一阵，认命地又开始掏袖子。

        “喏，金叶子。你以前有这般贵的吗？几步一根金叶……”

        我还没说完，手里金叶子被打落，两片金叶子在地上撞得叮当响。

        胭脂拂袖而去。

        我手在半空晃了晃，终是蹲下身，将两片金叶子捡起，小心擦拭。确认上面没有一丝灰尘，复又揣入袖中，趴在二层扶手上大喊：

        “老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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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交两块金锭出去，老鸨将胭脂送到我的房内，并贴心地在外面落了锁。

        她站窗口，垂眸望后院池塘：“莫要用这些折辱我。”

        我听闻诧异：“怎是折辱呢？这些你不喜欢了？”

        她不语，转身以背影相示。

        我解开腰带，脱下袍子，将袖中物什一股脑倒出来。

        “金叶子，银绣球，琉璃花，玉雕猫，檀木钗……你喜欢哪个？都给你。”

        胭脂冷笑：“果真今时不同往日……一掷千金逛青楼，金叶银花买人笑，呵呵……敢问，可有你用金钱换不了的？”

        我一扬手，展开扇面，凑近胭脂：“自然是有的……”

        胭脂劈手夺过，一把扇子几下便碎得七零八落跌在地上。

        我顿住片刻，接着说道：“你看，这折扇，便是无价之宝。扇面只一株荷，便美得清新脱俗。”

        捡起四散的扇骨，我点点依稀可见的落款：“我每日带在身边，却总画不出这般美的翠云荷。便想着，定要将这画荷人带上，共览江河湖海，画下世间所有的雪荷。待离世之时，拥万千翠云入土，黄泉路上也能一身荷香。”

        胭脂唇瓣几次开合，未能吐出一个字。

        我委屈道：“今日终于见着那人，不成想，她竟不喜欢我备的这些个礼物……”

        胭脂扭头不去看我。

        我所幸坐在地上，一手拽住胭脂衣角：“你弄坏了我的宝贝，罚你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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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楼，说书先生端起碧螺春轻抿。

        “先生向来无所不知的，小弟向先生打听个事儿～”

        说书先生一抬眉，不答话。

        “先生可知胭脂坊在哪儿？”

        说书先生冷哼：“现下都城可没有胭脂坊，唯有对街的，如梦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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