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千秋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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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了摇头,说了句“恕我不能相借”,便将注意转向钵中的药材。
端只得没趣地告辞。
待伊祁端离去,张掌柜才又抬头,看着那背影隐隐猜测着什么,毕竟,那部医书,除了他,这世上该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师父。”墨林抱着一扎黍离根放在他手边。
“嗯。”他摆摆手,不多语。
“师父,前日温伯的喘止了。”他不知师父为何还要黍离的根。
“预备着先。”他想着,当年的他也是这样的,师父不明说,却让他懂了许多。
墨林讪讪不再言语,师父就是这样,他还是去看医书吧。
他渐渐习惯了多一个人的生活:回草堂的时候有人在门前候着,肚子饿了有人已将饭菜摆上桌,即便只是白饭加一两个素菜,难得他回来带了肉,才开点荤。他没有多想,却离不开她了。
“恩公。”她依旧这样叫他,从不过问他的事,但她会在心里为他默默担心着。
“有事?”他又要出门,背着一个包袱,一去又是经月。
摇头,她总把头低得低低的,万不得已,从不抬头看他。
“等我回来。”他心里不是滋味,自己让她那么害怕吗?她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吗?
直到他又转过身,她才直直地盯着他的身影,生怕这一眼便再也看不见!这个世上,她只有他了,虽然,他只当自己是他的婢女、药人罢了。
恍惚间,春花谢去,飘零又被风吹起,不知结局。她立在茅屋前,每日晒药、收药,朝霞起,掬一捧叶间露,晚霞归,揽一缕炊上烟。
他回来的时候,风尘仆仆,却为她带了一件新衣。依旧是粗布衣,依旧单调的青白色,她的心却暖了,他没多话,看着她的笑颜,数月不见,竟也有想念。
“恩公……”她捧着衣,抬头凝望他。
“叫我思邈。”话出口,他亦愣住。
“嗯。”她用力点头,他想听她叫什么她便叫什么。
“吃饭吧。”饭桌上沉默了,烛光中,却似有温情流淌。
沉静的凝碧楼里,赵萑皱紧了眉头,一分,两分……眉间若有只苍蝇也被他夹死了。
门口挂了张“最近不营业”的牌子,门微微开了道缝,没人进也没人出的样子。
“你是说,就这样,华清凭空不见了?”屋外的寒气还没有从伊祁端身上退去,抖了抖落在肩上的少量雪花,他一手捧起一个手炉,一手拨了拨炉里的炭火。
“嗯?”赵萑摇头,“事实上是……”指了指那无字的医书,“大概……”
接过书,伊祁端“唰唰”地翻了两页,也许……
“我再出去一下!”不紧不慢,他转身便走,“萑,你也回去吧。”天看着要暗下来了。
“知道。”不过得等某只睡得死沉的猪醒过来。
“呵——”一眨眼,他冲进了纷纷扬扬的雪里,天地灰色一片。
玉华清好不容易睁开眼,长时间未见光亮,一时又难受地将眼闭上。
“听说那个孙思邈,不知从哪里得了部医书,能治百病,最近是连圣上都尊他一声神医,我看那……”
“他还不是靠了那部医书的福!”明明该是和蔼的老人的声音,却生硬地透着奸佞,“要是将那医书……嗯?这御医属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有理有理!那就……”
华清一时没明白,怎么,什么孙思邈,这是哪儿?
然后他只听到叮叮当当瓶罐相碰的声音,过了很久,他感觉身体受到强烈地挤压,浑身难受得紧,接着他努力睁眼看到的,仍是黑暗。
怎么了?这是……他在哪儿?
“思邈,你回来啦。”她抬脚奔到他面前,抬头看他,脸上的疤痕已渐渐消淡,姣好的容颜显现。
“嗯。”他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她知道,他也很高兴的。
他扶着她走进茅屋,简单的生活,温馨而舒适。
“这次可能要出去很久,你……”
“我知道,我等你回来。”她默默为他盛一碗饭,她其实是希望他带她一起的。
“等我回来。”他轻轻拉过她的手,回来以后……那个决定,他已经想了很久。
“我等你。”等他,一直是她在做的事。
华清听得莫名其妙,突然身体又被挤压着,眼前终于光明了。
“这个,就当是我不在的日子,陪你。”那是一个娃娃,白白胖胖的样子,用零碎的绸缎做的,很招人喜欢。
“嗯!”她接过,仔仔细细地看,又仔仔细细地看他。
华清终于知道了怎么回事,他被人捧在手心里,面前对上的是一个女子的脸。他,成了一个娃娃。
“等我……”他一遍遍地说,她一遍遍地答。
“等你!……”
他立在微义庐的门前,大门紧闭,里面的烛火也微弱得随时会暗去。雪已在他的发上、肩上落了一层,黑衣白雪,如此分明。
终于,“吱呀”一声,门开了,张掌柜犀利的目光只扫了他一眼,便黯淡下去。
“你进来吧。”
他跟进去,随意坐下。
“我不知你从哪得知了《赤水玄珠》的事,但是……希望不会有再多的人知道。”张掌柜关上门,在伊祁端对面坐下,“不知你对药王的事,知道多少?”
“药王?”他一愣,这倒是他从不了解的。
张掌柜摇头:“药王孙思邈,我的师祖,7岁时便开始就学,博闻强记,未及20岁,已成为善谈庄老及百家之说又兼通佛学经典的人。当时即被称为‘圣童’。朝廷三次征召授官,他固辞不受,专心采药治病,潜心医学研究。他一生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山区,深感疾病对人的危害之重,不辞辛劳,悬壶济世。但……因了这两部医书,耗尽他的一生。”
“医书?”端如果没记错,《洞天奥义》与《赤水玄珠》并非孙思邈所著。
“又有几个人知道!”张掌柜长叹,师门的教义,他不能忘。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她开门,见到的却不是千思万想的思邈,一群黑衣人踢翻了她在院中晒的药草。
“说,孙思邈是不是住这儿!”粗鲁地提起她的衣领,带头的又一手劈开柴门,“进去搜!”
“是!”领了命,一群人如强盗般在草堂里横冲直撞。
“没有。”有人回禀。
“没有?继续搜!”带头的吼,“说,孙思邈将医书藏在哪儿了?快说!”
“我不知道。”她艰难的启齿,被抓紧的领子让她气闷。
“不说是吧,丑八怪。”一掌拍在她的胸口,她心脉寸裂,口中鲜血直流。
“还说不说!”刀在眼前晃,即使不再施暴,她已活不下去了。
思邈,对不起,我等不到你了……眼前一黑,她一口气厥了。手起刀落,那黑衣人还是一刀切进她的腹部,香消玉殒。
“大人,找到了!”终于,里面传来惊喜的声音。
“走!”来去匆匆,却是书毁、天人永隔了。
华清一直蹲在桌上,闻着刺鼻的血腥味,却说不出话。
他回来了,带着在路上收的徒弟,回来,娶她。
然而……这是哪儿?是他的草堂吗?远远,茅屋外的荒凉,似数月不见人住。那她呢?她在哪里?
疾走几步,他仰天长啸!
“不!——”
他看到的是什么?!院中凌乱的药草数月未理,一具白骨静静地倒在门边。若不是,若不是那白骨穿着她的衣服,他……苍天为何如此待他!
才几个月啊!物是人非。
“老天啊!为什么!——”他抱着白骨恸哭,红泪点点。
“告诉我为什么!——”
小徒弟不知所措地立在一边,看满院狼藉,看自己的师父哭得惊天动地。整个山中,只有那一声声的悲痛,一声声回荡。
后周宣帝五年,孙思邈以朝廷多变故的原因,拒官隐居。
有人说他在山中苦研医书,走访民间,一心扑在他的著作上。却无人知道,在失去她的那一刻,他一瞬白头,抱着她的白骨,死死不愿放开。
他,已经疯了。
听着张掌柜的话,伊祁端不语。人心不足蛇吞象。
“后来,师祖的医著《千金方》,其实是那位未留名的徒弟帮忙编写整理的。师祖在那位姑娘死后,便未出过门。也许下意识里,他是想一直陪着她吧。”
“我并不是要打医书的主意,只是我的朋友需要这部医书的帮忙。”伊祁端顿了顿,“或者,将《洞天奥义》还给你们,会更好。”
张掌柜眸中亮光一闪,不敢置信。
“医书对我们没有多大的用,还是留给医者。”伊祁端起身告辞,不再多言。该说的,其实已经说了。
“巫蛊?”
“嗯,在苏远身上看到的。”赵萑点点头,“做得挺像华清的样子。”
“我怎么就没有往这方面深想呢?这家伙还真是不死心!”伊祁端咬牙。
“我就说嘛,肯定是中邪了!哈,苏远那个臭道士!”晏谦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走,找他算账去!”
“不用。”这样一来,端反倒不担心了,用不了多久,苏远自会放了玉华清。因为时间一长,他找不到把柄,消耗的是他的力量。
“萑,你有多少医书,通通给我。”
“你要干嘛?”
“拿来就是了!少啰嗦!”
“哦。”
公元628年,孙思邈以101岁的高龄去世。由于他一生刻苦钻研医学,注重实践,受到人民的尊敬,被后世尊称为“药王”。但是……
这只是官方的版本。
活了101岁,却在三十岁年,心已死,活着,比死更可怕!
生无可恋,死亦何惧?等的幸福,终成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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