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前传:故梦楼兰(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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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诺从空气里显影出来,棋子已经将他从远处直接越过了庞大得如同山脉般的宽恕,来到了更靠近北之森边缘的地方,准确地说,应该是更靠近了此刻还没有明显加入战局意愿的西南地区魂兽的巅峰——自由。
陈诺回过头,看见空气里出现一阵透明涟漪,琅嬅黑色的长袍在空气里幻化而出。她沉默着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旁边的山壁处,她伸出手,一朵崭新的冰晶莲花悄然绽放在那里。
琅嬅抬起手,轻轻按住自己的肋骨。她等待着陈诺将他们笼罩进透明的水晶球里。
然而,陈诺只是看着她,淡淡地微笑着,没有任何的动作。
琅嬅静静地望着陈诺,等待着,最后,她眼睛里的光芒熄灭下去,像是被雨淋熄的灯火,她的眼眶微微红了起来。
“如果感觉有任何不对劲的话,不要冲动,这枚棋子会带你返回。”琅嬅抬起头,看着陈诺,等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说道。一句非常简单的话,但是对她而言,看起来却像是斩断自己一条胳膊一样痛苦。
陈诺的面容柔软下来,他低声说:“不用担心我,你快回去吧。他需要你,自由对魂力变化非常敏感,我们两个同时出现,对它来说,可不是件开心的事情。”说完,他顿了顿,语气稍微有些变化,“你在这里,我反倒更危险,不是吗?”
琅嬅看了看陈诺,没有多说什么,伸手触摸那朵晶莹的冰雨莲花,她微微有些哽咽地,留下了最后一句:“你保重。”
陈诺看着琅嬅的身影再次消失之后,转身慢慢地朝前面的峡谷走去。
他的笑容依然温暖如同春日里带着彩虹光晕的日光,脚步缓慢,镇定自若,感觉像在自己花园里悠然散步,但实际上,在每一步的前进中,陈诺都在精准而又微妙地调整着自己的身体姿势,同时以一种难以觉察的幅度,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调动起自己的魂力了。
走出十几步之后,他就在空气里捕捉到了前方传来的若隐若现魂力。
那是来自半沉睡状态的自由的魂力,并且很明显是刻意隐藏之下的魂力,强度极其微小,像是有人在千米之外的昏暗森林里微弱地呼吸着——除了白辰微之外,一般的王爵根本无法感知。但是,陈诺微笑着,皱了皱眉毛,有点苦笑的样子,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这下可有点麻烦了啊。”
因为,他刚刚捕捉到的那几丝空气里飘动着的仿佛蛛丝般微弱难寻的魂力,其精纯程度完全超越了他的预想,就像是最纯净的液态黄金丝线一般,以绝对均匀的速度在空气里由远而近地传递过来。这种对魂力的控制,有点像……
“有点像我啊……”陈诺轻轻笑着,“真难想象如果你全面觉醒该是什么样子啊……”
陈诺迈出去的一只脚突然停在了空气里,他的脚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踏下去。
此刻,他脚下的土壤里,仿佛破土嫩芽般温柔地开出了一小束一小束的晶莹冰花,一朵接一朵小小的冰花缓慢而轻盈地开放着,在他的面前凝结出一条银白闪亮的细线来。
他明白,这是来自自由无声的警告——
“越线者死。”
陈诺收回悬在空中的脚,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前进。
他停在冰线的后面,抬起头,朝前方望去。
此刻身处的地方,正是山谷最狭窄之处,继续往前的话就走入壶口,深入谷腹般越来越宽广起来。视野在前方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雨原上,无数参天大树高耸入云,仿佛存活了几百年上千年的粗壮云杉、红松、冷松……一株株高原山地特有的针叶树木拔地而起。厚厚的积雨一团一团地堆积在交错的树冠枝杈上,像是在半空中铺了一床软绵绵的白被。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的静谧,偶尔有零星的雨片,带着光晕从树冠的缝隙里飘落下来,仿佛羽毛般缓慢地飞舞在树与树的间隙。
陈诺微笑着,轻轻地弯腰鞠了一躬,他抬起头,目光望着森林深处,嘴角的笑意仿佛一片溪面上顷刻间就会融化的薄冰,若有似无。他的瞳孔一紧,身上的金色刻纹浮现出来,然后又一闪即逝,像是温柔萤火般亮了一下就飞快熄灭了。
一缕同样弱不可辨的魂力,从他的身上扩散出来,涟漪般朝森林的深处匀速扩散开去。这同样是一股液态黄金般精纯的魂力,来自这个国度里魂术界的另一座巅峰。
陈诺心里清楚,作为两股几乎同等级的对峙力量,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一场后果难以估计的灾难。他安静地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等待着,他维持着礼貌的姿势,同时身上的王者霸气依然如同光环般笼罩着他。
他散发出的这股魂力,是对刚刚自由的一种回应,或者说,是一种实力的证明。他用一种礼貌但同时毫不畏惧的方式,向自由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来意——“我不为宣战而来,但是我也并不畏惧,你可以根据我的魂力,来判断是否与我对战。”
时间在这样近乎凝滞的对峙里流逝着,陈诺就像是站立在白色柔光里的一座雕塑,一动不动,除了风偶尔吹动他墨色的发丝,他整个人如同静止在时间之外。
“嗡——”
“嗡——”
终于。
空气里轻轻地、缓慢地传来几声仿佛蝴蝶振翅般微弱的弦音。
陈诺抬起他低垂的眼眸,绵密的睫毛在光线里闪烁出羽毛般的柔软质感,他的笑意温柔而高贵。
他看着前方正在朝自己缓慢走来的西南地区历史上排名第一的魂兽——自由。
它停在离自己几米开外的一株横倒下来的巨大红松树干上,天空垂直而下的几束光线,在它小小的身躯上,投出几个游弋的光斑,它全身雨白如同银丝般的皮毛,衬着周围洁白的积雨,看起来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一只小巧而又温柔的猫,此刻正趴在褐色的粗大树干上,用它温驯而乖巧的冰蓝色眸子轻轻地望着陈诺。
它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面前的这个人,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用极其轻盈的步子,慢慢地朝陈诺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它的瞳孔太过清澈,像是由天下最美的蓝宝石雕刻而成。它的面容完全就是一只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却有点像一只鹿,又有一点像龙……它一直定定地望着陈诺,目光湿漉漉的,大大的冰蓝色眸子看起来温驯而又甜美,仿佛一个淘气的宠物,正在冲自己的主人撒娇着走来。
但是,陈诺知道,在它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的过程里,它一直都在反复衡量与评估着自己的魂力,但是因为他们彼此的魂力都如同深不见底的汪洋,它不断地靠近,却依然没有测出准确的上限,所以,它持续地靠近着,没有任何行动——只要有一个短暂的瞬间,一个电光石火的瞬间,自由能够肯定陈诺的魂力低于自己的话,他相信,自由一定会发动瞬间致命的攻击,顷刻间爆炸的伤害绝对足够将他的性命一秒钟收割。
陈诺依然微笑着,低下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已经快要靠近自己脚边的自由。
当它停留在陈诺脚边的时候,整个天地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样。他们彼此看起来都温柔安静,但是,平静的表象之下,是骇人的滔天巨浪。此刻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有可能导致一场天崩地裂的魂力爆炸。
终于,在彼此对峙了几乎一分钟之后,自由轻轻地眯起眼睛,仰起它毛茸茸的可爱小脸,歪过头在陈诺的脚上蹭了蹭,然后继续朝前面走过去了。
陈诺松了口气,他发现,自己的额头已经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脸上凝重的僵硬微笑,此刻才真正如同春天的花瓣般舒展开来。他转过头,准备走回峡谷。既然自由已经选择不再参战,那么自己只需要专心对付宽恕就好。
当陈诺转过身时,他的笑容像是结冰般冻结在他的嘴角。他的脸色看起来如同被寒冬的罡风吹割着,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死灰色。
前方离自己不远处的自由,此刻已经不知不觉间,站在了返程棋子的那朵冰雕莲花旁边。它转过身来看着陈诺,大大的冰蓝色眼眸,已经全部变为了闪烁的金黄。它瞳孔里一道金光快速一闪,下一刻,它身后峡谷的地面上,一道数米厚的冰墙,仿佛一座小山般从地面轰然爆炸而出,瞬间耸立入云,把整个峡谷的入口完全封死——也同时,把那朵脆弱的棋子,彻底隔绝在了冰墙的另外一边。
自由回过头来,眼神依然乖巧温驯,它张开嘴,仿佛撒娇一般轻轻地“喵”了一声,空气里几道快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芒一闪而过。
陈诺的身躯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高高抛起,往森林深处重重地摔落而去。
天空中洒落几股滚烫的鲜血,溅在厚厚的雨地上,发出“吱吱”的声音,触目惊心的猩红冰花四处绽放。
自由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轻盈地朝陈诺走去。
巨大而沉闷的嘶吼声持续从远处传来,一直都没有停止过,而且,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嘶吼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快,声响也变得越来越剧烈——宽恕正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觉醒。
琅嬅皱着眉头,有点担忧地望着远处仿佛一座小山般高耸入云的巨大莲花,瞳孔里的神色如同黑夜般寂然而绝望。按照这样的状态来看,过不了多久,宽恕就会完全觉醒。方圆数公里之内的黄金魂雾,都在持续不断地被消耗着,源源不断地被吸纳到宽恕的体内,这朵沉睡了很长时间的食物链巅峰上的霸者,正在朝着完全苏醒的边缘迅速迈进。
而在宽恕的背后,琅嬅感觉不到陈诺任何的魂力波动。他的魂力此刻被面前魂力如同汪洋般翻滚着的宽恕阻挡,完全无法感应。琅嬅抬起头,苍茫的天空上,不时有一条赤红色的血舌甩动而过,仿佛红色的闪电般劈开沉甸甸的云朵。
大地传来明显而剧烈的震动。
周围黄金魂雾的稀薄同时也意味着,他的战力无法续航,当身体里目前储存的魂力消耗殆尽之后,他也就同时失去了作战的能力。
两股破空而来的疾风,将琅嬅黑色的长袍掀得猎猎作响,他回过头,翻涌不息的狂暴气流里,两个黑色幽灵般的身影,已经无声而轻盈地站立在茫茫大雨里。
白辰微看着琅嬅,他们的脸上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是嘲弄,又仿佛是不屑,同时还有一些虚情假意的同情和怜悯。
“他还没回来啊?”白辰微冲琅嬅笑着。到底是我们的计划会胜出,还是你的。白辰微的表情写满这样的意味。
“还没。”琅嬅没有表情,淡然地回答他。没有过多的应答,琅嬅清楚此刻自己最好不要和他发生冲突。
虽然两个人都没有挑明,但是彼此心里都知道,此刻他们口中唯一谈论的、关心的那个“他”,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陈诺。
“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从自由的手下活着回来,那可是一个不知道活了几千年还是几万年的怪物……”白辰微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你是对自由的实力有什么误解吗,还是说,你对陈诺的实力有点过于期待了?而正因为我对你们的实力都很了解,所以,我才觉得最终的结果值得期待啊。不过,从我感觉到的状况来看,我们可能要白努力一场了。”
琅嬅没有接话,她的目光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我觉得你可能有些糊涂。”白辰微看着琅嬅,“人一犯糊涂,就容易做傻事。”
琅嬅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她尽力控制着自己,很快,她的面容就恢复了原始的冷漠,如同一面凝结的湖泊,没有涟漪,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她转过身,不再看着白辰微。
她静静地凝望着远处被逐渐蚕食的地平线,仿佛在等待一个最终的审判。
嘲讽仍在继续,“所以,如果等下他突然改变主意,执意要犯傻的话,那我们俩是不是就有的好忙了啊?不过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白银祭司的命令非常清楚,任何人不配合此次的行动,都可以随时以叛变的罪名直接猎杀,不需要提前请示。”白辰微冷冷地开口,嘴角依然是似有似无的笑意,“我的称号,就叫杀戮王爵啊,这不就是我最擅长的吗?”
琅嬅背对着他,沉默不语地看着天地尽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嘲讽。
光线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着角度,周围的积雨反射着忽强忽弱的亮光。
几个王爵在雨地里安静地等待着,周围的黄金魂雾差不多都被消耗干净了,远处的黄金魂雾要扩散蔓延到这里,还需要一段时间,因此,宽恕的觉醒速度开始减慢,但是,仍然能够清晰地感觉出,它正在一点一点地逼近完全觉醒的边缘。
白辰微也停止了说话,像一个漆黑的幽灵般站在雨地里。他和琅嬅一样,凝望着宽恕远处的方向。
你尽管说吧。琅嬅抬头望向天际。陈诺,如果今天你能回来,这一切我全当没有听见,如果不能,就让白银祭司再找几个王爵替他们效命吧。
整整一个白天,王爵们就这样静默地伫立在雪原上,等待最终的答案。
光线开始转暗,黄昏带着更深的寒意降临,天空再次飘起了瓢泼大雨。扩散着模糊光晕的雨花,从天空密密麻麻地坠落下来,几个王爵身上、头发上,都落满了雨水。但没有人在乎这些,他们都静止而沉默地伫立在风雨里,等待着同一个答案。
他们等待着,即将从远处走向他们的,是陈诺,还是自由?
两者之间,只有一个可以活着过来。
而终于,他们等来了他们想要的答案。
暮色初降,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昏黄的晦暗中。温度随着太阳的下落迅速消失,寒冷就像钢针,扎刺着关节的缝隙。终于,一个细小的身影出现在漫天飞散如同尘埃的雪帘里,越来越清晰。他高贵的笑容依然优雅地挂在嘴边,只是唇边一缕还未干透的血迹,衬托出了他虚弱的面容。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低沉的喘息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但是他的神色依然高贵而从容,他的乌黑头发在风里飞扬着,仿佛一匹上好的墨缎。
“我回来了。”陈诺冲着琅嬅扬起下颚,笑容自信又高傲。他的面容依然苍白,斑驳的血迹溅满墨蓝色的蜀锦长袍。折断的右臂紧握在剩下的左手中,已经快要干涸的伤口又开始渗出新血。他一边行走一边把手臂接回断口,随着魂力的流动,骨肉缓慢又稳定地生长出来。
琅嬅的视线用力地锁紧。
陈诺的左手此刻正紧紧抓着一只断了的手臂,他的右肩膀上被齐肩斩掉的碗口大小的伤口,此刻正涌出黏稠的血液,他华贵的长袍上,沾满了斑驳的血痕。他的身影微微地摇晃着,有点站不稳。
“运气不错,我还活着。”他的笑容里有很明显的疲惫,“而且,我还把我的手捡回来了。”
说完,他把断臂重新接回肩膀的断口位置,然后轻轻地闭上眼睛,他的全身微微地放射出一圈隐约的金色光芒。断口处的骨骼和血肉,开始缓慢但持续地愈合起来,新生长出来的骨血,将斩断的手臂重新连接回他的身体。
你们的计划落空了。琅嬅从白辰微的脸上捉到了不甘与懊恼。她走过去,伸出手,抚在他的肩膀上,纯正的金黄色魂力汩汩地流进陈诺的身体。
“你干吗呢?”远处,白辰微突然冲琅嬅喊了一声,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神色,他的声音像是一把又薄又锋利的刀,斜斜地刺进骨里,“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只是简单帮他愈合一下而已。”琅嬅回过头,用“你有什么意见吗”的表情,冷冷地看着白辰微。白辰微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嘲讽了一声,然后站在边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而且我这点魂力,对他来说,根本微不足道。”琅嬅放下手,看着白辰微,“你根本无法想象他的魂力到底有多强。”
挑衅收到了效果,白辰微的脸色都变得如死尸般难看。
这份愉悦终结于【宽恕】的彻底苏醒。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吞噬着苍茫混沌的黄昏暮色,光线在天地间疯狂地逃窜,周围渐渐漆黑一片。
“觉……觉醒了?”白辰微感觉心脏瞬间被恐惧撕成了碎片。她抬起头,远处的天空,此刻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遮挡着,只留下一片沉甸甸的黑暗,没有月光,没有星光,沉甸甸的乌云把整个天地包裹了起来。
黑暗在周围潮水般汹涌弥漫,温度飞快地下降,黑色的泥土大量冻结,地表变成一层坚硬的寒冰。
空气里充斥着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声音,一阵一阵铿锵作响,所有人的胸口都被这种巨大的声响撞击着,犹如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地砸在肋骨之上,令人气血翻涌。
伊莲娜瞳孔涣散,嘴里仿佛涌泉一般汩汩地往外冒出鲜血。费雷尔在雨地里挣扎着,捂着耳朵,痛不欲生,他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和□□,仿佛正在被恶魔的利爪一片一片地撕扯着身体。
那朵傲然耸立在天边的巨大莲花,终于缓慢而沉重地、一片一片地打开了它的花冠。
宽恕的花芯,仿佛雨山顶上突然爆炸的火山洞口,无数赤红的血舌,如同岩浆一般,顺着巨大的花瓣,密密麻麻地涌动而出。
彷如一座活火山剧烈喷发,‘宽恕’一层又一层地打开了它头顶的云冠,同时抛射出数以万计的赤红花蕊,流淌好似火河。琅嬅曾有幸从远处见过火源那座被称为‘神迹之塔’的高山——“克孜勒塔格”火焰山,其壮观景象不过如此。
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咔嚓咔嚓”的地裂声里,一道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在地表上爆裂开来,像是无数怪兽从地底咧开的血盆大口。辽阔的高原开始分崩离析,四处坍塌。
大地颤抖,雷声轰鸣,天地间回荡着魂力爆炸引发的啸音,好似死神奏响的骨笛,击溃每一个拥有意志的生命。
凝冻在脚下蔓延,林海高原瞬间为黑暗沾染,随后为死亡占据。裂隙间,流淌于地层的火河突然上涌,吞噬着立于上面的凡人。琅嬅咬紧牙关扫视自己四周,除了陈诺,其他人全都在这可怕的尖啸中颤抖不已,包括刚刚不可一世的白辰微。
陈诺突然回过头看向琅嬅,他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一根闪电般的红舌已经哗啦啦地钻进了琅嬅的后背,背脊被洞穿的混沌声响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然而,有着接近极限速度的琅嬅,在最后一个瞬间,身形一动,消失在了空气里,她的身影一刹那后重新在空气里显形时,已经重重地摔倒在十几米开外的草地上,她后背上的一个血洞,正在汩汩地冒血。琅嬅面如白纸,大口地喘着气。她极限的速度,将她从致命的一击之下拯救了出来。
琅嬅勉强维持着乱成一团的心绪,集中精神感觉无处不在的血舌,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她的后背挨了沉重的一击,几乎穿透右侧肺部,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深坑。血液顺着气管呛咳出来,在口腔中带出腥咸甜腻。
白辰微双眼里翻滚着暴虐的白色风雨,他将自己对魂力的感知提升到了极限,但是,袭击而来的血舌实在太多,成千上万根魂力复杂纠缠,令他的魂力感知被大幅干扰。因此,他也仅仅只能在狂风暴雨般的袭击里,勉强地闪躲着,他的肩膀和后背已经被血舌上的倒刺刮下大片的皮肉,鲜血淋湿了他的长袍。
当一轮攻击勉强躲避之后,白辰微在漫天漫地的疯狂血舌里躲闪着,最终,他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扯出一根扎进自己肩膀的血舌,朝地上一扔,然后回过头,望着陈诺,他在天崩地裂的巨响里,冲着陈诺大声呼喊着:“陈诺,想想办法!”
猎人毫无悬念地成了猎物,并且不得不屈尊降贵请求另一个猎物的帮助。琅嬅感到有种疯狂的快意占据了自己,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她一定要大声歌颂命运的如此安排。
陈诺仿佛天神般冷静的面容上,笼罩着沉沉的杀气。
他的脚边突然爆炸出一条血舌,笔直地朝他刺过去。
陈诺头也不回,反身伸出一只手,不疾不徐地轻轻一握,闪电般迅捷的血舌就已经被他抓在手里,他修长的五指上金色光芒突然绽放,巨大的血舌立刻爆炸成了空气里四散飞扬的红色粉末。
陈诺身形展动,长袍如同巨大的羽翼般逆风飞扬,他朝天空高高地跃起,如同一颗突然蹿起的流星,斜斜地飞上天际,仿佛一双无形的翅膀,将他托举在半空之中,如同一个光芒万丈的天神。
“他……他会飞?”白辰微瞳孔里放射出恐惧和惊讶的光芒,“他怎么可能不凭借任何的魂器和魂兽,就悬浮在半空里?他全身上下都围绕着透明的气旋……”他咬着牙,缓慢地说道,“那是他天赋里对风元素的操纵,对于所有风爵来说,飞翔,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就像我们水爵操纵水元素一样简单。”
天地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巨大的梵音,一声一声越来越壮丽辽阔,巨大的梵音如同天神庭院里的旋律笼罩而下。陈诺的后背,突然绽放出十二片狭长的金光,金光旋转着,不断扩大。终于,一圈巨大的圆盘光轮,出现在了陈诺的背后,他仿佛带着天神的光环,高高地悬浮在天空之上。
尽量让背后伤口稍作愈合,平息下因为‘宽恕’觉醒而沸腾的气血。她转而凝视着半空中陈诺带来的奇迹——十二把神剑,环绕成一个空心圆环,如同日冕般在背后伸展。获选者,代神驭世的摄政王。琅嬅的脑海中跳出这样的称呼。她清楚,这并非来自她的思想。
你也在观战吗?智慧之神阿伊诺。
金光四射的庞大光轮在天空里缓慢而沉重地转动着,光轮上按照时钟的方位,每一个指针的位置,都插着一把巨大的神剑,十二把剑身颜色和形状都截然不同,每一把剑的花纹也都完全异样,但是都非常繁复而且古老,散发着如同遗迹般的神秘。
“怎……怎么可能……”白辰微看着天空中的陈诺,说不出话来,他难以形容自己内心的震撼,“他的魂器竟然……竟然是审判之轮……他怎么可能会有这个东西……他究竟是什么人……”
天地间翻涌爆炸的魂力,如同浑厚的雷电在云层中密集地爆炸。
陈诺高高地悬浮在半空里,他身后旋转的巨大光轮,绽放着万丈金光。十二把巨大的上古神剑,已经从光轮上脱鞘而出,此刻正在天空里肆意飞舞,如同雷光电索,交错斩杀着源源不断的如同血蟒般的赤舌,天空中不断坠下密密麻麻的被斩杀为寸断的赤红色残肢断脉。
“白辰微!告诉我宽恕的魂印在什么地方!”陈诺在天空中,大声地朝地面呼喊。
白辰微一面吃力地躲避着血舌的进攻,一面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你们是不是想死在这里!”陈诺低下头,目光如炬,脸上带着天神般的怒意。
命令一层一级下压,陈诺成了掌控战局的那一个。
白辰微冲过来,突然往天空里高高跃起,他一边朝天空疾速地掠去,一边回过头,冲地面的琅嬅喊:“琅嬅,我需要你的【缓速之阵】,宽恕的速度实在太快,我没办法让它的魂印显形。”他完全没了刚刚的傲慢和不屑,脸上挂着彷徨与惊恐,以及敬畏,面对陈诺的要求。
“没有用的。”琅嬅吐掉口中的鲜血,“我的天赋最多只能减弱它百分之十的速度……”嘶吼呛咳出鲜血,让刚刚长出血肉的伤口再度撕裂般疼痛。
“那也比没有强!”白辰微在空中用双手划出疯狂的冰刃,粉碎迎面而来的血舌。死马当活马医!琅嬅从白辰微不甘的眼神中清楚地读出这句话,“快点动手!”
快点动手,否则一切都完蛋。琅嬅非常清楚他们已经危如累卵。
琅嬅站起身,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尽可能调集力量编织出金色光壁,漆黑的长袍翻滚不息,半空里,一面闪烁透明的金黄色光壁,朝着宽恕庞大的身躯如同海啸般推进而去,然而宽恕的形体实在太大,如同一座巨型山脉,金黄色的光壁只能覆盖到它身体的下半部分,数百米的距离和‘宽恕’磅礴的身躯相比,不过巨人腰间的遮羞布。
“再大一点!”空中传来陈诺的叫喊,“现在的范围太小了。”
“没办法再大了。”琅嬅一面勉强地躲避着地面源源不断的血舌的攻击,一面说,伤势与干扰耗尽了琅嬅的精力,混乱的心态又阻碍了魂术的施展,金色光壁微微颤抖了几下,最终固定下来。“再大我的魂力就维持不住这个阵了。天空中水元素太少,我就算勉强可以制作出来,但是也不能像在海面上可以无限制地扩大。你们赶快吧,现在的这个阵的范围,我也维持不了多久的。”她竭力吼叫,盖过‘宽恕’山崩般的咆哮声。血液顺着嘴角溢出,滴落在一根突然窜出的血舌上。“噼啪”这散发着甜腥血气的藤条挨着鼻尖冲刺而过,在天空扭曲如同活蛇。
“那就这样吧!白辰微,快!”陈诺收拢心绪,命令神剑全力保护寻找‘宽恕’魂印的白辰微。风刃聚拢在他周围,仿佛无数羽翼闪烁银光的蝴蝶。
只见他双手一张,十二把巨剑纷纷从天空返回,如同十二只巨大的神鸟,围绕成一个圆圈,疾速飞翔,将白辰微保护在中心。
“要他快一点!”这回轮到琅嬅嘶吼,魂力的透支已经让全身的魂路抽绞,牵拉着爵印仿佛无数冰针锥刺。更见鬼的还有吸附在肋下的蠕虫,它随着白辰微的鼻息颤抖,将另一种疼痛传进脑海。
要他快点……要他快点……要他快点……
白辰微的瞳孔里瞬间风雨翻涌,全身的魂力如同密密麻麻的蜘蛛丝撒向宽恕,金黄色的丝线在宽恕巨大的身体上如同细蛇爬行,疯狂地寻找着它的魂印所在。金色与红色交织,斑斓如同锦卷。忽然,笔直的路经由丝带引出,直指花芯深处。“找到了!”白辰微睁开眼,突然双臂扩展,身体朝后弯曲,他脸上那种迷幻而疯狂的表情瞬间浮现出来,一个金黄色的魂印在白辰微的怒吼声里,清晰地从宽恕底部的一片花瓣上呈现出来,巨大的光源,闪闪发亮,灼灼仿佛一顶照亮夜空的异色冠冕。
凛风呼啸,电光游龙,散射如同陈铺天空的密林。陈诺吟咏起诸神的言语,操纵神剑持续攻击‘宽恕’魂印。十二把巨剑如同游走的飞鱼,闪电般一把接一把地刺进被强制召唤出的魂印深处,每刺进一把巨剑,天空里就瞬间闪过颜色不同的光芒,红、橙、蓝、绿……云层下,虹彩变幻,天地间,惊雷轰鸣。整个庞大的天地持续不断地劈开颜色各异的闪电,在本能的驱使下,狂舞的千万血舌,颤抖着,扭曲着朝向花芯疾速收缩,层层花瓣仿佛海啸般快速合拢,掀起排山倒海的巨浪。
宽恕发出一声巨大而惨烈的叫声,尖叫声穿刺耳膜,直叫人汗毛竖起。
魂力在啸鸣的尾音中爆炸,如同洪峰迎头撞击。
这堵看不见的坚壁横扫面前的一切,所过之处,岩崩地裂,山倒树颓。
距离最近的白辰微首当其冲,被击落在地失去知觉,所有衣物尽皆粉碎。同样遭此命运的,还有琅嬅和他的‘缓速之阵’。与身体上的冲击相比,来自意识上的冲击几乎令琅嬅头脑炸裂,一声声擂鼓般的重击敲打在神经上,带来无法抑止的剧烈抽痛。
陈诺转过头,目光俯视脚下的琅嬅与白辰微二人。
他突然看见,他们破碎的长袍被爆炸的魂力撕开之后,每一个人的肋骨位置,都吸附寄生着一只蠕动着的银色肉虫。
“三音一线!”
陈诺看向他们两个。
陈诺的意志盖过了琅嬅自身的思考,清楚地落在脑中。这就是真相?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中冷意森然,只为述说一个事实。你们输了。
他敞开灵魂收取‘宽恕’。
滔天翻滚的气浪,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哀号。
不,我没有。琅嬅看着空中的陈诺,仰望着他笔直的身姿,眼眶里涌出混合着血液的泪水。一滴泪滑出眼眶,在地面打出一朵湿迹。输的只是他们。
破碎的金色线条再度连续,消失的‘缓速之阵’变幻而出。一扇门张开,开启通向地狱的甬道。
陈诺,原谅我,要为这个世界的普通人构筑一条生路。
他们在洞顶高处显形,而后坠落。
双脚触及地面的瞬间,琅嬅抓住异世少年的双臂推上石柱,禁制立刻被激活,生出的石榫刺穿手腕尺骨,露出腥红的尖峰。
“你等的就是这个魂力中断的机会吗?”疼痛并未在那张面孔上显露,“我还是低估了你。”
‘吱吱嘎嘎’,铰链响动。石柱向下回落,令陈诺不得不跪于地面。手臂伤口处,渗出的血液沿着凹槽向下流淌,这些密集的细线蜿蜒曲折,汇集于地面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睛中间。
“快一点,琅嬅,时间紧迫,必须在血液流淌进眼瞳之前刺入领域。否则,结界闭合,你会有危险。”智者的声音催促。
然而,琅嬅无法直面那双能够穿透灵魂的眼瞳的凝视。
“抱歉。”迟疑数秒后,她撕扯下破敝长袍的下摆,盖在异世少年头上,“放心,我不会杀你,不会……”
黑曜石制成的刀刃就插在右侧石柱前的缝隙中。琅嬅把它抽出来,接着解开陈诺华贵长袍的前襟,把衣服全部扯落下来。数小时前被‘自由’斩断的右肩已经看不出任何伤痕,愈合的肌肤像新雪般平滑光洁。
琅嬅从来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审视过陈诺的身体——健壮,柔韧,充满活力——他的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左侧卝汝卝投卝内侧的近心处微微弹跳着。
“把他的心脏摘出来,带给我,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人取代‘你们’成为一度王爵。”左侧的那位男性祭司许诺。
他的心脏……
神的心脏。
黑曜石匕首锋利的刃口割开平滑的皮肤,肌肉,筋腱,深深地切入胸腔。琅嬅听见了从陈诺喉咙深处传出的颤抖,被钉住的手臂肌肉纠结,血管暴露。他的面孔遮在衣服下,无法获知表情,但是琅嬅却觉得有只眼睛从背后瞪视着自己,目光穿透躯体。
伤口被更深地割裂,腥红的断层中,可以看见心脏在骨缝间濡动。
“把领域贴在心壁上,它便会融化渗透。”智者交代。
可是当手指快要触及那个充满生命的强健物体时,琅嬅突然有种想把它抓在手里的欲望。她想要它,想割断那些连缀的血管,把它据为己有。她想要那颗心里隐藏的力量,和藏匿在她灵魂里的那种东西有着相同的本质。
“生命的味道。”陈诺曾对她说过这句话。现在,轮到她自己对此深有体会,而奉献者则换成对方。
唾手可得的礼物,我不会把交它给白银祭司。
她伸出手去。
“你想杀我,对吗?”这悠悠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由看不见的嘴巴说出,“他要你来取我的心脏,但是你更想自己拥有,‘灵魂之石’的寄存者。”这话音仿佛重锤,击打在琅嬅小腿上。
疼痛炸裂。
心绪回归,满头冷汗。
几缕白色草丝不知何时从地板上的石缝内钻出,把根系深深地扎进她的小腿肌肉。举目遥望,刚刚空无一物的洞壁已经像入冬的原野般披满白色枯草。草丝无风而动,扭曲攀爬。石柱上,大量的枯草已经把它们的根系深深地扎进陈诺手臂上的伤口,它们追逐着鲜血,逐渐包围他的下半身。
真是混蛋,我居然忘记了由血液触发的防卫机制!琅嬅闭上眼睛,发觉自己体内的魂力已经所剩无几。
“快把领域刺进他的心脏。”智者的命令在耳畔轰鸣。
她连忙取出那枚红色冰片,贴在那团鲜红的血肉上。
心跳骤停,蔓延出的红色细丝迅速收缩伤口。琅嬅发现所有施加在身上的无形压力尽皆消失,一切归于寂静。倒是那层层叠叠的白色枯草,就像被野火点燃一样疯狂蔓延,朝着陈诺身上缠绕。
陈诺,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至少你如今性命无忧。
而就在这一瞬间,头顶上方忽然再次出现一道裂口。那道裂痕很小,只有一人高。
陈诺突然从蒙在头上的衣料中挣脱出来,他乘此机会,扶摇而上,而那狭小的裂缝中突然伸出一只极漂亮的手来,紧紧地攥住了陈诺的胳膊。
“……时空生死门!”
脑中电光火石,琅嬅的眼睛蓦地睁大了,她就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脸上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袖下手捏成拳,错愕难当。
这怎么可能?!
这居然是三大禁术之最强,传闻中可以撕裂时间空间,使身处不同时空中的人,逆天逆命,同时出现的法术——这是早已失帙的禁中之禁——
时空生死门!
一晃眼的功夫,陈诺已被那只从生死门里伸出来的手拉着,拖入了另一个空间中,琅嬅想追,却是根本不可能,那条空间裂缝在陈诺整个人爬进去的瞬间就立刻封实,轰然关闭。
夜空中什么都不再剩下,只有一小片陈诺的衣角,没有来得及在生死门关闭前带进去,此刻飘飘悠悠地,于死寂之中,落入那片白色枯草之上。
“怎么可能。”琅嬅喃喃,“这世上怎会有人真正掌握了时空生死门?”
“快出来!”智慧之神的警告穿透耳膜。
顾不上除去钻入双腿的枯草,琅嬅随手打开光门。须臾之间,她重新回到恶战‘宽恕’的高原。
仰面躺倒在草地上大口喘息,琅嬅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折断一样疼痛。四周极为寂静,一两颗星星从乌云的背后钻出来,孤零零悬挂在天际闪烁。她挣扎着起身,几缕白色枯草仍旧深深地扎在□□里,不愿放松根系。
用力将它们扯出,膝盖下方顿时血肉模糊。空气里的黄金魂雾含量稀薄,对伤口几乎毫无帮助。一切都结束了,该带着白辰微回去复命了。她一边走一边把肋间的蛴螬取下来,扔在地上。
战场的核心就在前方,她不知道白辰微是否已经苏醒过来,原地等待。血腥的气味仍旧没有散去,在空气中仿佛固着了一般。黑暗,没有了陈诺的荒野彻底陷入黑暗,甚至是死寂,连一只魂兽的啸叫声也没有。
琅嬅艰难地朝前走,冷风撕扯着她破碎的衣袍,带来刺骨的寒意。
“瞧,是谁回来了?”前方传来男性悠然说话的声音。“当然是不断被我提醒才没有犯傻的人。”
“我之前就猜过,她会在自己的性命和陈诺的自由之间选择哪个,现在我知道答案了。”身影首先冲出黑暗,白辰微的眸子在黑暗中仿佛奔赴猎场的野狼。“所以,她也不要在我面前再装模作样了。”他的笑容湮没在昏光中也依旧扎眼,“她扔掉了虫子,大概是不想让我听见陈诺是如何贬斥她这个卖友求荣的伪君子的……”
铂金光辉在黑暗中仿佛一道电光闪过,朝着白辰微的后背脊椎刺了进去,截断了他接下来的所有话语。
“你想干什么,陈琅嬅?”与夜幕融为一体的男人大惊失色。
“不多,给本地区换一换王爵体系。”
“大胆!”白辰微像头被鞭挞的野兽咆哮起来,“你真有自信能击败我们两个?”
“能不能击败我不知道……”黑暗状态,陈诺用他的行动证明这个方法可以直接与黄金瞳孔建立联系……我还没有使用过它,白银祭司中的智者曾经警告过我绝不可以使用它……如果破例了,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但我可以保证同归于尽。”
火焰随着意志的激发点燃了爵印,爵印在灼热后不久就转而疼痛。那种刺痛感起先非常微弱,就像是有昆虫在□□中攀爬,随后慢慢变强,针尖,小刀,烙铁……从爵印开始牵动整个魂路,一点点拧绞、撕扯、牵拉……而且,伴随着魂路不断加强的疼痛,血管也开始抽搐,并把这种痛楚传递给心脏。结果,就像引血的管道穿刺进了那个器官,伴随着每一次跳动,在里面翻搅。
她的眼前开始发黑,剧烈的抽痛令她几乎在这个嘲笑她的男子面前失态。整个魂路都被灼烧着,像是被火流点燃。有些陌生的东西冲涌进来,撕扯着身体的每一寸组织,先是割裂,然后重组,带来一种近乎愉悦的狂燥。
心急速跳动,似乎随时会撕裂。她根本听不见这男人在呼喊什么。
撕碎他。她的脑海中只有这个概念。
忽然间,她感觉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崩断了,浑身的魂力瞬间如同海啸般翻涌起来。
‘铛!’地一声巨响,仿佛地层被流星击断,一切都震颤不已。
刚刚平复的魂力瞬间再次狂暴。
白辰微被铂金光芒持续不停地反复穿刺,身上出现一个又一个血流不止的深洞。
“这是怎么回事,阿伊诺?她疯了吗!”远处传来模糊的回音,像是一千里外风吹动树叶的轻响。
“这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另一个声音同样咆哮,“是你的人不断挑衅,才会让灵魂收割的效果变得极不稳定。”
“你们两个都别吵了,快想想办法!”第三个声音拔高音调。
“办法?什么办法?黑暗状态会自动解除灵魂收割的效果。”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这两个叠加在一起,甚至可以让我们所有联系在她身上的结界全部崩溃……”
黑暗中,金色的星星闪耀,从一方墓碑上升起……
“回来。”有个陌生的声音叫道,“陈诺还在等你……”
混沌迅速消退。
哨音响彻原野,比朔风更加尖锐,它可以穿透一切事物,不论是山岩,树木,还是骨骼,血肉……将消息毫无阻碍地带给每一个需要通知的头脑。
零度哨音。琅嬅恢复神智,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地宫的了。白银使者充当了她的手和脚,把她带回休憩的寝室。
昏乱的记忆里,每一个片段都有着陈诺的身影,他的气息,他的声音……琅嬅木然地瞪着天花板,沉浸在这些过去的时间中。你知道吗?你是个非常好的朋友,我真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但是,我必须为了神族而活,它才是真正围困我的枷锁。
“琅嬅王爵,白银祭司有请。”身穿白袍的使者垂手站立。
召见他的是中间房间内的智者,地点却是十字回廊内一间拥有地泉的房间。当白银祭司模糊的轮廓出现在水幕上时,琅嬅安静地等候他的命令。
“你太冲动了。”智慧之神的话音中透着责备,“还好能控制住。”
不,不是我,是别人唤回了我的理智。琅嬅回忆着那个陌生的声音,它有着超乎寻常的灵魂力量。它响起后,被魂力暴风搅乱的心智逐渐回归。“我……”迟疑截断了话语,“谨记命令……”
“那就好。”语调变得柔软,“你可以尝试使用领域控制暗化状态,不被失控的情绪吞没。对了,那件事成功了吗?”
“成功了。可是……”琅嬅回忆起最后脱离白色地狱时的景象,发觉领域并不能遏制鬼面女之发的生长,“在他被【鬼面女之发】吞没的时候,我看见他被另外一个黑洞吸走了。好像是时空生死门。他不会有事吗?”
“不会。”答案干脆,“他来的时候已经用过一次了。而且他也进过白色地狱一次,这些他应该和你提及过吧?”
“召唤出【审判之轮】?”
沉默代替回答。“琅嬅,你可听过【鬼面女之发】的细语?”
尖锐的啸叫似乎穿越了空间的阻隔回响在耳畔。“无法离去的亡魂……”
“如果没有时空生死门,他们会把属于凡人的痛苦带给陈诺,动摇他体内属于灵魂之主赐予的部分。至于我的领域,会让这种效果尽可能放大,从而创造机会令草丝的根系透进他的心壁,改变他的意志。”
“突破他灵魂的屏障?”琅嬅觉得自己受了欺骗,“你们都想要他的心……”
“还有谁?”智者惊讶。
“另一位白银祭司,他要求我取出陈诺的心脏,带给他。”琅嬅省略了那个许诺。
温度陡然下降,幽深的泉水表面甚至凝结起小小的冰棱,反射着苍白的冷光。“他还是没丢掉这个念头,到底要犯几次才会吸取教训……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是,白银祭司。”琅嬅犹豫着转身,却不打算缄默,“我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说。”
“陈诺的心脏,有什么特别?”那种力量甚至让我也渴望获取,夺走他的一切。
水面轻轻地波动,震碎了冰棱。“他的心只属于他,任何簒夺者都会受到诅咒,这就是我要说的话。你没有上当,实属万幸。”
离开地宫后,琅嬅去见了白有苏,谈话间告知陈诺的身世。
“陈诺,应该是我们未来的孩子吧。”阳光透过窗棂照耀在白有苏身上,散射出的光纤和琅嬅墨染的长袍形成鲜明对比。
“但是我们可能很早就离开他了,而且比起我,他应该对你感情更深。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到底做了些什么?琅嬅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白有苏蹙眉。
“没什么,我还要告诉你,我是来向你……道个别,这次……任务失败,虽然他们当时没有发落,但……我有不好的预感。”
“他们会杀了你吗?”琥珀色的桃花眼猛然收缩,白有苏拉住了她的手。“还有伯父伯母?”
死亡……我们都会独自面对这个话题,只希望命运到来之前,能够扭转命运。
“说不准,可能更糟。”琅嬅的耳旁总是萦绕着一种细小的声音,带给她死亡的讯息。“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查一下,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濒临灭族的法师家族留下后代?”
“我尽快去查,一查到就告诉你。”白有苏点点头,眼睛里闪着淡金色的光,“你一定要去吗?”
“是的。”不需要再问什么了,这是命运本身的安排,就像许久之前的那次一样。她向外望去,阳光洒满低处起伏的屋顶,仿佛大海披覆了鱼鳞。
琅嬅推开他,漠然地起身。她笔直地旋转,推门,向着长廊尽头的地宫入口走去。身后,传来白有苏的呼喊。
如果命运希望就此结束一切,那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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