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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骚动


警务处的副处长谭勇和郁自安熟识,  他女儿谭七七跟嘟嘟一个幼稚园的,小小的幼稚园自发形成了一个家长圈子。

        谭勇那天吃饭的时候抱怨说他在副职上呆了好几年了,郁自安正好要办戒烟馆,  索性给他借力扶他一把,配合他打击上海的烟土走私,以便为他积攒功劳,早日升职。

        而谭勇得了好处,后面自然会站在郁自安一边,这就是聪明人间的你来我往了。

        这事一出,  郁自安和谭勇不但彼此互惠互利,  而且还在底层民众间赢得了口碑,  早年间各地吞云吐雾的大烟馆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政府管也管不利落,富人还好些,  穷人一旦沾染上这个东西,那真是害了一家的性命了。

        没钱买大烟了怎么办?典妻当女呗,把自己的老婆女儿卖给别人,  心肠好些的卖去给人当下人,心肠不好的为了卖个好价钱把妻女送到脏地方去,那一辈子就毁了。

        别说妻女,一旦染上毒瘾,  就连家里的老父老母也跟着遭殃,  上海这地界抽大烟的着实不少,  所以郁自安的戒烟馆一办起来,立刻就门庭若市了。

        尤其是穷人家有烟瘾的,不管这戒烟馆有用没用,反正就把人用架子车给拉来了,  瞧把家里人逼的,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李叔林听说郁自安办了戒烟馆,对他也是大加赞赏,甚至在公开场合赞他“虽出身帮派,却有爱民救国之心”,这可叫人惊掉了下巴,谁不知道李市长向来厌恶帮派团伙,只是为了上海内务稳定,才没有对帮派出手,所以他对郁自安的称赞,当真叫人匪夷所思。

        不止如此,李叔林还亲自带队,叫政务厅组织了底下警署和禁烟办的人一起去励志戒烟馆参观,争取仿着这个在上海多建几家戒烟馆。

        早上十点多,三四辆吉普车在励志戒烟馆门口停下,郁自安带着常平几人在门口迎上去,李叔林下车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郁自安,虽是夏天,他还是穿着一身中山装,看着精气神极好。

        “自安啊,你做事可真是叫人刮目相看,走吧,带我看看你办的戒烟馆。”李叔林走过去径直拍了拍郁自安的肩膀,语气欣慰又和善,一副拿他当自家小辈的意思。

        后面跟着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楚兴帮和李老爷子关系会这么亲厚,这瞒得真够好的,看起来楚兴帮这是黑白通吃啊,怪不得发展这么快。

        郁自安叫常平过来给大家介绍戒烟馆的情况,这个戒烟馆是他一手经办的,其中机巧布置他最是清楚。

        常平带众人进去向他们介绍:“我们戒毒馆的戒毒流程分为三步,第一步是入馆,有烟瘾的人需要净身入馆,防止他们携带烟土和其他危险物品,基本的生活物品和换洗衣物馆里会提前备好,进来什么都不需要准备。

        第二步是入所适应和脱瘾期,我们请了专门的医生给这些成瘾人员准备了吊瓶和药品,还有专门的戒断餐,确保他们能相对安全平稳地戒断烟土,同时我们还请了几个说书先生时不时给大家表演几段,让他们放松一下,这样张弛有度的安排,戒断的效率会提高不少。

        第三步是常规矫治和回归适应,主要是做些教育矫治和体能心理康复治疗,最后培养大家回归适应社会生活的能力,最重要的是教他们不要复吸,好好生活。”

        常平说话的时候,馆里请来的医生正在给给一个戒烟的男人吊水,男人面色灰白,眼下发青,双腿时不时地猛蹬几下,显然极为难受,医生就在一边说些别的转移他的注意力。

        见大家都看着这边,常平解释道:“这位先生前天才入馆,如今正处在快速戒断期,所以比较难受,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这哪是难受啊,这分明是死一般的痛苦,那男人听见常平的话还想反驳两句,可惜他浑身没力气,医生在他的药水里加了安定的成分,所以他就那么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其他相邻的几个病床前也都是差不多的样子,第一批进来的人基本都在快速戒断期,大家都一起熬着,反而心里舒服一点。

        等送走李叔林一行,常平向郁自安汇报了巨龙帮最近的一些异动。

        “五爷,国府和江浙那边打起来之后,巨龙帮收了很多外地来的青壮,现在他们的帮众基本快要到咱们的两倍了,我看卢大虎那老匹夫最近跟其他帮派的头目走得越发近了,估摸他再忍不了我们多久了。”

        郁自安揉揉眉心:“嗯,继续盯着那边,这回他们十有八九是想联合其他帮派一起对咱们下手,毕竟烟土这块是我们绝了他们的财路,做好准备,该来的总是要来,听说卢大虎八月的时候要大办寿事,这事八月份基本就能尘埃落定了。”

        常平思忖着主子的意思,想着卢大虎八月过寿可真不知是喜事还是丧事。

        他们这边想着要对付巨龙帮,巨龙帮那边也觉得楚兴帮欺人太甚,甚至一贯行事谨慎周全的卢大虎都忍不下去了。

        他自问从楚兴帮成立之日起就从未跟对方直接对上,为了安稳起见一直都是步步退让,可楚兴帮那群兔崽子并不领情,反而步步紧逼让他不得不下杀手。

        如果他再不出手,楚兴帮毫无疑问很快会成为上海第一大帮派,那时候不说有没有他的立足之地,怕是他的性命也很难保全了。

        其实他心里很不情愿跟楚兴帮对上,因为胜负实在相差悬殊,好在那个郁家小儿太过猖狂,竟然配合警署严查上海的烟土走私,这下可算是把上海大大小小的帮派势力得罪完了,他一个巨龙帮拼不过郁自安,可若是上海所有帮派加在一起呢,这规模足够比拟一支军队了,他就不信楚兴帮的人能以一敌百。

        最关键的是,他们选择的动手时机就在他的寿宴上,这样一来,主动权在他手里,他赢面就更大了些。

        正想着这些,刘四敲门进来,“虎爷,咱们刚靠岸的一批烟土又被警署的人给扣了,再这样下去,生意没法做了,还有我打听到楚兴帮买下了北郊靶场那块地,不知道干什么用的,许安山最近已经带着人在那边挖地基了,据说还从北平那里请来了著名的建筑大师做规划。”

        卢大虎眉目紧皱冷哼一声:“好好一个帮派,非要折腾些其他狗屁倒灶的破烂事儿,不管他们了,你最近好好安排训练人手,楚兴帮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反正接下来大家总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对了,找个乡下隐秘的地方,把家里人悄悄先送走,不管事情结果怎么样,总要以防万一的。”

        刘四躬身应下,这话说得没错,动手前得先把家里人送走,不知怎么的,这次他总有股不详的预感。

        郁自安从戒烟馆出来后本想着和常平直接去趟北郊靶场的,那边的施工基本全是楚兴帮自己的弟兄在帮忙,包括宿舍区,将来有一部分是留给他们自住的,所以大家干起活来特别卖力。

        可临走的时候刚好碰见谭勇,谭勇非要拉着他去望川路新开的一家川菜馆吃饭,谭家祖籍四川,好麻好辣,请客常选在川菜馆。

        “走,兄弟,那家新开的馆子味道特别好,你们家夫人孩子不是喜欢吃川菜吗?你跟我去尝尝,觉得不错的话下次带弟妹孩子一块来。”

        郁自安纳闷,他怎么知道沐颜和嘟嘟喜欢吃川菜的。

        “哎呀,这不是你嫂子回家提起来的,她前几天跟弟妹她们一起出去逛街吃饭嘛,正好你儿子也跟着一起,她回来就说你们家儿子那口味,前世应该是个四川人才对。”

        席间谭勇边吃菜边喝酒,郁自安一开始以为他有话要说,结果眼看着这人喝上劲了,似乎心情不怎么好。

        “这是怎么了,最近你抓获了那么多烟土,警署那边可是风头正盛呢,怎么还这么气不顺啊?”

        谭勇猛灌了一杯酒,说道:“唉,别提了,本来稽查烟土这事办得好好的,可谁知今天从英租界那边来了一群印度警员,找茬说是我们警署最近忙着禁烟,疏忽了他们那边的租界治安,非说我们渎职,要给他们个交代,你说这事气不气人?”

        说着他又解释:“你是不知道,这租界里面人家有自己的警署,平时根本不归我们管,我们就是进去巡逻都得跟人家打好招呼,尤其是英国佬那边,警署里面一伙子耀武扬威的印度人,成天拿着警棒乱舞乱划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英国佬的走狗。”

        “就这些人,头上缠着红色的头巾,你在街上应该见过的,走起路来拽得二五八万的,你说大家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可这回那是真心过来找茬,也不听人解释,乌里哇啦一通乱说,直接就喊着要给他们交代,租界治安平时不让我们插手,现在反而叫嚷着是我们的责任了。”

        说完,他又叹口气,声音很是郁闷:“你说这是在咱们的国土上吧,可咱们自己人反而不敢得罪外国人,得在外国人面前装孙子,妈的真是憋火!”

        郁自安听完却觉得不对劲,问他:“那些印度警员是平白无故到你们警署去找茬的吗?”

        谭勇回道:“那还能因为什么?最近上海滩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啊,江浙那边打仗还牵连不到咱们这边呢。”

        “不对,想想你最近在干什么,你在严查贩卖烟土的事,上海滩大小帮派被你收走的烟土数量不少,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说是烟土商人后面的大烟贩其实是英国人,现在想来这个说法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应该是你严查烟土的事影响到了英国人的贩烟生意,所以他们才让印度人到你们警署找茬。”

        谭勇后知后觉的,他根本没想到这一茬,因为上海这地界本就华洋混处,外国人来找本国人的麻烦是时常发生的事,人家不高兴了就来找茬,哪能想到这次后面还有这个原因。

        他看向郁自安,郁自安就继续跟他解释:“政府禁烟是明面上的事,英国人暗地贩烟是违法的,他们肯定不能大张旗鼓说你妨害了他们的利益,所以只能靠这种敲边鼓的办法给你个警告,这就有了印度人来找茬的事。”

        谭勇胳膊放在桌子上凑近郁自安,问道:“那我现在到底是怎么个章程,继续查?还是就那么睁只眼闭只眼?”

        郁自安身子后仰,娓娓说道:“做事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英国人其实也拿你没法子,不然他们领事馆直接出面不是更好,就是因为这事上不得台面,所以才想着拿印度人当马前卒,试探你的态度。

        你要是软了,就正合了人家的心意了,再说你怕什么,李市长今天才去了我的戒烟馆参观,还说要在上海其他地方也开设类似的戒烟馆,这说明上面对于烟土的态度是一贯明确的,有人在后面撑着你都行事畏手畏脚的,以后怎么叫人家相信你是有魄力能干大事的人。”

        谭勇本来还云里雾里的,可听郁自安这么一说,思路立马清晰起来了,他拍脑袋一想,对啊,上面李市长的态度都那么明确了,他还怕什么呢,英国人难不成能直接给他一脑崩儿?别开玩笑了,充其量让那些印度猪头三过来找找麻烦,上海的外国势力又不止英国佬一处,日英和英法之间矛盾大着呢,英国人闹大了自己也没好处的。

        终于送走了谭勇,再看看时间,去北郊靶场晚上回来就太晚了,郁自安索性直接回家了,没想到家里老婆和孩子都不在,佣人说是娘俩去电影院看电影去了。

        郁自安失笑,这娘俩还真挺会享受的。

        他在沙发上坐了没一会儿,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接通一听是大舅哥沐苏城打来的电话。

        “约翰说那批货大概明天就会到国内了,你看货轮是在哪个港口卸货,安排人接应一下。”

        那批军火是一个多月前订的,到货时间倒是挺快的,不过北郊那边才开始打地基而已,弹药和武器库还没建好,总不能货回来了就那么露天放到地里吧,这样目标也太大了。

        尤其是现在江浙那边正在打仗,让人误会他想要在战事中掺和一脚就不好了,所以那批货最好先不要运回上海。

        想到这里,郁自安让人去找来常平,这事还真得常平这种性子周全的人去办他才放心。

        没一会儿,常平急急忙忙从帮里赶过来,“五爷,您找我?”

        郁自安站起身跟他说:“我从美国订的那批军火回来了,只是咱们的武器库还没建起来,那么一大批军火运进上海目标太大了,这样,你去一趟广州,不,你去一趟天津,对,去天津港接应那批货轮,人手你从帮派里自己挑,需要许安山的话就带着他一起过去,你在天津找个大库房给我把东西放到天津,千万小心着些,别走漏了风声。”

        不过这么大一批货,要想所有人都注意不到也不容易,尤其天津不是他们的地盘,所以郁自安后面又叮嘱了一句。

        “万一有消息泄露,就立刻把货转移到其他地方,或者如果被人盯上了,你就多找几个地方让许安山配合你混淆视线,总之这笔货不能有任何闪失,这段时间你就先呆在天津吧,上海这边我会叫人先紧着把武器库建出来。”

        帮派里那么多人,建一个小型的武器库大概也就需要四五天时间,常平只要确保四五天内这批货是安全的就足够了。

        其实一开始他还想把货放在广州,可广州那位之前扣押过别地的进口武器,是有前科在的,这么一来,天津港反倒是最合适的了。

        而且天津目前的当权人物属于国府任命,行事作风不算强硬,就算其中出了什么差错,总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

        常平想着事情紧急就没有多做耽搁,急匆匆在帮里找了些好手,顺带去了趟北郊拉着许安山就去了天津。

        郁自安给沐苏城那边回了电话,说是让货轮在天津港靠岸,白天先不卸货,到晚上再说,而且最好能有美国人配合着骗过港口检查的警员,那些警员一般只对着国人张牙舞爪,却是不敢得罪外国人的。

        接下来一连几天郁自安都在北郊靶场守着,一来是跟那位从北平请来的建筑师商量军校布局,双方是签过保密协议的,二来顺带盯着底下人尽快把武器库建起来,所以他好几晚都没回家休息了。

        这就给了嘟嘟可乘之机了,这孩子之前一个月总有几天能跟妈妈一起睡的,可自从沐颜和郁自安在美国结了婚,回国后嘟嘟就再没机会上自己亲妈的床了。

        小孩子总喜欢粘着自己妈妈的。

        这几天刚好老父亲不在,所以嘟嘟晚上洗完澡换上睡衣就溜进沐颜的房间,鬼鬼祟祟地往床边走去。

        沐颜正躺在床上想着苏州那边的事,时机不太凑巧,她派去苏州的人去了那边没几天就打起仗来了,后来就跟这边断了联系。

        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报纸上说江浙和山西的军队联合起来抵御国府的北军和警卫军,战事现在还处于白热化状态,那边的交通已经断了。

        沐家那群族老要是还活着的话该恨死沐拓一家了,明明知道将有战事发生,却连吭都不吭一声就跑了,留下他们傻傻地在苏州等死。

        还有向家,不光沐颜派去苏州的人还没消息,陈爱芳打发去苏州向家找人的那人也跟她断了联系。

        沐颜正走神着,就听见后面“啪踏啪踏”的脚步声,她转身一看,就看见嘟嘟跟做贼似的悄悄摸到她身后。

        “诶诶诶,这是干什么呢儿子,大晚上的不睡觉做贼啊?”

        嘟嘟嘿嘿笑了一下,抱着自己的小枕头,一副很体贴的样子给自己台阶下:“妈妈,爸爸不在家,你一个人睡觉可能会害怕的,所以我来陪陪你啊。”

        大热天的你不嫌热我还嫌热呢,沐颜嫌弃地挥挥手:“那真的谢谢你了儿子,还这么想着我,不过我不害怕,你一个人睡去吧。”

        这孝顺的好意咱就心领了,□□,那大可不必。

        嘟嘟不是很想走,就蹬蹬蹬跑到沐颜跟前,把自己的胖胳膊放到她面前。

        沐颜不解,这是做什么?让她咬一口吗?

        嘟嘟叹声气:“妈妈,你没有闻到我胳膊香香的吗?我刚洗过澡的,全身都香香的,所以要不要我陪你啊?”

        沐颜笑他:“可是我自己也香香的,不用你陪啊。”

        嘟嘟想了想,说道:“那我给你背首诗吧。”

        沐颜大老爷似的端着派头:“那你背着我先听听。”

        嘟嘟就背了在幼稚园学过的悯农,背完了小家伙觉得自己倍儿棒,还给沐颜解释这首诗的意思,沐颜听完点点头,又问了嘟嘟一些简单的数学问题。

        “儿子,那5加5等于几啊?”

        “10”

        “10加10呢?”

        “20”

        “50加20加10加5呢?”

        嘟嘟这下没有一口报出得数了,反而胳膊交叉在胸前,不赞同地道:“我的亲妈啊,您这可就过了,多少适可而止一下啊,不带这么欺负小孩子的。”

        沐颜被他逗笑了,又忽悠着让他唱了首世上只有妈妈好,这孩子扬着嗓子唱完了整首歌,终于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躺在沐颜身侧,他双手撑着脸,托起自己的胖脑袋,像模像样地发表了一下感言:“妈妈,做人儿子真的蛮不容易的,您看我这一出彩衣娱亲费了多大劲儿啊。”

        沐颜摸摸他的小肚子:“哟,这是新学了一个成语啊?还知道彩衣娱亲了?”

        嘟嘟一脸骄傲:“那可不,咱是文化人,学习是必须的,爸爸给我买的绘本里就有这个成语,我都学会了的。”

        郁自安不在,嘟嘟就跟沐颜侃大山,没一会儿还说要哄沐颜睡觉,结果一个故事没讲完,他自己就睡得呼呼的,还时不时砸吧一下嘴,咕哝两句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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