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卫明宇是关玥捡回来的。七年前，关玥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们是同类。

        ……

        关玥是关家现任董事长关有平最宠爱的孙女，也是他亲自指定的继承人。从小到大她什么都有了，衣服鞋子，豪车别墅，她想要什么自会有人眼巴巴地送上来，却从未体会过人情的温度。

        除了关有平之外，关玥是关家他们这一辈当中地位最高的人，人称“大小姐”，甚至足以和她父亲关致远平起平坐。

        在整个关家，只有关有平是爱关玥的，然而他年纪太大了，等到关玥二十岁的时候，关有平只能靠在病房里不断灌输营养液延续生命。

        关玥没有得到很多爱，她父亲关致远一点都不爱她，不仅如此，关致远忌惮关玥在关有平心中的位置，生怕关有平去世后把股份全都转让给关玥。

        关致远甚至不怕吃相难看，早在关玥成年以后雇了一位拥有顶级履历的经理人方嘉豪，出任关氏集团的代理ceo，并费尽口舌说服了关有平，让两位年轻人立下婚约。

        关玥知道关致远打的是什么主意，一旦她与方嘉豪结婚，关致远即可假借“防外不惧内”的名义让董事会收回关玥的股份。关玥现在已经是集团内最大的股东了，她知道关致远早就嫉妒得眼红。

        就这样，关玥成年之后，大学生活开始了。

        关玥除了仅剩的那点乏善可陈的亲情，也实在没有体会过什么好的友情。

        一进大学，开学不足几月，关玥的大小姐身份就在校内被传得人尽皆知，顿时周围同学看她的眼神全都变了。

        舍友的态度也变得过分热情，带着关玥熟悉的谄媚。过来巴结的人不过是看在她关家大小姐这个身份罢了，关玥清楚他们这些人的想法，一旦攀上了她这层关系，以后岂不是一路顺风顺水，少奋斗十几年。

        在学校里总被一些虚情假意的嘴脸围绕着，关玥觉得很烦，就从宿舍搬到了校外。对于那些前来攀关系的人，关玥从头到尾都没给过什么好颜色，有些人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识趣不再来，有些人反而变本加厉。

        对于这些人关玥是见一个骂一个，反正她不是什么众人想象中的名门贵女，她我行我素惯了，就算被很多人讨厌，也根本不在意。

        直到关玥的二十二岁，她快要毕业，大学生活只剩下最后一学期，关玥仍未找到真正值得信赖的人。

        从小到大她似乎总是一个人，一个人被司机接送，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周末时窝在顶层豪华公寓内，一个人看书、看电影、打游戏，有时候兴致来了约个男模去新开的酒吧喝几杯，喝到没滋没味了就从包里掏出一大把红色纸币塞进人家的衬衣口袋里。

        关玥明明还很年轻，却总觉得自己已经老了，生活一眼就能望到头。关玥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是寂寞的，尽管事实就是如此。

        但她有的是钱，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关玥遇见卫明宇的那天，天气还未从即将远离的冬季完全苏醒，正是雨季时节，空气中泛着潮湿的冷意。关玥坐在温暖的私家车里，前排坐着负责接送的司机李叔以及保镖队的队长邢磊。

        他们刚从a大出来，关玥去办完最后一学期的入学手续，又和导师商量了下论文选题。回程时，一看还有时间，关玥就让李叔绕着市区转悠几圈，消磨时间。

        从高速路下来，车窗外的风景俨然变了色调，原本a大所在市区是繁华的地段，充斥着商业街、金属音乐和五光十色的彩灯，到了这里却全然不同。

        从车内往外看去，虽然车窗紧闭着，关玥甚至能闻见腐烂的气味，旁边是废弃的工厂和垃圾填埋场，巷子口里蜗居着几家小门小户，是这片地带唯一有亮光的地方。

        “大小姐，我们回去吧？”李叔开着车，问，“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关玥在本市住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来过这附近，哪能这么轻易就回去？她不带犹豫地对李叔说：“继续开。”

        李叔答应了一声。

        车开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里，车灯倒映在积水的路面，激起一阵凄厉的狗吠。再往前开一点，关玥突然听见了嘶吼声，不太清晰，但显然是几个男人发出来的。

        “前面好像有人在聚众斗殴，”邢磊在成为关玥的保镖之前是一名刑警，对此类事件颇为熟悉，“大小姐，这里不太安全，还是回去吧？”

        “怕什么。”关玥很想去看看关致远所说的“流氓打架”，这个世界对流氓有多种定义，有关致远口中形容的“下等人”，也有关玥心目中，像关致远一样的那些虚伪、狡诈、阴毒的所谓成功人士。

        “邢磊，你跟着我下车。”关玥吩咐道。

        邢磊无奈，只得照做。

        刚下车，雨便大了起来，天色全然黑了，伸手不见五指，罕见的急雨如同穹顶上一盆水往下倒扣，狂风把路面上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卷至半空四散飞舞。

        邢磊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扶着关玥艰难前行。走了一会儿，逐渐打起退堂鼓，再度劝道：“大小姐，还要往前么？雨太大了，他们估计打一会儿也停了。”

        然而那些嘶吼的声音在雨声中反而大了起来，夹杂着仇恨、宣泄的怒火。

        关玥摇了摇头，说：“继续走吧。”

        她被邢磊带着，走到了巷子深处，看到少许的亮光。

        街角的一盏残破的路灯还能派上点用场，关玥依稀看清了前面雨水横流的地上，几个男人正扭打在一起。

        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肆无忌惮地投射过去照他们的脸。

        八个壮汉，衣着打扮好似地痞流氓，正压着一个模样清俊的少年，他们手上的棍子砸在少年的脸上，脖子上，脊背上，暗红的血被雨水冲散，打着旋儿流入了下水道。

        “再这样可是要出人命的事，”邢磊急火火掏出了手机，“我打电话报警。”

        关玥没有关心邢磊报警的进程，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少年。

        他似乎快被打得昏迷了，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五指无力地张开，以最窝囊的姿态被人用脚踩在地上践踏。

        关玥看了他一会儿，转头轻声对邢磊说，“你叫一队保镖过来吧”。

        邢磊愣了愣，随后凛然道，“好的”。

        那几个肇事者也发现了关玥，为首的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冲过来嚷嚷：“你谁啊你？”

        “你怎么说话的？”邢磊单手一个后肩摔就把他掀翻，其他人忌惮邢磊的存在，也不再敢上前。

        不一会儿，邢磊叫的保镖队到了，一整排穿着雨衣，站在关玥面前等候差遣。

        关玥透过他们之间的缝隙看着少年软软倒在地上的身影，轻声道，“把那些人，清理了吧。”

        关玥并不崇尚武力，她尊重法律，只是让保镖们把那些打人的流氓都抓了起来，送到附近的警局，这样也不用麻烦警察同志兴师动众了。

        滔天的雨，关玥站在邢磊为他撑开的保护伞下，前后左右都有保镖围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趴在那里，逐渐丧失最后一丝力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

        奋起反抗的流氓被保镖轻而易举地制服了，双手都被锁在身后。

        关玥突然听见有人愤怒地喊了声。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妈的卫保民那个混蛋欠了老子的钱，老子就去找他儿子还！他妈的狗娘养的杂种……”

        “骂得太难听了，”邢磊皱了皱眉，向关玥请示，“大小姐，那个少年，我派人把他送到附近的公立医院吧。”

        “去友敬医院。”关玥说，“你帮个忙，把他搬到我车上去。”

        友敬医院是私立医院，关玥是那里的豪华vip顾客，能够享受最顶级的医疗资源。

        邢磊流露出非常吃惊的神色，但在关玥面前也不敢提出异议，照着她所说的办了。

        关玥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这个少年的身世说来也悲惨，好赌的父亲欠了高利贷，不负责任地死了，所有的后果都必须由他的后代承担，真不公平啊。

        但这也不是关玥的错，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关玥不是一个足够善良的人，也不是她的错。

        她大可以把这少年随手丢到一个公立医院，帮他结清医药费也算是仁至义尽，但关玥突然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居然想到了“拯救”这个词。

        真蠢啊。关玥暗骂自己，但也没有后悔。

        也许是因为看见少年倒地之后最后的眼神，他力气用尽之后就连眼神也黯淡无光，但关玥总能从那里面看出几分倔强，孤冷的傲意，他似乎一直都很孤独。

        和关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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