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骤雪（七）

实验结束了，结果是当初预想中的最理想的情况。

        也就是说，中了她的异能力后处于失智状态下的人，再对其使用西格玛的异能力，不仅情报能够顺利交换，西格玛能够得到他想要的情报，而另外一方——处于失智状态的人，他的脑子是短路的，不仅收不到情报，而且连西格玛对他做了什么都没有意识，即意识不到有情报交换这件事。

        之后阿苑挥别了西格玛和果戈里。

        他们两个要回去把这次的结果带给费奥多尔，然后以此制定下一步的计划。而阿苑则是准备回旅馆去。

        作为一个普通人，而且还是有些缺乏锻炼的普通人，她今天跟着他们到处找人做实验，仅仅一天的时间里就把这个地方逛了个好几遍，运动量已经超标，已经身心已经疲惫只想回去躺着一动不动。

        果然是比不得的，他们两个也是折腾了一天，可是仍然精神不见疲态，看样子还能够再战几回合。西格玛还自称是普通人，还对她说理解她作为普通人的感受，结果他就是这样普通的？

        话说她认识的人好像也是这样的体能变态，比如中也，港口黑手党第一的体术大师；比如织田先生，这个养了五个孩子的老父亲居然是个前杀手，能够气都不喘地吊打一群穿黑西装混社会的拿枪人士。比如国木田先生，明明上一个职业是人民教师，但是却能够把太宰拎起来再摔地上然后再拎起来再摔地上。

        而同样是人民教师，为什么她记忆中的老师们就没有一个是这样的？特别是她的高中物理老师，比她还废，四十多岁爬个三楼都会喘。大家都是人民教师，为什么就他那么凶残？

        就连看起来最废的太宰也是，虽然他经常被国木田先生暴打，但是他的体术也是很厉害的，吊打几个她是没有问题的。

        废的人只有她。

        阿昭：「这个世界变态的人太多了，对普通人真是不友好。」

        阿苑：「是的。」

        背后传来了脚步声，阿苑以为是果戈里他们去而复返。阿苑转过头去：“怎么？还有什么事情忘了的吗？”

        阿苑：“你哪位啊？”

        ——

        在列车行驶的声音中，窗边的风景飞快地后退，在日光下被拉成模糊的影子，有种让人眩目的感觉。列车上的空调开得似乎有些低，感觉有些微凉，与列车外看起来十分温暖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嘟嘟嘟……”电话一直是正在拨通，但是直到声音因为自动挂断而停止，电话也没有被接起。列车中挺安静的，在空调运作的声音的背景下，电话的声音显得有些明显。

        国木田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太宰，对方又恢复了办公室摸鱼的那种状态外的样子，没有什么表情，也不见焦急和烦躁，在手机自动挂断后又不慌不忙地重新拨打，然后又继续这样的循环。

        从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

        国木田：“可能是有事情吧。”

        太宰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阿苑写作的时候有将手机静音习惯，可能是现在正在写作吧。”

        那你还一直打？国木田的眉头拧了起来，然而还是没有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嘟嘟嘟……”

        “嘟嘟嘟嘟……”

        直到他们到了下原后，电话那头也没有传来接通的声音。

        接洽人已经在下车的地方等着他们了，见到他们便立即迎上来，正跟国木田说着写什么。

        而太宰仍然是那副不在状态的样子，仿佛在神游天外，他平时工作的时候就是这副鬼样子，交接、报告什么的基本上都被推到了国木田的头上。

        “嘟嘟嘟嘟……”这一通电话最终也没有被接通。

        “国木田君~”太宰突然撒娇一般拉长了声音，“我要先去一趟旅馆呢~”

        他根本就不是在跟国木田商量，而是一边说一边转身就走了。

        这个家伙又来了！不好好做任务，总要搞些事情出来！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就跳河里，骚扰女性邀请人家去殉情，任务中突然消失不知道去哪里……经常给他添麻烦，人为地增加任务的难度。

        国木田脑门上出现了一个“井”字：“你这肆意妄为的家伙！”

        “嘛嘛……”接洽人打圆场，“我刚好预订了旅馆，就在其中一起凶杀案发生的地方……您不介意吧。”

        国木田：“这种事情无所谓。”

        两人跟了上去，直到到达旅馆门口，国木田才反应过来：他们怎么跟着太宰过来了，这个地方又不止一家旅馆，接洽人订的旅馆跟太宰要去的又不是同一家，他们跟过来干什么？果然太宰给添的麻烦太多，让他习惯地跟着去收拾了吗？

        接洽人：“预订的旅店就是这里……诶，太宰先生是早就知道所以才过来的吗？”

        太宰淡淡地说：“没有。”

        但是国木田觉得太宰那家伙绝对是猜到了这一点的，但是……

        国木田：“他来这边是有别的原因。”具体什么原因他也不清楚。

        那边太宰已经进去了，正在和接待台的工作人员小姐说着什么。

        真是难得啊，没有骚扰别人也邀请她去殉情。人的下限就是这样不断拉低的，当初太宰进入武装侦探社的时候，国木田希望这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后辈，能够继承武装侦探社的精神并且将其发扬光大。

        而现在……国木田只要太宰不搞事不给他添麻烦，他就已经感到欣慰了。

        “那位客人都很少出门，不过我今天早上值班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出去了，好像一直没有回来的样子。”他们走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了那位工作人员小姐说的这一句话。

        太宰：“拜托能够带我去确认一下吗？”

        她犹豫了一下，但是考虑到之前这人说的是他妻子，而且描述的特征也对的上，便还是同意了：“那请随我来。”

        国木田也跟上去，走到了太宰的身边：“这是楚小姐入住的旅馆吗？”

        工作人员口中的那位客人、她，再联系上之前楚苑昭拉着行李箱去旅游、列车上一直在拨出的电话……国木田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之前他的注意力一直在任务上面，太宰又是情绪内敛让人看不出的人，所以直到现在才猜到这是怎么一会事。

        太宰：“嗯。”

        他们很快来到了房间门前。工作人员上前敲门：“楚小姐，请问您在吗？有客人找您……楚小姐？楚小姐？”

        “喂……”接洽人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只手拢在了手机那里，侧过身去压低了声音问。

        房间中一直没有人回答。

        工作人员小姐是本地人，当然是知道那个在这个地方闹得人心惶惶的连环杀人事件的，毕竟其中一起就是发生在这家旅馆的，因为这个事件她之前请了好几天的假，旅馆也因为那起事件而变得生意惨淡起来。

        她见太宰的神情，再联想到了连环杀人事件，感觉到了严重性，于是拿出了钥匙开了门。

        工作人员：“果然，那位客人不在啊。”

        国木田记得，资料中有说，已经出现的四名受害者全为年轻女性。

        这时，接洽人也接完了电话。

        “国木田先生……”接洽人的表情带着犹豫，“刚刚那边联系我了，说是又出现了新的受害者……”

        太宰的表情变了。

        ——

        现在是下午，阳光有些刺目甚至是毒辣，不过阿苑因为在山中，绵延的树海遮挡了大部分的日光，分隔了阴阳，让层层绿叶之下的世界带着沁人心脾的阴凉，即使偶尔有一两点橙色光辉漏下来，也只不过是给树荫作点缀而已。

        凉气混杂着湿润的带着树木青草的气息，让人感觉很平静很安宁，像是在一瞬间树海变成无所不能的屏障，将她本就脆弱的没有多少的联系斩断，让这个地方与外面的世界从此隔绝，时光的齿轮也被林间的苔藓给卡住了一般，有种时间就此停滞的感觉。

        阿苑和阿昭都很喜欢这种孤寂的感觉。

        阿苑现在是坐在一棵树上。

        这棵树看起来就有很大的年纪，树皮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罗立中老师那副名为父亲的油画上那名老人的面庞，一道道纹理是时光的刻刀留下的痕迹。

        树的中心已经空掉了，形成了一个像是小屋一样的树洞，在里面坐着的时候感觉十分的有安全感，阿苑甚至曾经生出一种可以在这里待到永久的感觉。

        不过阿苑没有选择坐在树洞里面，而是坐在了粗壮的树干上面。

        她坐的地方其实不高，刚刚是她努力扒着树干使劲垫脚就能够把笔记本电脑放上去的程度，幸好今天她穿的是休闲的裤装和运动鞋，这棵树也是挺好爬上去的，可握住借力的地方有很多，不然她可能连这点高度的地方都爬不上来。

        阿昭：「我想起了小时候。」

        「小时候外婆家就在山里，我们每个暑假都要去玩的，那个地方就跟这里很像。那个时候可不是现在这样的，那个时候可能造了，这样的树几下就能爬到顶……」

        阿苑静静地听着。

        即使她没有了记忆，在听的时候内心也不由自主地泛起怀念，那感觉细细密密的，就像是夏天开启橘子汽水时满溢而出的泡沫一样，迅速地填满心间又漫出来，然后泡沫一点一点地破碎，导致心脏的位置麻麻的，又酸又涩。

        阿昭：「我还记得那棵大榕树，上面垂满了红带子，都是大家绑上去许愿的。有些地方都不知道是怎么挂上去的，那么高那么远。」

        那个时候的那双眼睛所映射的世界是那样的美好。

        风起的沙沙声、从那棵树透下的阳光透过指缝漫延而出的七色光晕……原本以为已经遗忘了的，没想到一直都留在她记忆的角落，只需要一点契机就会化成细丝将她紧紧缠绕。

        阿昭：「不知道那棵树还在不在……阿苑，我好想回去啊。」

        阿苑：「我也是。」

        山上的那棵榕树、奶奶为她系上手腕的红绳、贯穿学校的那一条小河、晚自习下课时不经意间看见的月……另一个世界十八年微不足道的点点滴滴造就了她这个人。

        而现在她被斩断了根须，被强行从赖以生长的土壤中拔了出来，随便扔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自生自灭。即使已经过去了四年，她仍然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被砍断的地方不断没有重新长出根须，反而已经腐烂并且在向全身蔓延，迟早有一天她整个人都会腐烂得像是阴暗处的淤泥一样。

        阿苑：「我们一定会回去的。」

        “阿苑~”太宰对声音传来，惊起了林间的飞鸟，清脆的鸣叫声与拍打翅膀的声音像是按下了按钮，森林就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生气回归这片土地，寂静如被阳光破开的晨雾一样散去，时间的齿轮重新转动。

        太宰还是那身砂色的风衣、缠绕着的绷带、感觉总是捋不顺的毛茸茸的头发。细碎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竟然让人生出一种“这人很温柔”的错觉。

        太宰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面走到树下，仰头看她，碎屑一样的光在他的瞳中闪闪发亮，他像是发现了埋藏起来的宝藏的孩童一样：“阿苑，好像森林中的妖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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