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为了贯彻这一信念，宝玉来扬州的一路上，都在绞尽脑汁地想法子钻“系统”的漏洞。

        没错，作为系统的代言人，他上来就上演了一出“背刺”。且他还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一套合理的说辞，说得那是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毕竟林妹妹原本的生活轨迹就已经够惨了，真说起来，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只需稍加引导，林妹妹将来也是个标准的美强惨。

        宝玉猜测系统原本加载的是打脸剧本。黛玉惨是真的惨，尤其她还是一个美美的小哭包。当她眼中默默含泪的时候，谁能忍住不为她打赏？而有了打赏，她就可以在商城换购各种技能，靠实力打脸那些曾经瞧不起她的人，最后走上人生巅峰，成为自己命运的掌控者。

        诚然，这是一条还算不错的发展路线，也算是给林妹妹安排了一个还算友好的结局，同时也考虑到了宝玉这个新人系统的实力，不会让他一上来就面对地狱难度。

        但也正是这个人选太贴心了，所以宝玉才觉得为难。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不是机器。上辈子所接受的教育让他无法对一个人的苦难视若无睹，甚至暗中推波助澜。

        他办不到。

        所以，哪怕系统给了他简易模式，他仍旧想走地狱难度。

        他本就是一个有点傻的人，要不然上辈子，他就不会为了救人奋不顾身了。

        而这辈子，他感激神秘维度的生物给他一次新生的机会，也很珍惜这一世的每一刻。不摆烂，也不放弃，就是他对自己这一世的要求。

        至于别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贾敏屋内，难得的一派好气氛。

        匆匆见过林如海后，贾琏就冒冒失失地闯到了贾敏的住处。原本是惜时如命，可当他在丫鬟的带领下走进卧室之后，他傻眼了。

        哪有他惧怕的那些生离死别的情景，屋子里不说其乐融融，也是一副祥和安宁的模样。姑母贾敏倚靠在床头，脸色虽虚弱，却不像是命不久矣。

        贾琏这时才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姑母要是真的病危了，林大人怎么可能还安心呆在书房里，定是要在这里守着的。偏偏他心急如焚，忽略了这些奇怪的地方。

        不过就算白白急了这一场，眼见贾敏没事，他心里也是开心的。姑侄二人慢吞吞地说着话，贾敏久居扬州，思念亲人，对京中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贾琏就捡些有趣的说给她听，偶尔也逗逗安静极了的黛玉。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林家的这个小姑娘格外聪慧，虽然才五岁，却已经是思路清晰，谈吐不凡。他那些逗小孩的戏语，放到她面前竟都显得幼稚了。

        他不由深深看了眼黛玉，开始回忆，他自个五岁时是什么样的？

        答案是，没眼看。

        由此可见，林家的这个小姑娘真真是满身灵气。

        一时间，贾琏把黛玉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谁家父母不喜欢自家小孩被夸呢？贾敏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唯独视线扫向黛玉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会收敛一二。

        知子莫若母，贾敏察觉，今天的黛玉有些心不在焉。光是与贾琏说话的这一阵，她就走神了好一会儿。偏贾敏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过于疲惫的缘故。本来黛玉的身体就不好，这些天一直服侍在她身边，又为她的事伤神，想是累坏了吧。

        “可是乏了？”贾敏心疼地问，虽然娘家侄子还没见完，但人心是歪的，比起未曾见过面的侄子，自然是从小养大的女儿更加重要。

        况且黛玉人小，礼数方面不必苛求，日后再见也是一样的。

        听了贾敏的问话，黛玉才骤然回神。她主动往贾敏跟前凑了凑，嘴唇微抿，浅浅一笑。

        “女儿无碍的。”黛玉脆生生地回道，依旧守在贾敏身边，不舍得离开。

        对于失而复得的母亲，她怀着小心翼翼的心思，珍重极了。

        她生怕这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她害怕变成那样。

        识海里呆着的宝玉蓦地一僵，他本来很期待以真身和林妹妹见面，但林妹妹如今的状态竟让他想起上辈子那些被弃养过的小猫小狗——也是因为失去过，所以乖巧听话得不行，背后暗藏的却是一颗敏感脆弱的心。

        他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

        “不行，你得去睡觉了。”温柔的女声响起，婉转好听的声音似清泉潺潺，光是听着便是一种享受。黛玉很喜欢听大姐姐的声音，但是对于她说的话，她觉得不可。

        “我就再呆一会。”在心里默默回应后，黛玉捧起贾敏的手，自欺欺人地表示：“我还有个表哥没见呢。”

        听见了吗？黛玉说想见他这个表哥。

        宝玉勾了勾唇，赶路都赶得特别有动力。只不过囿于他的五短身材，这速度方面着实有些惨不忍睹。

        片刻后，宝玉红着耳朵拍拍白及的背，示意他蹲下来。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为了见林妹妹，短暂的羞耻一下他还是能忍受的。

        白及：？？？

        刚刚是谁不让他背的？少爷的心，海底的针啊——他默默感慨道。

        一路到了后院，因为白及不方便进去，宝玉就让他把自己放了下来。随着小短腿的奋力扑腾，林府后院乃至主母的住处都在宝玉眼前慢慢铺展开。虽然早就借用另一层马甲看过了这里的景色，但直到此刻，宝玉心中的那层迷雾才算剥开褪尽。

        他心中如潮水奔涌，激动与雀跃不停地敲打着他的心石。这趟期待了两个月、横跨千山万水的见面，终于就近在他的眼前。

        宝玉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他是一个一紧张就很容易发笑的人，看着毫不露怯，然而当丫鬟打起帘子，将室内情景一一展露的时候，宝玉还是偷偷地深呼吸一口气。

        很好，不怂。

        他一狠心，腰一弯，身一转，彻底进了屋。

        最先落入眼帘的还是那个娇娇小小的姑娘。

        宝玉呆了片刻，他静静注视着黛玉，方知曹公笔下“罥烟眉”“含露目”是何等传情，“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又是何等绝色。

        亲眼见到果然不同，而且，令宝玉无语的是，他心底竟然也隐隐有股熟悉感。

        像是前世他真见过似的。

        宝玉差点就把那句著名的台词说出来了，好在他及时悬崖勒马，“这……”字在嘴里转了半圈，终是大大咧咧地笑道：“侄儿见过姑母，见过表妹。”

        他正儿八经地作了两个揖，奈何人小，看起来就如同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反倒令人忍俊不禁。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这笑里有善意，有打趣，也有好奇。总的来说，初次见面，林府的人对贾家的这个表小少爷印象还不错。

        贾敏眼前一亮，被宝玉的笑靥晃了眼，连忙招手让他走到跟前，拉着细看。

        良久，她赞道：“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

        宝玉的颜，那是贾母也吹，贾琏也赞，听得贾敏心里挺不服气。

        毕竟是不对付的二嫂生下来的孩子。

        不过等真见了人，贾敏心里的芥蒂立马就消失了，反而生出些喜爱来。

        实在是宝玉干净秀气、唇红齿白的样貌太讨喜，落落大方的态度也合人心意。人见了喜欢还来不及，哪还会讨厌呢？

        贾敏已把闺中时和王夫人的不快忘却了，她笑着打量了会宝玉，又看向自己的孩子，心中暗暗点头。

        宝玉是长得不错，她家黛玉也不差。两人孩子都站在跟前的时候，还真是养眼。

        贾敏作为长辈，已是开了个好头，余下的便是小辈互相见过了。

        黛玉悄悄抬眼。

        她其实方才也怔了一会，看着这个表哥，莫名地移不开目光。是以等贾敏一开口，她便羞恼地垂下眼帘，不敢再看。

        她低头不仅是想掩饰失态，也是在想心中油然浮现的熟悉感是怎么一回事。

        表哥样貌虽生得好，却也不足以让她看呆了去。黛玉失神，是在纳闷这个表哥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明明是初见，她看着却像久别重逢。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她们一个长在京城，一个长在扬州，天高地远的，之前不可能见过。

        为此，黛玉百思不得其解。

        等她压下疑惑，贾敏都已经同宝玉寒暄完毕了。

        有了母亲先前的话打底，黛玉再打起招呼来就容易多了。她小小地吸一口气，将手叠放在身侧，屈膝抬眼，乖巧地说道：“黛玉见过表哥。”

        “妹妹不必客气。”宝玉虚虚地扶起她，一直到她坐回床边才收回手。

        黛玉察觉到他体贴的举动，仍旧垂头不语，脸上却涌上了一层绯色。她自欺欺人地埋着脸，殊不知耳尖的血色早已出卖了她。

        因为贾敏这个林家主母总在养病，所以家里难得来客人。贾敏还是头一回瞧见黛玉这么拘谨的模样，她瞧完了又去打量宝玉，眼角微弯，在一旁看起好戏来。

        这两个小孩倒是好玩，没打招呼时，都跟个小大人似的，落落大方，处变不惊。但这一见面，方才就呆了片刻，现在又互相不好意思起来。

        这一刻，贾敏和贾琏都无师自通了乐子人的精髓，就差来把瓜子了。

        宝玉自然有察觉到身边人打趣的眼神，但他觉得自己能表现成这样，已经算演技不错了。

        没办法，他实在太喜欢黛玉了。

        他看着她，便想起书中的那个林妹妹，而等她一开口，便是醉了往事，让他重新想起当初翻阅红楼时留下的惊艳。

        他已分不清是他见到了书中的林妹妹，还是林妹妹在他眼前活了过来。

        他想起微雨，想起撑伞的江南姑娘，想起宛转悠扬的水乡小调，一切美好的、柔和的意境，都在他心底涌现出来。

        而这些最后都堆砌为一个名叫黛玉的小姑娘。

        宝玉的内心早已出卖了他，他只要一开口，那必然是百分百真心的夸赞。

        尤其现在在他眼前的，是林妹妹幼年版。

        ——实在是太可爱了！

        人类幼崽本就招人疼，更何况是黛玉那样灵气逼人，清纯秀丽的模样。宝玉心都要被萌化了，要不是左上角还有系统功能栏提醒，只怕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略微地寒暄几句，宝玉总算想起自己的初心。他来了这儿，除了着急见林妹妹以外，也有着急让她去休息的缘故。恰逢贾敏强撑着精神看了半天，也有些撑不住。于是宝玉特别识趣地提出告辞，反正现在人都到了扬州，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嘛。

        不急于一时~

        出门时，宝玉特意等到了林妹妹一起。

        虽然黛玉看起来好像不太想和他过多接触，但宝玉还是腆着脸，主动地凑了上去。

        “妹妹稍等。”

        黛玉身子微微一顿，转身看向新鲜出炉的便宜表兄。她心里是有些恼意的，毕竟这个“有福”的表兄一上来就抢了她心中属于大姐姐的功劳，而且还害的她刚刚见面时失态了。

        所以她不太想搭理这个人，不过面子上还是不能失礼的。

        她看见气人的表哥气息微喘地在她面前停下，脸上笑意盎然，再灿烂不过。

        “忘了说了，妹妹天仙之姿，我之前就在想，什么样的见面礼，才配得上妹妹。”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这个。”

        宝玉摊开手，一枚温润的玉石就在他掌心敞开。玉质纯净，颜色清透，一看便知不凡。

        黛玉看着这份礼物，怔了片刻，一时有些恍然。

        “这是……给我的？"她迟疑地问出口。

        “当然。”宝玉信誓旦旦，眼巴巴地看着林妹妹，明显很希望她收下。

        黛玉错开他湿漉漉的眼神，思虑片刻，还是拒绝了。

        “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表兄还是收好吧。”

        “好吧。”宝玉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又打起精神来。

        “那我以后给妹妹带别的有趣的来。”

        黛玉只当他随口一说，毕竟小孩子说顽话也很常见。她只道自己不能失礼，于是从头到尾都很客气，还嘱咐自己身边的王嬷嬷帮着照看他们那边。

        可以说黛玉年纪虽小，但看起来已经有主人家的自觉了。

        宝玉在心里感慨了一下神仙妹妹，随后便笑眯眯地让黛玉快去休息，他自己也乖觉地走到贾琏身边，等着去林家给他们安排的住处。

        贾琏一路上老在宝玉身上吃瘪，今天终于看见他自己吃瘪，心里别提多爽了。等宝玉过来，他还打趣地问道：“送礼没送出去，人家小姑娘不要？”

        他那神态，宝玉随便一睨都能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想看他热闹？没门。

        宝玉勾起嘴角，悠哉地说了句：“琏二哥就不好奇我方才送的礼物是什么吗？”

        贾琏还真没想起这一茬，主要宝玉刚刚背对着他，他也没看见。而现在被宝玉一问，他发昏的头脑突然清醒了。

        宝玉来的这一路上可是什么东西都没带，随身带的那点钱也早在船上就用完了。所以理论上来讲，他身上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为礼物送出去的。

        不，贾琏忽然想到，他漏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宝玉从不离身的那块玉。

        贾琏脖子一卡一卡地扭过去，注视着宝玉那张眉目如画，怎么看怎么乖巧的小脸，终于还是忍不住怒吼道：“宝玉，你又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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