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纷乱将至（四）

（四）

        日下春辉暖，屋边柳色新。明秀零星落，云阁渐浸邻。

        慵懒卧凤榻，醉眼斜帏屏。东风撩纺起，尽是长安情。

        躺着的是个妇人，方额广颐，年岁已近不惑，却依旧丰姿卓越。这会儿，妇人独自斜躺在榻，远眺窗外景象，神色中有七分慵懒、三分端严。

        “还是长安的景色，看起最为舒心。婉儿，你说呢？”阁楼敞旷，除妇人外空无一人，也不知这话是对谁说。

        却见屏风后行出个女子，样貌较妇人年轻几分，想必就是“婉儿”。婉儿额头雕着一朵朱红梅花，她向妇人行了个福礼，柔声说来：“长公主，您的长安，自是最为舒心的。”

        妇人既被称作“长公主”，其身份不言而喻，正是大唐“镇国太平”公主——李令月。

        “婉儿，可不得乱说。长安，永远是李唐的长安，本宫不过暂辖些时日罢了。”太平公主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她看婉儿闷头不语，逐问，“怎么，有心事？”

        “禀长公主，属下不解。”

        “哦，还有你上官婉儿弄不明白的事？”太平公主稍稍正了正身子，“说来吧。”

        上官婉儿凝声禀来：“长公主，年初那时炼化龙魂，便被人搅了局。如今，好不容易再次聚集龙魂，为何单单派国师前去？万一出些乱子……”

        “出些乱子？哼哼，本宫最好它出些乱子了。龙魂被夺，再抢回来就是。乱子不出，可就没下次了。”

        “属下愚钝，未明深意。”上官婉儿一脸茫然。

        “晃眼之间，婉儿你也入宫二十多年了。”太平公主并不作答，她伸手点向楼外宫宇，转言其它，“你瞧啊，眼下皇城大明宫，里边可是热闹？”

        上官婉儿微微一顿，叹道：“宫里听上去人声鼎沸，实则冷清得很，人脸下藏着些什么，却是未曾见过的。”

        “可不是嘛，小人借机成上人，君子失势作弃子，这世间，唯有人心不可防。”太平公主撑立而起，边说边走，不时移至窗台，“朝臣权贵，各个明面上降服本宫，谁知他们心里头是黑是白？”

        风骄日暖，拂面而来，太平公主迎面朝东，望着洛阳方向，久不言语。过了片刻，才听其声音悠悠传来：“这世间最难测的是人心，最好测的还是人心。一旦利字当头，自会铤而走险。上阳宫兵微将寡，恰让贼人有机可乘。此番龙魂出世，也该有谁憋不住，想惹出些乱子来吧。”

        太平公主这番眺望，好似跨过了千山万水，逆着风儿，瞧见了洛阳的情景一般。就在长宽近五十丈的甘露殿外，登时起了郑普思威严声响：“府一，秋二，沈三，左五，各守其位！魏四于旁待命！”

        郑普思入室弟子六名，共有五人陪其奔赴洛阳，系大师兄府千弘，二师姐秋梁，三师兄沈机，四师弟魏同泽与五师弟左相宇。这大唐国师平日呼唤弟子，常以姓作为开头，后边接其排序，当下亦然如是。

        与此同时，吴越正抬着烛灯，照向墙壁。

        昏沉烛光之下，王机芯用墨石奋力笔划，墙上片刻就是描出一方法阵，恰与天宿四相炼气大阵相仿。随后，他又在阵法左半部分，画出五个圆圈，扭头对吴越道：“你把这五个圈当甘露殿，待会儿，郑普思自己居中，派弟子占据上、下、左、右四个方向。”

        彼处，甘露殿，正如王机芯所言。

        郑普思步履生风，五名弟子伴其左右，身披光华步入殿内。秋梁等人依其所嘱，行至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共将郑普思护在最中。

        地室中的王机芯两眼眯成缝，一指头戳向正中圆圈：“此处乃阵法中心，道纹最为密集，凝聚龙魂之时，郑老道铁定站在这儿。”

        彼处，甘露殿，又如王机芯所料。

        “为师身处阵法天元之位，万不可受扰！”郑普思行至殿堂最中，“你等四人在旁护法，若殿外突发异端，便引大阵威能，全力相阻。届时情况危急……杀之亦可！”

        囚室之内，王机芯突然问道：“对了，你觉得，郑老道拿了你的九渊笔，会放哪儿？”

        忽如其来的问题搞得吴越摸不着头脑，这书生稍加思索，认真回复：“郑普思心思缜密，依其性格，我想……理应随身带着吧。先生突然问这作甚？”

        “你小子先前不是问我，怎般才能从此处脱困吗？咱们这禁闭室位于西南朱天参宿位，乃天宿四相阵二十八阵眼之一，唯有破得外边大阵，你我才能脱困。”王机芯解释道。

        “先生莫开玩笑，你我身陷此地，如何破了外边阵法？”

        “如何破了外边阵法？”王机芯重复了边问题，而后自行答来，“那得多谢郑老道把九渊笔带在身上咯！”

        郑普思远在甘露殿内，他如同非要印证王机芯所述，自顾自掏出了九渊笔端详小会儿。眼看殿内诸事妥当，郑普思才将其放回怀中，再是发号施令：“引阵！”

        秋梁四人端坐在东西南北，纷纷应声领命，他们手扣八卦指印，开始凝神催引阵法。抬眼间，如有一股巨力凭空牵引，少时就将殿内门窗悉数闭合！

        此番变故惹得殿外众人惊觉，殿外武官心知不可大意，急忙收紧站位，齐身行至殿前，分列八方，驻守大门。混迹当中的疤面人自然有样学样，与另七名武官各司其职，纵使旁人观之，也绝难察出什么异样。

        疤面人背靠殿门，斜眼瞥向身侧，心下微微一怔——门户之上隐有一层金色气盾覆盖，想必是由阵法所生。他皱了皱眉，暗自抵出根小指，饶是如何用力，都难透入分毫……

        殿外天色渐暗，殿内金气渐浓。

        伴着氤氲气息弥漫，不过移时，整个殿堂就流淌起了一层金色薄雾，早已镌刻好的纹路也转瞬通亮，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来。道纹云集，延绵互连，环绕着四方阵眼，逐成八卦图形，印于殿堂正中，等到阵法闭合，立足天元的大唐国师终是开口念起经文，闻之曲调沉重，辨之生涩难懂。

        伴着字字玄音，无数道符以此为基，依其一中同长，向外陆续爬沙。少顷，郑普思并指竖于胸前，长咏道法。

        “青、白、朱、玄，显！”

        语毕，只见东、西、南、北四处幽光泛亮，外圈篆文如似火灼，照耀出烁烁光芒，待烟消云散时，呈现出四尊神明英姿——正是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谓之四相圣灵也！

        法阵此刻已能辨得端疑，规格像极了殿宇布局，大师兄府千弘在东，代表星躔门；三师兄沈机在西，代表甘露殿；二师姐秋梁在南，代表双曜亭；五师弟左相宇在北，代表化城院，与上阳宫内建筑一一呼应。

        如若说上阳宫以仙居殿为中心，一门、一殿、一亭、一院相互连携，所构筑的是座大型“天宿四相炼龙阵”，那现下不过是将法阵缩小，投射在甘露殿众人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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