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瞧见英莲秀气的双眉间确有一颗红痣时，宝玉就知道，自己这蝴蝶翅膀真的把香菱给扇没了。

        “好！好！好！”他心中欢喜，瞧起来倒比沈家人更高兴几分。当下姊妹间互相见过，宝玉看她虽穿的黛玉的衣服，身形也确实纤瘦，但并没有黛玉的飘然之态。林妹妹的气质太独一份了，其他人就算穿她的衣服，也穿不出她的神韵。

        当然，英莲是英莲，有她自己的特色，姐姐妹妹各有千秋。

        如今她举手投足还有些怯生生的，宝玉知道她需要时间去疗愈，也知道沈家人都极好，定会把这个小姑娘照顾好。

        他温和一笑，过去的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在新的际遇面前，总归是要往前看的。

        “时候不早，兄长已在门外等候，晚辈就不多叨扰了。”又坐了一会，宝玉起身告辞。沈夫人见他要走，连忙让下人取了一个小木盒出来，交与宝玉。

        “这些珠花都是江宁敕造府送来，说是最近新出的样式。你帮我转交玉儿，就说婶婶谢过她了。”

        宝玉见状好生收了，又寒暄几句，便在下人的指引下出了门，坐上马车同贾琏一道回去。

        因为要送珠花，他回去后特意绕去了黛玉的院子。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这边，原来黛玉住处和贾敏住处离得很近，两处院子的景色也无甚差异，只不过黛玉的住处号作寒梅轩，想来是取冬梅高洁之意。

        因为是晚上，宝玉并没有莽撞地闯进去，只是在院门口转交给了雪雁，让她把珠花递给林妹妹，又说了它们的来历。既是沈夫人感谢所赠，想来林妹妹收到这些，心中也是高兴的。

        他说完便走了，雪雁拿了东西，回去转交给黛玉，同时把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

        黛玉瞧见这一盒子珠花都是没见过的新样式，心里很是喜欢，又听雪雁说起英莲姐姐如何如何，不由又感伤起来。刚叹一口气，忽听雪雁说：“小公子说了，不许教姑娘伤心的。英莲姑娘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姑娘该为她高兴才是。”

        黛玉：……

        她心里那点子愁闷的情绪登时给闹没了，反倒生出点哭笑不得的感觉来。

        这小表哥才见了几面，怎么就这么了解她？

        她心里暖了暖，面上倒还做出嗔怒状，埋怨雪雁：“你倒是他说什么是什么，比我的话还听。”

        雪雁眨眨眼，不理解小姐为什么说到这儿去了。她思索一下，老老实实地道：“雪雁当然听小姐的话。”

        黛玉心中刚觉安慰，忽然又听雪雁说：“小公子还说了，明日要上学，姑娘该早些睡。”

        黛玉：……

        ——————

        翌日，同原先一般，宝玉早早地起了床。

        因为要上学，他便把时间重新规划一下。练字是不必再练了，夫子到时候应该另有安排，这样一来，基本功只剩下扎马步。

        趁着时间还早，宝玉赶紧练习起来。

        如今的天气已渐渐冷了，加上扬州水汽潮湿，每日起床都能看见院子里弥漫着浓雾，一直要到日上三竿才会完全散去。往常不用早出门还好，今天既然要早早去上学，阿花就提出一盏灯笼，边上钱三背着书本笔砚，一齐护送他去外书房。

        宝玉原以为自己已经算早，过去应当会等上一会，没想到书房里已经有人候着了。

        宝玉飞快地打量一眼，见里面端坐那人生得高大壮实，一张国字脸，配上浓眉大眼的五官，即使坐着也不容小觑，反而生出一种压迫感。

        ——这或许跟他做过官也有关系。

        宝玉心里知道，这便是贾雨村了。原书中那位唯利是图的政客，间接促成贾府走向湮灭的推手。

        如今他还未起复，只是两个小儿的西席，看他样貌，根本想不到他后面会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

        宝玉忽然想到，其实一开始贾雨村也算个好官，他真正走上歪路，是在英莲一案上，门客告诉他所谓的《护官符》。

        既然蝴蝶翅膀已经影响了英莲，说不定，他未来也可以影响这位贾大人的人生。

        现在说这些都太远了，宝玉回过神来，冲上首那人道：“宝玉见过贾夫子。”

        贾雨村先前也在打量他，多个学生的事林如海早就和他打过招呼，因为两个孩子都小，再多一个也不过是一起打基础，算不得多麻烦的事，于是他爽快应下了。

        今日一见，这位名叫宝玉的小公子倒是生得一副好样貌，让人眼前一亮。又因为他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更甚女子，若不是眉目间有几分英气，贾雨村都疑心自己这是又多了个女弟子了。

        这刚见面的功夫，他心中已生了几分喜爱。再加上宝玉行事规矩，神色谦逊，并无其他世家子弟身上常有的怪癖，想来接下来应该不难教才是。

        贾雨村起身扶起他，嘴里也寒暄两句，就算见过了。

        黛玉还没来，贾雨村也一贯知道自己这个女学生身体要怯弱些，只怕还要等上一阵。今天既然另一个学生已经来了，他索性先问起宝玉的功课。

        宝玉有个坏毛病，一对上老师就会心虚，碰上这种‘一对一’教学，心中更加紧张。他知道古时候的世家子弟三岁开蒙，八岁就能吟诗作对。在古文这一块，他这个现代穿越而来的真不占什么优势。

        索性，《三字经》《千字文》在上辈子就学过，《诗经》《论语》一类也学过节选，加上前段时间的恶补，应该能赶上同龄人的进度罢？

        宝玉答：“已背完了《诗》，正在研读《论语》，至于《孟子》《春秋》一类，则只读过几篇文章，不曾学完全本。”

        贾雨村：……

        宝玉瞧见夫子的脸色好像有些不对，观其神色，似乎有些错愕。但很快又不见了，所以应该只是他过于紧张看花眼了吧？

        师徒二人都是端的住的，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都还正常。

        贾雨村不动声色，根据宝玉所说，一一考校起来。

        既然宝玉说读完了《诗》，他就先从诗经里抽了几个题目。

        “《氓》之全篇，可能背诵？”

        “《硕鼠》如何？”

        “《鹿鸣》如何？”

        ……

        一连问答下来，宝玉背得口干舌燥，不由捧起桌上茶杯润了润口。

        之后，他察觉夫子半天都没有动静，抬眸看去时，发现夫子的神色似乎有些恍惚。

        贾雨村留意到他的视线，也默默地端起了茶盏。

        先喝一口茶压压惊（）

        他是真震惊到了，都说《诗三百》，这《诗经》就是无数学子走上求学之路的一道门槛，多少人十余岁了尚且跨不过去。眼下自己面前的这个孩子，也才七八岁吧，怎么就能倒背如流了？

        这也就算了，关键问起诗中的含义，他也能说得头头是道，显然不是死记硬背，他是连释义都理解通透了的。

        再想起自己另一个敏而好学的女学生，教什么都是一点就通，从来不需要他多费口舌，贾雨村就忍不住拿起桌上的一个小册子，把它放到一边。

        他心情沉重——之前准备的教案，看来是用不上了。

        等到空气中的寒意没有那么明显的时候，黛玉也到了。饶是如此，她进屋后仍不时地咳嗽，显然身体不是很适应。

        贾雨村见了，心中暗暗摇头。这幸好是多了个学生，要是仍旧像原来一样的话，只怕这课上了不足半日，他又得回家去闲着了。

        因为宝玉之前已经考校过，贾雨村便让他自个先在一旁誊抄前人的字帖。有道是字如其人，考官在定成绩的时候，卷面也会有一定影响。贾雨村自己就练得一手好字，加上文章读得不错，这才能从万千学子中脱颖而出，一举高中。宝玉天赋更甚于他，自然要在这些细节的地方多下功夫，把基石打好，将来才能取得更好的名次。

        对于黛玉么，他倒也想躲懒，架不住这个学生太过聪慧，是以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教导。

        宝玉心中有些好奇林妹妹那边是如何上课的。但贾雨村颇有先见之明地让人在书房里加了一道屏风，正正好隔在他俩中间。这屏风是沉香木雕刻，一共四扇，每一扇上面都蒙了两层厚厚的纱布，上面绣有精细的图案。看起来是挺好看的，同时也是真的大，还不透光。

        这屏风一挡，加上彼此坐得又远，别说看人了，他连声音都听不清楚。

        宝玉：……

        夫子真是用心良苦，知道他们进度不一样，为了互不干扰，居然想了这样的法子。

        其实宝玉也知道，自己在用心的时候，边上若还有人在讲授别的内容，确实很影响他学习。

        但他操心习惯了，你让他完全放下林妹妹那边，他也做不到。

        还好自己是有马甲的人。

        宝玉想到这里心神一动，把手上的字写完之后，就佯作休息，实际上心神全跑去了马甲那边。

        系统自动帮他切换了上帝视角。

        虽说没有实体，但这一刻宝玉感觉自己就好像旁人看不见的守护精灵一般，他是只有林妹妹知道的存在。

        正前方，贾雨村刚问完一个问题，黛玉已轻声答了。

        只是她明显有些不舒服，刚说完话就忍不住咳了咳，眼底也洇上一层朦胧的水光，看得宝玉一下就心疼起来。

        “要是实在不舒服，今天就先休息吧。”

        骤然听见仙女姐姐关切的声音，黛玉心里其实是有些暖意的。只不过她的身体情况和常人不同，她自小习惯了如此。如果一点病痛都忍受不得的话，只怕她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

        黛玉在心里默默解释：“姐姐有所不知，我这是先天的不足之症，生来如此，是养不好的。”

        随着时节变冷，她只会一天比一天难过。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耽搁上课的进度了。

        不然的话，将来只会被表哥远远抛下，再也追赶不上。

        黛玉在心里小小声：“我……我还想再学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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