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178

　　席少原第一次见到周秀是一个大雨倾注的夜晚,席太太让他去车站接一个女孩回家。

　　他一向反感处理这种琐事，但席太太强调这是郝悦淼阿姨嘱托的事情，一定要办好。席少原上完竞赛课就顺路去火车站接人。

　　天色已经很晚了,下起了瓢泼大雨。司机在火车站附近兜几圈也没有找到周秀，他没有对方的手机、没有照片、仅凭着几句贫瘠的描述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

　　汽车绕了第四圈的时候,席少原发现了她。不是因为有缘，而是周秀寒碜得过于扎眼。她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背着一个用蛇皮袋装着的东西，浑身写满了俗气和落伍。更糟糕的是雨水灌进她的劣质胶鞋,淋透了她的全身上下。

　　她明明已经站在kfc门口，却不敢走进去躲雨。

　　席少原这辈子都没有和这样的同龄人接触交流的机会,他让司机示意她赶紧上车。

　　周秀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豪车,愣了半天。瓢泼的大雨和车内温暖的暖气形成鲜明对比。昂贵的皮质沙发,以及端坐着的英俊清贵得不可思议的男生，都令她感到格格不入。周秀窘迫得甚至不知道脚应该往哪放。她笨拙地倒掉了鞋子里的水才小心翼翼地爬上车。

　　女孩的窘迫难得地愉悦了席少原,他顺手递了一片干毛巾给她。

　　席太太把女孩安置在了自己家,很久之后，席少原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周秀，在隔壁班念书。

　　席少原记住周秀名字的起因是她在月考中考了数学的满分,那次的数学试卷特别难,全年级仅有两个满分。一个是谢澄、另一个是周秀。

　　周秀确实如同郝悦淼阿姨形容的那样，非常聪明。

　　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席少原与她的接触却很少，一个月下来交流不会超过三句话。有一天,席太太打电话问席少原，问他有没有给周秀生活费，并交代他每个月给周秀留三千块生活费。

　　席少原忘记把生活费给周秀,他才意识到他对周秀的关注少得可怜，根本没发现她没有钱花。

　　周秀这段时间是怎么渡过的？

　　这段时间她是靠打工挣钱度过的，起初是利用放学时间到餐馆洗碗端菜，夜市是最忙碌、最缺人手的时候，她每天帮忙干两小时能挣出每天的伙食费和公交车费。

　　她就这样靠打工赚出了自己的伙食费，每天在学校与餐馆之间疲于奔命的日子虽然累，但这些她都能挨过来。最令她困扰的还是沉重的学业与敏感的自尊心。

　　24班是国际班，有些课程采用纯英文教学，班里的同学非富即贵。一双球鞋、一件衬衫的价格也许是周秀打工一年也赚不到的天价。他们嘴里随意讨论的莫雷诺冰川、恩戈罗恩戈罗火山口是她的闻所未闻，他们聊的滑雪、赛马、击剑，她更是一句话都插不上。

　　连在最引以为傲的学习上，周秀也惨遭滑铁卢。

　　周秀之前在县里的中学念书，一直都是年级第一。来到裕德后的第一次月考，她的数学、英语都没有及格，英语的滑铁卢周秀尚能容忍，但数学不及格却是周秀万万没有想到的。

　　数学不及格的理由有很多，比如高一下学期周阿婆不允许她念书，她落下了一学期的课程，c市采用的教材和周秀的老家不一样，很多内容她之前都没有学习过……但这这一切都不是周秀的借口，因为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数学。

　　强烈的自尊心和羞愧使周秀那一整个月里就像透明人，一旦有空就在座位上看教材。那时候没有同学对她感兴趣、也没有人愿意和她搭话。

　　旁人的无视于周秀来说无伤大雅，生活上的捉襟见肘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令人难以容忍的还是在席家受到的轻视。

　　席家的少爷过生日，请了同学来聚会。他的同学发现周秀住在席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第二天席家的管家和阿姨看周秀的目光变了。

　　牛阿姨提醒周秀，席太太资助她是出于好心，她应该好好学习，不要肖想不应该肖想的东西。

　　周秀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那个月里几乎没有和席少原说过话。

　　唯一的意外是周秀无意间碰见他在解数学题，一直卡在计算，她看出他某一步的错漏，提醒了两句。

　　提醒完后周秀就后悔了，席少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草稿纸和笔推给她演算。

　　那天之后，他开始和周秀打招呼，早上邀请她一块坐车去学校、推荐她去旁听重点班王老师的竞赛课。这一系列的行为让周秀有种“受宠若惊”的错觉。

　　席少原就像周秀的那些新同学，但他拥有更优越的家世、更出色的外表，成绩优异，他就是所有家长口中“别人的孩子”，他几乎是按着完美的标准成长的。

　　她连新同学都无法融入，又怎么能够和他和平相处？周秀拒绝了他的好意，习惯了独来独往。

　　与日俱增的沉默与拼命的努力，虽然不能改善周秀的人际关系，却能让她的成绩迅速提升。

　　周秀终于找回了得心应手的感觉，十一月的月考她考了数学满分，成绩首次排进年级前一百。听班主任说学校对期中、期末考试的年级前十名设置奖学金奖励，周秀愈发努力。早出晚归，除了兼职只剩下学习。

　　席少原因生活费找上周秀时，她正在夜市的大排档上端茶送水。

　　月光洒在女孩身上，乌黑的发丝仿佛涂上一层光，少女纤细的腰际曲线诱人。大排档上的社会青年目光肆意地在她身上打量，不时地吹口哨。

　　那些大胆随意的目光流连在女孩的身上，席少原有些不舒服。

　　他没想到周秀宁愿在这种地方做兼职，也不愿意向席太太打一个电话要生活费，甚至在长达两个月里每天见到他却一声不吭，他根本想不到周秀这样做的理由。

　　他发现了周秀在数学上的天赋，主动和她打招呼、带她去听奥赛课，没想到她却自毁前程，在这种糟糕的环境出卖廉价劳动力。

　　一片好心喂了狗，这是席少原没办法容忍的，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席少原来了火气，一把周秀拉上车，吩咐司机开车回家。

　　周秀被拉上了车后无奈地叹气，抬起头去看车厢里端坐着的矜贵少爷。

　　他的限量版球鞋纤尘不染，简单的白t勾勒出美好的身形，眼角的泪痣耀眼夺目。

　　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扔在周秀怀里，漫不经心地嘲讽地道：“席家资助你难道是为了看你在地摊上端盘送菜？”

　　“如果我把刚才看到的行为上报学校，你会马上被开除。”

　　周秀惊愕地抬头，万万没想到席少原这样的人竟然会做打小报告的事。

　　席少原抬起下巴，“周秀，你不相信可以尽管试试。”

　　冰凉的银行卡握在手里硬硬的，上面有席少原龙飞凤舞的签名。接受了它，周秀就不用为经济而发愁，就可以完全投入到学习中。

　　但……周秀下车后还是把卡还给了他。

　　她斟酌地措词道：“如果你不来，那个兼职我也打算辞掉了。我准备在期中考试中争取奖学金，以后应该不会缺钱了。谢谢你的卡，我暂时不需要它。”

　　席少原很不喜欢周秀死鸭子嘴硬的脾气，裕德的年级前十不是她想考就考的，火箭班有很多家境普通的学生削尖了脑袋考前十。他一个字都不想和她多说，好在刚才他早已料到周秀有这种的反应。

　　席少原掀起唇角，淡定地掏出手机，递给周秀示意她看看。

　　屏幕摁亮的那一瞬，周秀脸上写满了震惊。她低估了席少原喜欢捉弄人的程度，他把她刚才洗碗的画面拍了下来。

　　“听话，懂？”席少原得意地勾唇说。

　　周秀被迫收下了银行卡。

　　……

　　往后的日子席少原恢复了对周秀不咸不淡的态度，他原本就是这种冷漠的人。他不单单对周秀是这样的态度，他对所有的女生都是这样的态度。周秀平时几乎不会去打扰席少原。

　　但两个人同在一个学校，总是无法避免有所交集。

　　周秀上体育课时穿的是一套旧运动服，洗得发白，有些不合身了，仿佛跑一下就会崩开线。25班与24班上体育课时席少原偶然发现了，眉头会不禁皱起。

　　冬天的她穿着很单薄，面色总是有些苍白。

　　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周秀吃饭特别节省，每次在饭堂撞见她，她碗里的都是素菜，肉菜几乎是罕见。重要的节日同龄的女生光鲜亮丽，她连妆都不会化、更不能指望她知道穿衣打扮为何物。

　　她好像可以一年四季都穿校服。沉默、俗气、落伍，只差把“乡下来的”几个大字贴在脑门上。

　　席少原非常奇怪周秀这种生物，这个乡下女孩仿佛从来不懂得怎么对自己好，不在意别人异样的目光。这个年纪的女孩格外精致爱美，周秀却是例外，活像是席家在虐待她。

　　他让阿姨给她买了一堆新衣服，给她在食堂二楼餐厅订了一个月的套餐，在专柜订了一整套护肤化妆品送给她。

　　周秀收到席少原的“礼物”时吓了一跳，她摇摇头开口拒绝，席少原眉头皱起，说：“周秀，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想成为别人的关注点，就应该尽量合群。虽然母亲交代我关照你，但我没空管你的事情。”

　　席少原纳闷为什么这个农村女孩总是对他避之不及，长得不咋地、土气落伍又寒酸，她躲他干什么，难道他会看上她？

　　他的目光落在她开了线的运动衫上，扔了一套运动装给她。

　　周秀的脸忽然腾地发红，窘迫地扭过头去。

　　席少原走了之后，周秀用手机搜索着他送的东西的标签，想着等以后拿了奖学金还给他。搜完后她沉默了。

　　一件不起眼的运动装近4000元，标签是arc'teryx。burberry的裙子，一条上万，他买了四条。还有丝巾、口红、护肤品这些，牌子是班里女生嘴里经常讨论的那几个。周秀是第一次感受到有钱人挥金如土的滋味。

　　她不需要这些东西，但拒绝席少原好像会更生气，她无奈地把它们收好放回原位。

　　周秀把这件事告诉了郝阿姨，郝阿姨笑着说：“没事，还是少原细心。他送你的东西你就拿着，阿姨疏忽了，回头阿姨给你买。”

　　周秀想，他们也许只是富有爱心，从小生活优越，不太见得山沟沟里的穷人。就像对待路边的流浪猫狗，有时候会忍不住帮上一把。他们随手施舍的爱心，对于周秀来说却是沉重的负担。

　　席少原虽然脾气有点差，骄傲、不可一世，常常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但他骨子里仍旧是善良的，这一点她不是不感激他的。但周秀没有可以回报他的地方，只能尽量拒绝这种付出。

　　席少原在学校很受欢迎，听说他高一的时候就参加了信奥竞赛，曾经和四中的学霸杜衡一起去打电竞比赛。

　　他还会射击、游泳、滑雪、赛车，每一项都是令人艳羡的有天赋。他上数奥班总是逃掉一节课，剩下一节课写试卷。他每次总能很快写完，并且正确率很高。

　　极其严格的王老师拿他也没办法，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是周秀迟到了，她就会被王老师罚写一套试卷。王老师会吼所有人，除了席少原。

　　很多人都夸席少原有天赋，周秀深以为然。虽然他的心算能力不如她，但他的抽象思维很好。

　　因为一款智力类型的栏目走红的缘故，有一段时间大家很喜欢玩魔方。谢澄在年级大会上开小差，漫不经心地复原高阶魔方的过程被人拍了下来，仅仅用时半小时，这个视频发到微博被人疯转。

　　有个女生特意高价定制了11阶的魔方，请席少原复原。但席少原拒绝了，这个女生是24班的，她知道席少原和周秀关系不错，她转而拜托周秀帮忙。

　　虞轻雁曾经在游泳课上教过周秀学游泳，周秀没办法拒绝她的请求，只好把魔方带回了家。

　　晚上等席少原洗漱完毕后，周秀拿出魔方请他复原。

　　席少原有些意外，打量了周秀一会问，“这不是你的主意吧？”

　　谢澄意外上热搜这件事，带起了一股炫技的风潮。这几天男生仿佛找到了恋爱密码，拿魔方来讨妹子欢心，章琦天天抱着魔方钻研，企图在花絮面前大展身手。

　　周秀这个只懂得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怎么可能会关注谢澄的事？恐怕谢澄在她眼里只有一个名字。

　　席少原忍不住提醒周秀好好学习。

　　紧接他看到了周秀无奈的眼神，她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偷偷打开的聊天界面，打下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席少原嘴里的话打了个旋，“玩玩可以，录视频不行。”

　　“非要录……也不能拍到我的脸。”

　　席少原从柜子里随意地扯了一条领带，蒙住了双眼。他的拇指轻轻旋转魔方，周秀忙不迭地打开手机开始录制。那双常年打球的手宽大、有力，拇指骨节分明。他的手指极为灵巧，上下翻飞的速度快得让人不可思议。

　　偌大的魔方在他的手里变幻着奇异的色彩，一点点被复原。十八分钟后塔发出轻轻的“咔哒”一声，六面颜色全部复原到位。

　　席少原静默了片刻，食指轻轻挑下领带，露出眼角的那颗泪痣。

　　他掀起唇，漫不经心地问周秀，“怎么样，还可以吧？”

　　卧室暖黄的灯光洒在他睡衣上，领口被照得白得似雪，更衬得他的面庞唇红齿白。他坐得端端正正，认真的侧脸投下一片浓浓的阴影。

　　他的卧室漂浮着一股清幽的香味，寂静的夜晚撩得人如同置身梦中一般。

　　周秀滞神片刻，深呼一口气摁下了停止键，“可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看完本章，老王发来了灵魂般的质疑：谁说我偏爱席少原？

　　我从来不吼他、不罚他写作业

　　是因为席少原这货就是滚刀肉，死猪不怕开水烫，吼没用、罚作业也不写。

　　老王掏心窝自证：我的心肝肉宝贝蛋还是最听话的秀秀

　　毕竟，爱你才会给你写试卷

　　老王捧出100斤重的试卷

　　众人纷纷退散，表示承受不起老王深沉的爱

　　正文只更原秀篇，更新完毕后，卿卿、澄澄、明明番外将在wb免费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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