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乡役

听到外边的动静，沈崧和沈枞好奇地转过头，想要吃到一手瓜，而后便看到窗边沈礼黑着的老脸。

        自上回沈礼将俩兄弟推给沈成以后，他就再没出现过。

        但今天这一遭，沈崧算是发现了，祖父不仅好面子，还口是心非，表面说好了不关心，背地里却会扒窗户偷偷看他们。

        现在，被发现的沈礼很尴尬，他本来说好了让沈成管就绝不插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转着转着就到这边来了。

        沈礼强撑着泰然自若，假装淡定的轻咳一声，训道：“还不快好好学，别外面一有事就探头探脑。”

        沈崧和沈枞哦了一声，头又转回去了，但耳朵还竖着，悄悄听外边的动静。

        沈礼却没说多余的话，带着钱叔几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沈礼领着这些人离开了，沈崧却有点发懵，方才那位大嗓门的老叔，他好像认识。

        沈崧记事早，他记得自己和弟弟小时候出门玩，总会碰着钱叔。

        有些孩子仗着自己个高，便会欺负年岁小的沈崧和沈枞，每次碰到这种情况，钱叔就会护着他俩，不让他们受伤。

        但是等到沈崧和沈枞长大些，钱叔便不怎么出现了。

        这次因为祖父的职责问题，钱叔特地来找沈礼，沈崧一眼就认出他来，只觉得非常感慨，还真没想到，钱叔正好就是祖父的副手。

        沈崧正沉在记忆里呢，一根笔杆突然砸在他身上，沈崧顿时一个机灵，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现在正在练字。

        就他发懵的功夫，毛笔已不知觉间点在纸上，墨水直接把纸染了个对穿。

        沈崧写了什么横竖已看不清，就是桌子上的毡布，也被染的乌黑。

        沈成弯下腰，捡起掉桌子底下的笔杆，看着自家仿佛刚睡醒的儿子，无奈道：“崧哥儿，你怎么回事，谁写字写到一半还能走神的？”

        沈崧眼睛一转一转，就是不敢看阿父，他自觉心虚，麻溜地认了错，只得把事情先放到一边，让注意力集中在练字上面。

        这样一天练下来，沈崧和沈枞只觉得右手酸软，简直不像是自己的了。

        看着他俩苦着脸，揉着手，一边低声抱怨写字太难，沈成不由调笑：“才练不过一天，你们就这么难啦，你俩不是甚为期待吗，现在感觉如何？”

        沈崧和沈枞：……不如何。

        练了字，又玩笑一会，已是夕阳西下了，夜色沉入人间，家家户户都燃起炊烟。

        院子里亮起火光，外边传来阵阵喧闹声，沈礼已是回来了，现下正指挥着乡役们，将收了的税粮搬入仓库。

        灶房里饭菜的香味飘入鼻端，馋的这帮汉子两眼放光，直咽口水，每回收成，沈礼都会让这些出了力的乡役们来自家吃饭，算是一种答谢了。

        但因着中国式的传统，他们总是会推辞一番，沈家人自然是诚心邀请，劝说他们留下用饭。

        这无意中就玩了把三辞三让，宾至主欢，外人传来自然会尽捡好的讲。

        “哎，保正，这太客气了。”1

        “哪客气了，这横竖已是备好饭啦，大伙多少也得用点。”

        沈崧看着他们三推四请，只觉得自己无聊到两眼迷离，心神恍惚，眼见得就要睡着了。

        等大人们扯皮扯清，终于动筷时，沈崧早已迷迷瞪瞪，直到被沈成暗中推了一把，这才清醒过来。

        沈崧晃晃脑袋，连忙把旁边的沈枞推醒。

        两个小子一清醒，赶紧抓了几块肉饼垫垫肚子，要是反应慢些，可就没什么吃的了。

        沈崧吃了饼子，有些无聊。

        他坐在桌子边上，有时候，大人们会不小心肘到他，但也无心道歉，毕竟他们急着赶下一场话题呢。

        沈崧转转头，他看到父辈们挂着流水生产的笑容，与乡役们推杯换盏，这让他莫名别扭。

        周围筷子的敲击声，肆无忌惮的大笑声把他包裹其中。

        有点难受，他想。

        但你在难受什么呢？你是难受这样的氛围吗？还是难受见到你父辈们如此市侩的一面？

        沈崧想，不是的。

        那是什么呢？

        他答不出来。

        一顿饭吃到很晚，客人们都走了，空气一下子冷清起来，家中的女眷收拾着东西，沈礼和沈成都喝了不少，虽是些几文钱的淡酒，但用的多了，自然醉人。

        二叔沈衷扶着沈成去房间，让沈崧和沈枞送他们祖父回房。

        沈崧哥俩扶着祖父，慢慢走出堂屋。

        今晚无风无月，沿着堂屋投出的烛光走，只觉眼前昏昏暗暗，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吠，兄弟俩没人说话。

        祖父真的很瘦，沈崧心想，扶着祖父的那只手只觉重量很轻，空落落的没个底。

        许是醉狠了，沈礼开始喋喋不休，平日里不会讲的话，现在也可以宣之于口。

        “这些年……沈家看着风光，两代发家，到底根基不稳，沈成啊……你要立起来啊。”

        喝醉的沈礼眼前明明暗暗，恍惚间，他看到自己大儿子沈成。

        “我也要六十啦……这大家子护不了几年了。”

        “你没有功名，为父也只能活着……的时候，给沈家留个清名，叫那些豺狼们，不敢做什么……”

        烛光照在沈礼苍老的脸上，他醉醺醺的讲着，声音越来越小，已是渐渐听不清了。

        没有人回答沈礼，他也不需要别人回答。

        沈崧兄弟俩悄悄把祖父安顿好，无声走回房间。

        这些年来，沈崧无忧无虑的活着，古代的生活虽说不算太好，但也不差。平和的日子里，沈崧独自旅行打磨出的紧迫感几近丧失。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祖父已经老了，眼角渐深的皱纹，下颚发白的胡须，无一不诉说着岁月的残忍。

        沈崧想，他知道答案了。

        这天夜里，沈崧和沈枞兄弟俩在床上躺了很久才入睡。

        隔几天，钱叔那些乡役们承了情，也送了不少家产的物件到沈家，钱叔更是偷偷送东西到门口，送完就跑，想喊都喊不住。

        但在这以后，沈崧和沈枞突然变得很积极，倒也不是说他们平时懒怠，但以往在私塾上课的时候，他们偶尔也会发呆摸鱼。

        现在一整天下来，连哈欠都不带打一个，无论是练字还是书法，都在专注之下一日千里。

        沈礼不知道原因，一开始还觉得不过是三天的热度，直以为哪个给他俩打了鸡血，索性懒得管他们。

        但几年下来，沈礼看着他俩还是这么每天轮轴转，到底有点心疼，便在休假时提议带他们出门玩玩。

        刚提出这个主意，就被两兄弟无情的驳回了。

        沈礼满脸通红，被气的，心想，你俩还不同意，我还不想带呢。

        沈礼气冲冲的离开了，沈崧和沈枞对视一眼。

        沈崧：他怎么了？

        沈枞：不知道。别理他，看妹妹。

        沈崧：嗯。

        两兄弟的注意力一下子回到怀里几个月大的沈娴身上，第一次当哥哥的两人心里正稀罕着呢。

        前几个月沈崧他阿母生了个女儿，到现在，几个月大的婴儿已是长开了，白白嫩嫩的逢人就笑，成功吸引了两个哥哥的注意力。

        每天散了学，沈崧兄弟俩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看妹妹。

        “娴娴，喊哥哥。”沈崧抱着妹妹，逗她喊人，一边戳她脸上的酒窝。

        沈娴是个有想法的孩子，别人要是戳她，她就会收起笑容，把脸转过去，不让戳。

        沈崧每次也会戳她，她可不管沈崧是他哥，总是把头转过去，沈崧就会很恶趣味的戳另一边的酒窝。

        沈崧终于体会到长辈逗小孩的快乐，看这么点大的孩子不想被逗，却不得不配合，只觉得分外有趣。

        在沈崧的逗弄下，沈娴嘴巴一憋，就要哭出来。

        沈娴他哥不仅不哄，看见妹妹憋着嘴，还反射性的上手捏住她。

        可能沈娴原来不是那么想哭的，但沈崧这么手贱，就真哭了。

        沈娴：“……呜哇”

        沈崧阿母闻声过来，把沈崧这小子，连着旁边哈哈大笑的沈枞一起赶出门去。

        “你们两个，赶紧出门，别杵在这碍眼”，李氏看着这两个混小子就头疼。

        别看沈崧他俩长得一副乖孩子的样，但实际上，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调皮，真是一个都不少。

        除了进学的时候还算省心，只要散了学，就一定捉鸡撵狗。

        现下，就是村子里最凶的狗，看见他们都要绕道走。

        刚被推出门，里面已经关门上锁一条龙了。

        被赶出门，沈枞怪他哥：“哥，都是你，把妹妹逗哭了，我还没抱她玩呢。”

        沈崧很生气，沈枞这小子，恶人先告状！

        于是瞪着他：“还说我，娴娴哭了，你不哄就算了，还笑得这么大声，把我阿母引来了。”

        “哼，还不是你，你妹要哭了，你还火上浇油，都赖你，伯母才被引过来。”，

        沈崧刚想往回怼，却突然醒悟过来。

        嗯……他们好像还在家门口吧？

        他们可能还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也许、大概还被阿母听到了。

        沈崧扶额。

        都怪枞哥儿，把我带的这么幼稚，我这个哥哥才不跟他计较，沈崧内心腹诽道。

        随着沈崧和沈枞年岁渐长，沈枞也不像小时候那么依赖哥哥了，两兄弟虽然依旧要好，但平常也喜欢相互斗嘴。

        两兄弟吵的正起劲呢，紧关的房门却突然打开。

        原来沈成也被哄孩子哄得十分暴躁的李氏赶了出门了。

        因着家里的春稻已经收完，沈成就没啥事可做，在家里瞎转悠，正巧撞上李氏，李氏看他这么闲，干脆把他赶去带孩子了。

        李氏觉得，应该让沈成把两个小的带远点，这俩小子杵在家门口真的太吵她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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