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伴

供应商招待的酒店很好，夏叶放下行李箱，开了窗换气，是座小城市，烟火气十足。

        比港城市还小的城市，却很热闹，每天太阳一落山，各种路边摊就冒了出来。

        坐在路边吃吃喝喝欢笑的年轻人、中年人，都在讲述自己的事，光怪陆离，十分离奇。

        第三天，从工厂回来路上，夏叶提前下了出租车，打算走一走吃点当地特产。

        向卫：【冰箱已补充完毕。】

        向卫：【[/图片]】

        点开图片，小小的冰箱，整整齐齐摆放着她解馋小零食。

        得意炫耀，仿佛是求夸奖的“小狗狗”。

        夏叶：【……不错。】

        除此之外，她不知该说什么，两个字，她也是斟酌一番，算是非常“得体”的夸奖，他应该能感受到她的诚意吧？

        会不会get不到她的夸奖？

        夏叶又发了句：【要是你想吃，可以先吃。】

        这样应该算认可他了吧？

        向卫：【……】

        向卫：【我觉得，你可以回我：等我回来一起吃。我会更高兴。】

        更？所以，他get到她意思，现在在高兴对吧？

        嘴角翘了下，随手拍下正在买的烤饼照片，原图发送。

        向卫：【好吃？】

        夏叶：【刚咬了一口，味道不错。】

        夏叶：【[/图片]】

        夏叶：【一大口。】

        点开图片，大大的一口牙印，饼的边缘切割清晰，应该吃的很认真，向卫忍不住笑了，自南陵回来后，他深刻感受到夏叶的变化。

        不再排斥，不再同他一刀两断，相反，她在试图接纳他。

        对向卫来说，是可喜信号，即便夏叶还在犹豫，可一旦“心防”松动，防线瓦解不过朝夕之间。

        人心如此难测，她懂他心吗？

        在街上晃悠一圈，拎着小零食走回酒店，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方言，夏叶回到房间，放下袋子，走近卫生间，慢慢卸了淡妆。

        岁月在她脸上多了丝成熟，仅此而已，若是有一日年华老去，向卫还会待她如从前吗？

        不是没想过，所谓“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若非皮囊，向卫又对她执着什么呢？

        纠缠到底的执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反复咀嚼过往，夏叶才嚼出自己一点别扭，明明对向卫念念不忘，却一次又一次推开他，既期待他拉住自己，又害怕他如她所愿推开她，反复试探，不断证明，证明他的执着，他的忠诚，他的感情。

        是她的不安和怀疑，一直反复纠缠，害怕，又兴奋。

        病态的渴望着他的纠缠，又恐惧他无休无止的占有欲。

        人心，如此难测，他懂她的别扭吗？

        懂吧，否则，以她不断拒绝和反复，他如何能忍受？

        镜中的女人面容明丽，如夏花绚烂绽放，黑眸雪肤红唇，白炽灯下，如一副瑰丽油画。

        浓墨重彩，目不转睛。

        自己一直说向卫是个不动声色的“病娇”，默默守在她身边，替她删选好友，剪除对他有危险的“情敌”，她不知道吗？她当然知道，却默许了他的所作所为。

        他以为她不懂。

        曾经看到过一句话，说低级的“病娇”是拆手拆腿，破坏□□；中等的“病娇”是暗中离间你的家人，挑拨你的朋友，击溃你的事业，瓦解你的神智，让他成为你生命里唯一，在你一无所有时，抱紧你，告诉你：你还有我；而高级“病娇”是让你在毫不知情况下被孤立，只属于他，你以为自己自由，其实，你只是他掌中之物，逃不脱，离不开，沉溺其中。

        最后，他安慰你，说：你是随时可以离开，你是自由的，但我是你的。

        等你回过味，才发现，自己早已步入他的陷阱。

        最高级的囚禁，是你以为你自由，结果却插翅难逃。

        挣脱不得，纠缠不清。

        照片里的向卫，扶着她肩，笑得人畜无害一如往昔。

        无人知晓，拍照那日，是高三的冬季，11月，夏叶生日，隔壁班的男生把告白礼物塞进她课桌抽屉里，她并不知道这事。

        寒假前，隔壁班男生巧遇她，才吐槽她狠心，突然被指责，夏叶摸不着头脑。

        男生说，给她送的告白礼物，被发现拆的七零八落，丢在他们班的垃圾桶里，连同告白信，也被撕碎塞进他的书包里，他倒了满桌碎片。

        何必如此羞辱，直接拒绝也可以啊。

        当事人夏叶却并不知道。

        她回想生日那天，比她早到的，只有——向卫。

        整个早读课，他在她身后撕着纸，吵的她心烦，她还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一边撕纸，一边笑着说，他在减压。

        那日，向卫拉着她合照，说庆祝她成年生日，他给她准备了成人礼。

        送了她一瓶自制香水。

        她说她喜欢这瓶香水，向卫笑了笑，笑容温柔对她说：“我也喜欢。”

        你喜欢的，是我送你的。

        你喜欢的，是我。

        你喜欢的，只能是我。

        不动声色的改变着她，喜好、兴趣、审美……

        潜移默化的改造着她，成为他喜欢的模样，等她再回味，她也喜欢他改造后的她。

        魅力十足，明艳动人，却——

        只属于他。

        可，她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

        塑造成如今的夏叶，空虚又虚假，却光鲜亮丽。

        夏叶熄灭手机，空虚又如何，她何必做正直的人，虚假不可以吗？

        臣服于自己的欲望，不可以吗？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谁能掌控她呢？她和向卫，谁才是谁的提线木偶呢？

        谁才是高级“病娇”呢？

        仰面躺在床上，头发散了一床，夏叶揉了揉自己乌发，安静无声的房间，令她放空自己。

        脑海中不断回忆，回忆他与她的纠葛，回忆他与她的撕扯。

        人前的向卫是“天之骄子”，成绩好，家世好，长得好，品行好，人见人爱，是老师家长心中的“乖学生”，人后的向卫——

        和陈之影几人堵过欺负过江南的男生，也堵过戏弄她的男生。

        夏叶见过一回。

        见陈之影一脸郁色，她正要过去找他，陈之影和江岸汇合。说了什么往别处走，两人一脸无奈，夏叶跟过去，他两人在，向卫应该也在，他的书包还丢在教室，她给他拿过来了。

        在一个角落，却见到向卫坐在栏杆上，大长腿踩在别人背上。

        夏叶吓得不敢出声。

        向卫点了支烟，黑眸藏于烟幕后，看似空洞的眸底闪着狠厉。

        呼出一口白烟，浅浅薄烟，混入阴影里，凉且薄。

        “真是抱歉呢，不小心手滑——啊呀，怎么还流血了呢，要不要我送你……下地狱呢？”

        地上人吐了一口血，挣扎着往前爬。

        “真是难堪呢，被未成年人揍成这样，以后还怎么混呢？”

        语带笑音，面前几人哆嗦着连滚带爬逃开。

        陈之影递给他纸巾，“有必要吗？”

        向卫擒着笑，“如果，这些人欺负的是江南呢？”

        “法治社会，不弄死就行。”陈之影看着落荒而逃的背影，悠悠道。

        逃走的那几个人跌跌撞撞抛开，连丢狠话的劲都没有。

        夏叶瞄了一眼，认出其中一个鼻青脸肿的，好像是附近专科学校的学生，这男生拦过夏叶。

        一时五味杂陈。

        她知道他绝非善类，只是第一次见识他的狠厉，是她完全不认识的模样，吃惊有，惊恐有。

        更多的是……羡慕。

        向卫，活成了他自己想的模样，哪怕千夫所指，他亦无所惧。

        她也想，埋藏在她心中一点小小的邪恶念头，小小的疯狂，生根发芽。

        如果，向卫是凌驾于别人之上的“王”，那他为什么不能成为她的不二臣？

        成为她手里能牢牢握住的——“忠犬”。

        “女王的忠犬。”

        28岁的夏叶，笑了下，原来，她从小，也不是善茬嘛。

        正好，她和他，谁都别放过谁，此生，纠缠不休。

        不祸害别人，就算对得起广大人民群众。

        聊天记录停留在他的话，突然有短信，通讯公司提醒她话费不足。

        她滑了下消息，给自己充了话费。

        信息还有个突兀的“1”，夏叶想，可能是被归纳的通知短信，点开，果然，一条信息，翻了下手机，很多通知信息，夏叶选择全选，删除。

        手机信息清清爽爽，点开，看到屏蔽短信，有100多条。

        又点开，准备清理垃圾信息。

        指尖离手机屏幕2cm。

        顿住。

        熟悉的号码，陌生的号码，上白条屏蔽消息。

        开头，无一不是“一叶，我是爸爸啊……”

        除了妈妈的号码，她屏蔽了港城整个城市的号码。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知道她的号码？

        “我是爸爸……”

        爸爸？

        脸颊还记得巴掌扇过后的灼热感，身上也记得被脚踢过的酸疼，每一根神经都记得痛，连细胞都在沸腾，像在逐渐沸腾的热水。

        亲手将她过去撕碎，践踏她所有骄傲的爸爸。

        连信息都没点开，一键全选，删除。

        她的人生不该被“垃圾”填满，哪怕是给与她生命的爸爸。

        给与和收回，都已抵消。

        若一句“时间漫长，皆能原谅”，她过去受过的伤都不再有意义，原谅容易，遗忘太难。

        夏叶只想此生，和夏连海，死生不复见。

        不去报复，是她为人子女最后的底线。

        除此以外还指望她做什么？

        养老送终？

        真是好笑。

        太好笑了。

        忍不住笑得弯腰，墨发垂下，肩膀抖了又抖。

        恐惧又难过。

        什么时候才能放过她呢？

        拿出手机，夏叶翻了通讯录，挨个清理亲戚联系方式。

        早该删除的人，只是碍于脸面，维系着仅有的一点联系，好像自己还有家似的。

        谁会真正替你考虑呢？

        所谓的亲戚，牵绊令人疲累。

        手机屏幕花了又花，一滴一滴的咸涩落在屏幕上，泪泽汇聚泛滥。

        她又不天真，更不脆弱，表面都懒于敷衍。

        孑然一身有何不可？

        突然而至的消息打断她思绪。

        向卫：【客官，仅需10元，可以陪聊整夜。如不满意，可百倍退还。】

        突然就笑了，又哭又笑的夏叶。

        我们都有病，病入膏肓，明知对方缺点，明知对方懦弱，依旧选择对方，我们是彼此的“凶手”，塑造了彼此的“畸形”心态，也成就彼此的余生，地老天荒。

        在你最需要时，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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