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鸳鸯符

“不知游白公子去哪里了？”，接连跑了几处，顾温的裤脚靴上都染上污垢，气味更是不用说了，若是被他师尊闻到，估计能把他丢进清莲池中淹上几天。

        “定是找地儿偷懒去了”，阏异嫌恶的避开右侧的烂菜叶堆，这辈子就没到过这种地儿。

        顾温为游白申辩：“游白公子和占言兄非亲非故，却能夜晚梦到他身处困境，定是将这件事挂在心上了，不会去偷懒的”

        “这话也就你信”，这口吻像是在说，你是我们宗派唯一的蠢人。

        “师兄”，顾温性子温和，也不和师兄还嘴，担心道：“他们抓了占言，会不会为了用他的性命献祭复活咒法？”

        若是如此，那占言会有性命之忧啊。

        阏异却并不担心：“占言和郭菱非亲非故，湘潭要他的命没用”

        顾温未懂：“此话何解？”

        “师尊出去逍遥之前——出去游历之前曾告诉过我复活咒的启阵条件，其实如果往早了说，占言的师尊要更了解”，阏异：“你可听说过囵敕一战？”

        顾温拐进巷中，他查找的仔细，即便废弃罐中也掀开看，边寻边答：“曾在闹市中听说书先生讲起过，据传那是被奉为如有神助的战役。弱者以少敌多，八千将士最终战胜了敌方的十万人马，师兄可是指的这一站？”

        “是”，阏异踢开脚边零碎物：“那窄盂还没占言头大，你掀它作何，脏了满手”

        顾温不敢遗漏一处：“我担心占言求救之时会在隐蔽处留下些线索”

        确有此可能，阏异想想也依次掀起来，捂着口鼻解释：“此战弱势那方是卿赤一族，而凤璇派师尊便是百年前的卿赤族族人”

        “据闻卿赤族总共人数不足五万，其地域优美，盛产宝玉和美人。而据其临近的烽堰国太子生出歹心，意图霸占其财富女子，再继任的第二年下令屠戮卿赤城，斩杀男子，老人，小孩儿。夺取宝玉，将女子皆关宫中”

        顾温初次从说书先生那儿听闻此旧事是年纪尚小，气得从人群中挤出来问先生，此国何处，他要去除暴安良。似乎也就是那日师尊捡了他，给他饭吃，让他换下踩破了的草鞋。

        那日的师尊是他见过最温和的一日，他把热腾腾馒头递过来，拍着他的后背说：“此战已胜，恶人亡尽”

        顾温边吃边问：“如何得胜？”

        师尊半晌道：“因为那人去了”

        顾温：“是因鸢骨城城主相帮，对吗？”

        “确实不假，鸢骨城城主破世而出，救卿赤族于污沼亡国之中，世人皆道他是天纵英才，计谋无双。可在绝对悬殊的战力面前，计谋又能如何，什么无双计谋能抵得过十倍兵力的强攻屠戮，此战真正的获胜原因是因为”

        顾温惊道：“复活咒？”

        “是”，阏异：“复活咒乃城主所创，目的，是为了复活那些为保家护国在战争中所死的将士，被杀一人，便有一人复活，据传被复活之人连伤都不会有，战力更抵曾经十倍”

        “代价呢？”，顾温追问：“复活咒是以命换命的恶咒，必然要有代价的”

        “以命换命？”，阏异哂笑：“你可是听师尊亲口说的？”

        顾温：“师尊不曾说，但江湖皆如此传”

        “江湖如此传那是因为在后来复活咒确实变成了恶咒，它连以命换命的咒法都算不上，那就是屠戮人命的死咒”，阏异：“只因复活咒若要成功有一前提条件，那便是要以百人供养，若初次不成，下次就要以千人供养。所谓供养并不是要其性命，而是在施咒期间借助人命的灵气，咒成之后也无损伤，听起来很简单是不是？”

        阏异又嘲道：“不过若真如此简单岂不是所有人都不用死了，并且无需修炼，都可以像从叱辜桥下出来般生死无忧了”

        顾温握紧手中佩剑，回：“叱辜桥下千死一生，要受噬骨之痛”

        “是啊”，阏异：“叱辜桥下出来的都是死过的人，所以说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此阵最重要的就是，百人一心，阵启之后人如坠噩梦，疼痛加身，若真心想让死者复生其心志必须足够坚定，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此阵必败”

        “当初卿赤族人被逼至绝境，由不得他们有一点退路，杀戮场上必定万人一心，且此阵由鸢骨城主亲自施法，自然可成”

        “但自鸢骨城灭后，复活咒发残缺不全不说，即便是复活历代皇帝，谁敢保证后宫或是朝臣能集齐真心愿其复活的百人，何况普通人呢”

        “复活咒百次启，百次败。一次败，百人性命系为一线陷入昏迷，若再败，供养者皆即刻丧命，无一例外”

        ＊

        湘府院中已经打了好一阵了，积雪激荡如瀑，一片混白，郭菱的剑招招取命，游白一边躲一边抱怨：“你这人怎么不识好赖？我把你厌恶的人除去了，你不磕头谢我，反而恩将仇报？”

        游白就当那剑光是要给他逗趣而非要切断他喉咙似的道：“又没叫你以身相许，这么激动做甚？”

        游白胡话乱飞，像闲自己能死的晚了。

        郭菱眼眶通红，一字不答，若是对待寻常人，这个打法怕是能剑剑封喉。

        “难道”，游白侧身，以折扇遮住口鼻，惊讶道：“是你嫌他死的太利落不解气？要不我再帮你鞭尸，如何？”

        得，要不是有那把折扇在手，怕是阎王都嫌他话多。

        郭小将军从小被当成男儿在养，精通战法，但是这心思却不怎么善表达。

        如此性格，忽然让游白想起百年前曾经有一小将，在决斗场上一人抵得过五十男子，车轮战后来体力不支，可算被打到趴下，小姑娘秀气的眼睛都要肿的跟馒头似的，也不服软。

        被路过的那人瞧见收做弟子，曾执导过数日。

        年头实在久了，游白记不得那小将的容貌了，这劲儿却十分相似。

        不再捉弄她，游白终于问：“怎么，难道是我这天大的好心办了坏事？你并非是想让他死，而想让他活？”

        他以折扇挡过剑锋，侧身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复活人么，他既能将你复活，我也能将他复活”

        郭菱迟疑了一下，红着眼睛盯着他。

        游白：“小姑娘家家的心思却都塞在肚子里，是饭不够吃吗？”

        “想让他活吗？”，游白折扇收于胸前，正色又问：“你说是，我便救活他”

        郭菱停了剑法，虽不完全相信他的话但她此时就像是冬日江面踩着浮冰的人，别无它法，声音颤抖又坚定：“是”

        游白轻笑，折扇展开朝着湘潭的尸身轻轻一划，障眼法设下的血迹消失，而他此时正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郭菱。

        游白坐在长椅上整理折扇，不去瞧身侧那四目相对痛哭的二人。但离得不远，声音可入耳。

        湘潭：“为何骗我？”

        郭菱泪已满面：“复活咒百年来无一次阵成，你何必为我送命，况且事涉千百人，他们皆有父母妻儿，此罪滔天，你我又如何担当的起啊”

        湘潭抬手立誓：“事若败，一切惩罚皆加诸我身，我愿天雷加身，魄散人亡”

        郭菱哭着叹气，她并非是怕魂飞魄散。

        这两个没聊两句想法就又冲突，一个执意做，一个执意不做。

        游白不禁疑虑，他们以往如何过日子的，不拌嘴么？

        起身，游白问：“你不是找了席隽公子帮忙？”

        “他或许可帮你护阵，无论结果如何，守那千人性命”

        郭菱：“他知晓复活咒？”

        游白想了想：“现在的他应该不知道”

        “”

        抬头，夜浓如墨，游白又道：“但若这天下有一人能使出此咒法，必定会是他”

        湘潭一愣。

        “不过”

        游白又想起一事，他曾听占言提起：“窈娘夫君可是你所杀？”

        湘潭缓回神儿，答：“他父亲受过菱儿的兄长救命之恩，是诚心相帮，然而复活咒不知出了什么乱子，未成，我虽有心救他的命，但未能护住”

        “原本嘱托护卫厚葬，但运送途中遇到官府的人盘查，他们便临时将人就近置于乱葬岗”

        那夜复活咒未成，郭菱未能复活于本身之上，湘潭伤心欲绝，先后遇到林瑶和燕主，被打至重伤恰巧丢去了同处。

        若是窈娘夫君是湘潭所杀，莫提复活咒，怕是游白会先了结了他。

        既如此，

        “那姑且一试吧”，游白离开之前又告诉郭菱：“同生共死，总比他一个人半死不活的强”

        第二日，湘府大婚。

        以湘府在芙清镇的名望，湘少爷大婚谁都想来凑个热闹的。或借此机会一睹府内奢豪，婚礼气派，再或者巴结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促进下自家生意。

        按理说只有所邀之人才能入府，没有邀贴的都应被拦在门外，那邀贴的一部分还是他家少爷亲送的。然而不知湘少爷又抽了什么疯，吩咐下来，无论有无邀贴都一并欢迎入内。

        那您还送什么邀贴呀，全镇人都请来不就得了。

        好在湘府气派，所备的美食席位足够，就算不够，也有上百的厨子给现添菜。

        管家本来奉夫人之命在门口欢迎贵宾，寒暄一二，然而这一窝蜂拥进来的人比赶集的还密，还寒暄，他差点儿没被踩死。

        速速躲开了只让护卫去维护秩序。

        窈娘抱着离呼坐在东院的一席位之上，这儿是个佳座，上菜时最先送到这儿，也清净。

        离呼手里咬着串糖葫芦问窈娘：“哥哥去哪儿了？”

        窈娘哄着他手炉塞到他怀里：“哥哥去忙，一会儿就回来，离呼先和窈娘待一会儿好不？”

        这要是晚间，离呼定是要闹的，撒了泼的除了哥哥谁也不要，但白日时就跟长了一岁似的，还算懂事，外加上今日热闹，点头：“行的”

        其实窈娘也不知何事，只是席隽找到她托她照顾离呼一日，她受恩于人，这点小事定是要帮的。

        不同于东院的张灯结彩，喜庆洋洋，北院之中虽聚集千人，皆面色沉重严肃，目含悲痛之意。

        这些人都是郭府带出的将士，当年郭府被陷害，郭家二将闹市被斩，没有株连是不可能的。然郭家二将将死之际任刀斧加身也未为保全自己而牵扯出一人。

        上次复活阵中的百人乃是受过郭府救济之恩的百姓，为报恩而愿复活郭家小将军。而今日的千人，皆乃郭菱曾经旧部，是一同上过战场，浴血杀敌过的。

        如此千人齐聚若被有心人察觉怕是会多出个密谋作乱的罪名，而今日大婚，乃是保护他们最佳的理由。

        北院，无红绸，有白绫；无大喜，有百棺。

        千名男子同瞬单膝跪地，目光敬重威严，朝棺中之人抱拳行礼：

        “旧将参拜郭小将军！”

        “旧将参拜郭小将军！”

        “旧将参拜郭小将军！”

        游白侧头，席隽立身而战人群之外。

        忽然想起百年前，啸铎将军也率部将踏阴山，驱胡马，搅盗匪。然而其势太盛，民心所向之后招来杀戮。

        盗匪所占山头原本无名，被踏平后便有了名字，名叫温民岭。

        贼人被唤杨霸，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被斩首级后也有了新的身份，良民杨某。

        啸铎将军被告生有二心，屠戮良民，威害社稷江山。

        可也不曾见他的哪个部将怯了怕了，依旧踏平川，斩奸贼。

        民间童谣说，那人铁骑银枪白玉装，所过江川百姓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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