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婚前

尹漱在门口等着前一位同学出来，心里一直在算账。

        一旦材料通过，钱的问题就不能再回避了。

        前一个同学费了好半天终于搞定了，尹漱隐约还听到了几句严厉的训斥，不过自己的材料连顺序都帮忙排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便脚步放轻，推门进去。

        负责交换材料审核的是位男老师，戴副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浑浊而锐利。他漫不经心地说：“门别关上，留道口子……”

        尹漱明白，自己是女生，而这位老师应该比较谨慎，不想落人口实，便照做，接着恭敬地递上了自己的材料袋。

        潦草地翻了几页材料，男老师挑出一张丢到一旁，手指点了一下嘴唇又开始看下面的。

        尹漱心里开始紧张，旁人都说海外交流处的老师是硬茬，爱答不理的，不会都是真的吧？

        不一会儿，男老师终于抬起头正视尹漱，眼神变得更加微妙了，甚至有一丝下-流的感觉。

        尹漱有点发毛，说：“老师，如果材料有问题的话，我可以拿回去改。”

        “我看你这名额有点悬，首先收入证明得是你父母的，你自己的算怎么回事？”这话倒是没错，但尹漱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只想着有张证明就行，就在兼职的翻译公司开了一张。

        “那我再想想办法。”

        “不用想了，今天通知你来交材料呢，其实是想说你可能去不了了。”男老师说得很轻巧，尹漱甚至能感到他的幸灾乐祸。

        “为什么去不了，我的绩点是系里第一，每年都是院长奖的得主，各种奖项也有……”尹漱说着握紧了拳头，她大概能知道原因了，自己个人能力再强，经济实力不够的话还是白搭。

        可是，经济实力不强，又不意味着她会耍赖抵账，为什么没人相信她？

        钱是最能让人感到窘迫的东西，眼下，尹漱切实地尝到了。

        “同学，有些事，还是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你选的是私立，还是东京的学校，负担很重的，就是说……你父母到底有没有工作？”

        “他们情况比较特殊……”尹漱的手指开始颤抖，像是痉挛了一般。

        但脑子还算清醒，这老师一直在提她的父母，加上那挥之不去的打量窥探的眼神，让尹漱认定他知道一些别的东西。

        “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则别的同学发来的视频，说是你作风不正，不该占一个宝贵的交换名额……”男老师说着，把自己面前的显示屏调转方向，朝向了尹漱。

        屏幕上像是某部电影的镜头定格，呈现出的是两个女孩在接吻的画面。

        显然，其中一个就是尹漱。

        “这只是我很久以前试镜的一部电影，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能由此就说明我作风有问题吧？”尹漱忍着脾气，在尽力解释。

        “作风问题岂是你可以自说自话的，你父母知道你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吗？”男老师说得肆无忌惮，有意无意地往她的痛处戳。

        想来，这里的老师主持着交换名额的生杀大权，所以对学生是极尽折磨，不管是言语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如果之前的学生都是这么忍气吞声地过来的，那她尹漱不想受这个气，即使头破血流，也要把属于自己的争回来。

        随之定了定神，上前拿回自己的材料，又把电脑屏幕翻转回去，“老师，你不是觉得影响不好吗，那还是不要这么大摇大摆的了，自己一个人欣赏欣赏，挺好的。”

        说完，从容地转身，甩上门出去了。

        孟引桢看尹漱进去后，也不着急走，把车停进车位，降下车窗，把玩着那只橙子，消磨时间。

        唐幼卉横插一腿的话剧，估计会被演得面目全非，他很抗拒，抗拒到愿意陪汤津陶听研讨会。

        汤津陶自然是自己的恩师，可孟引桢快要奔三了，面对老师，依然会带有学生时代的拘谨与害羞，所以是能不见就不见。

        好在这次的铤而走险，没有让他空手而归。甚至后悔没能早点过来。

        橙香随着孟引桢一下又一下的揉捏，变得浓郁，甚至有一丝妖冶。

        掌心传来一阵干燥，大概是橙子表面涂了什么保鲜蜡，孟引桢觉得不适，下车进了交流处一楼的洗手间。

        路过同在一楼的材料审核办公室，就无意间听到了尹漱和男老师的对话。

        透过那道口子，他看清尹漱僵硬直立着的身子，以及那方屏幕上模模糊糊的一张吻照。

        作风问题？这学校未免管得太宽了。

        但孟引桢没有偷听的习惯，还是往洗手间走。

        擦手时，电话响个不停，他用脚也能想到是唐幼卉打来的。

        但依旧慢条斯理的，待纸巾稳稳落入垃圾篓后，才接听，只回了句：“嗯，快到了。”

        挂断后，又拨出一个电话，同时快步往外走，“沈沧，交代你一件事……”

        这下，一个橙子怕是打发不了他了。

        却直接撞上了一个人，他能感觉自己胸口那块立马染上一片湿意。

        是滚烫的泪水。

        尹漱来不及道歉，只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头也隐隐作痛，顾不得洒了一地的材料，含糊几句对不起，就冲进卫生间吐了个痛快。

        怕是要旧疾复发。

        电话那头的沈沧一头雾水，听不见老板的声音，倒是有剧烈的呕吐声时不时传来。

        孟引桢蹲下身子，一边捡起贴了她照片的a4纸，一边说：“先挂了，任务到时候发给你，务必一次搞定……”

        不一会儿，尹漱佝偻着身子出来，拧开龙头，捧水漱口，孟引桢就站在她身后，但她全然不觉。

        父母的事，试镜的录像，谁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她心知肚明，但无法打个漂亮的翻身仗，日子越往后过，身上的牵绊就越多，痛快的以牙还牙是个奢望。

        双手撑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尹漱失落地看向镜中的自己，苍白，狼狈，不甘。

        孟引桢靠近几步，自她身后递去自己的手帕，只说：“擦擦吧。”

        尹漱愕然，眼神焕发一丝丝亮光，“您怎么……”

        “我习惯有始有终。”

        尹漱接过，也没展开，就着叠成的正方形面，稍微靠了一下脸颊，就还了回去。

        孟引桢接过，收回裤袋中，又说：“陪你走走？”

        陪？尹漱自觉他不是这样有耐心的人。

        只自顾自蹲下身子，去捡散落一地的纸张，这才发现他手里也捏着一张，上面贴着她的照片，写着她从小学到现在的所有教育经历。

        她不想在一个仅一面之缘的人面前毫无隐私，又不知怎么开口要回来，说不定他都看完了。

        “都是接下来用不着的东西。”他笃定至极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尹漱仰头看他，修长的脖颈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那也不该……”

        那也不该乱扔垃圾啊。

        “简单，喊个人来处理不就行了。”孟引桢说着朝那间办公室走去。

        望着那个高大，气势十足的背影，尹漱面上浮现一抹浅笑，这人的行事风格，还蛮对自己胃口的。

        他喊来了刚被自己言语调侃过的男老师。

        与刚才判若两人，那位老师现在完全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

        尹漱不想多听他絮絮叨叨的道歉，看了眼，就出了交流处。

        感受着夏日傍晚的凉风，不由得松了口气。

        恍惚了一会儿，肩上陡然被挂上一个重物，“包都不要了。”

        “哦，谢谢，顺手放在洗手台上了。”尹漱扭头道谢，一时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

        其实心里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这才发现一路过来，面对他总是不能自如，虽然他说话温柔客气，但是那股压迫感无法忽视。

        孟引桢把她看得透透的，很自然地说：“那位老师给我面子……”

        好狂。

        这难道只是给个面子的事？又是凭的什么？尹漱在心里啧了一下。

        但更多的还是感激。

        “你都听到了？”尹漱说着下了台阶，拐上了一条狭长的□□，远方是沉沉的暮色。

        “我还看到了，真有男朋友了？”问是这么问，但孟引桢丝毫不慌，有又怎样，抢过来就是了。

        尹漱笑出声，“那是女孩。”

        右手边的人一下子没了动静，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你……算了，是我冒犯了。”片刻，孟引桢艰难开口。

        狩猎失败，甚至一开始连猎物都挑错了。

        这下尹漱有点于心不忍了，这男人看上去比自己年长不少，这样耍了他，似乎不符合尊老爱幼的美德，便停下，转身，逆着暮光，笑说：“假的，电影试镜而已，本人取向男。”

        她的眉眼，鼻梁，唇线被镀上一层浅碎的光芒，朦胧但又因为近在眼前，让孟引桢觉得具体安心，便决定放她一马。

        他其实很不爱开玩笑，无论是自己被开还是开别人的。

        “下不为例。”

        “你总是说下次，下次哪有那么容易促成……”尹漱随口感慨道。

        两人不知不觉间到了图书馆门口，而孟引桢手机狂响。

        “我姑且把这句话理解成你其实很期待下一次……”孟引桢身体凑近，把她拦在身前，抱着臂俯视她，眼神既有警告又有烦躁。

        挺拔陡峭的鼻子像刀锋，隔空削过她的脸颊。

        他似乎可以随时随地调整成进攻的状态，停车场也是。

        铃声锲而不舍。

        “随你理解，今天感激不尽……”尹漱毫不掩饰地退后几步，同时决定就占一次便宜，免得节外生枝。

        这种段位的，她不敢以身试险。

        “是哪一部电影的试镜？”他陡转话题，尹漱眼睛微微睁大，又立马黯淡下去。

        “何朔腾导演的《雾中人》……不过后来的事就与我无关了。”尹漱挥挥手，示意他说：“快接电话吧，拜拜。”

        这一刻，她的低落比刚刚还要浓烈，仿佛一张巨大的苫布铺天盖地。

        孟引桢看着她倔强的背影，想到了先前在纸上看到的一行资料：【高三下学期休学，翌年复读。】

        休学那年正是《雾中人》敲定开拍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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